盘膝打坐的武鸣谦眼皮都未掀开。
既然武先生相信楚人,那人也噤了声。
斓羽手掌相扣垫在脑袋下,双目盯着上方嶙峋洞顶,有些失神。别人跟着武先生目的都是为了分一杯羹,但他不是,他只为了见世面,从小跟着师父在深山中长大,他对外面十分好奇,前不久他从师父那里得知武先生接到一单生意,于是便缠着师父同意让他下山。这一路,他见识颇多,也结交了周鲁和王一道两位好兄长。
陆续有人睡着,呼噜声此起彼伏,斓羽被吵的难以入睡,翻身面对洞口方向。外面冷风阵阵,吹得垂挂藤蔓晃动不止,犹如条条黑蛇。
后半夜,他终于坚持不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山洞深处蛰伏之物缓缓睁开血红眼睛,洞口熟睡的一行人,谁也没有听到由远及近的轻微窸窣声。
燃烧的火光将愈来愈近的庞然大物映照的森然可怕,只见洞顶的影子缓缓张开血盆大口,歪头打量着睡倒一地的人。
啪嗒一声,一条硕长口涎滴到斓羽脸上,睡梦中的他本能抬手去擦拭,摸到一手粘腻,他皱皱鼻子,一股腥臭味直冲脑门。警觉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双猩红可怖的眼睛,借着火光看清那巨大蛇头,他来不及恐惧,立时拔出身边长剑,做出戒备之态。
蛇头歪歪脑袋,打量着那唯一醒来的少年,没有做出攻击。
斓羽用脚踢了踢周鲁,轻声喊:“周鲁兄,快醒醒。”
周鲁警惕起身,两人动静,惊醒旁边人,醒来的人看清那比数百年树木还要粗壮的黑蛇,均都惊呼着后退,剩余其他人也很快都被惊醒。
武鸣谦这时不疾不徐睁开双目,平静捋了一把胡子,站起身仰视黑蛇,“我等只想在此借住几日,无意打扰妖君修行。”
这话一出,那黑蛇口中发出沉闷笑声:“没想到你一个小小人族竟能看出本座的修行,我都有点舍不得吃你了。”
斓羽握剑的手倏然收紧,低声呢喃:“蛇… … 蛇竟然可以说人话!”
周鲁安慰他:“别怕,有武先生在,我们不会有事的。”
瞟了一眼武先生花白的头发,斓羽心跳加速,今晚怕不是要命丧这蛇妖之口了。以前师父曾说这世间有妖,那时他不信,现在他才惊觉世间之大,一切皆有可能。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一句让他瞬间脊背发凉地话:“本座近日牙口不好,吃不了太老的肉,不如先生先将这小少年奉上,让本座磨磨牙可好?”
不待武鸣谦回答,斓羽抢先呵斥:“休想!”说着,他便持剑刺了过去。
黑蛇躲开那道剑光,“有意思,人族果然还是年少的孩子更有胆识。”
其他人不想被吃,于是纷纷持剑飞身上前围攻。
火光剑光交错,石壁上映照着纷繁错乱的影子。
外面朔风凄凄,仿佛在低声吟唱,旋转而起的枯叶不时发出沙沙声。
不知过去多久,天色逐渐转亮,山洞中的打斗声终于止歇。
天色阴沉,气温降了不少。
朝食之后,星知和子霄早早出宫离城,琉璃拉上樊尔亲自将主仆俩送到城门口。
星知依依不舍拉着樊尔袖子,“我很快会回来,你不许与旁人亲近,男子也不可以。”
“… … … ”
樊尔无语拽回袖子,嘴角不受控制抽搐一下,冷着脸没有言语。
琉璃见她又要拉扯樊尔,忙推了一把,催促:“今日天色阴沉,早些赶路。”
星知一步一回头,不情不愿走出城门。
举目遥送星知消失在城门外,樊尔暗自松了一口气。
主仆俩途经热闹集市,又一次不可避免遇到燕丹。
咸阳城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不想遇见的人总能时常遇见,琉璃想拉着樊尔绕开,可刚转过半个身子,就被对方喊住了。
硬着头皮止步回身,瞧见燕丹手中提着的酒水,她微微扬起眉梢,哪有人一大早饮酒的。看来挫败会改变一个人,当年的清俊少年竟被蹉跎成了一个酒鬼,不过也有可能是他故意而为,为的是让嬴政放松警惕。
视线落在那张沧桑不少的脸上,琉璃主动打招呼:“好巧,又遇见了。”
燕丹缓步走近,眼含柔情:“一点也不巧,我每日一早都会来此,为的便是能遇见你。”
琉璃移开视线,退到樊尔身边,攥住他的袖子,想要以此让燕丹死心。
樊尔侧头俯视着那张熟悉容颜,大掌不动声色牵住袖口处的莹白手掌,转而望向燕丹,“抱歉,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
起初,琉璃本想挣脱,但转念又觉得樊尔在帮自己,挣脱不妥当,索性任由他牵着。
行至无人处,她缩回手,“那燕太子真是执着,他此生若是因我被耽搁,我罪过就大了。”
樊尔蜷了蜷空掉的手心,语气淡漠道:“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与少主无关。”
话虽如此,琉璃也知道无法左右他人决定,但燕丹终归是因自己改变了人生轨迹。
“找个时间,想办法抹去燕丹脑中有关我的记忆。”
“好。”樊尔轻声答应。
在冬日骑马太冷,星知勒紧缰绳,翻身下马。
子霄见状,也跟着勒紧缰绳,“少主?”
“今日风大,先步行吧。”
“是。”
翻身下马后,子霄解下肩头狐裘披在星知身上,顺手拿走她手中的缰绳。
三百多年来,星知一直心安理得享受子霄的照顾,她裹紧两层狐裘,完全忘记他也是惧怕寒冷的蝾螈。
官道两旁没有任何遮挡,无法隔挡凛冽寒风,主仆俩转个方向拐进树林中。
走出约莫三里左右,前方林子中跌跌撞撞冲出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
子霄警惕挡在星知身前,厉声喝问:“前方何人?”
他话音未落,少年已然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不知伤势如何。
主仆俩对望一眼,默契止住步子。
星知瞅着少年破损的衣衫,下意识裹紧身上狐裘,“他一定很冷,不如我们救他?”
子霄当即拒绝:“少主,路边人族不可以随意捡,万一他是恶人。”
远远打量几眼,少年满脸血污,可仍然能看出眉目清秀,看长相像是善类。星知纠结半晌,犹犹豫豫开口:“他还是个小少年,应该不是什么坏人,想是在林中遇到了凶兽,才会这般凄惨。”
说着,她绕过子霄,径直向着地上少年而去。
子霄怕她有危险,松开缰绳,快步追上去,抢先挡在前面,“少主不必近前,我会查看他的伤势。”
“身上多处划伤,撕咬伤口只有三处,他并无性命危险,那些血迹也不止是他自己的,之所以昏厥,应该是急于奔跑所致。少主,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子霄说着起身,走向两匹马。
既然少年没有性命危险,星知未再坚持要救治他。待子霄牵马走近,她抬脚刚想离开,衣摆被一只手陡然拽住。
少年微弱声音响起:“救… … 救我… … 救救我… … ”
听到那微弱沙哑地求救,星知没忍心挣脱少年的手,而是眼巴巴看着子霄。
子霄无奈翻出随身携带的药物,将少年平放在路面上,简单快速帮他上了药,然后将剩余半瓶药膏放在少年手心。
可不等星知再次迈步,衣摆又被死死攥住,少年气若游丝:“不要… … 丢下我… … 求求你… … ”
“子霄… … ”星知拽住他的衣袖,“我知道人族不可随意捡,可万一伤他的野兽追上来,他便彻底没活路了。”
蝾螈模样不像善类,心地却不坏,主仆俩面对少年地求救,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不管。
子霄牵着两匹马,在前面走着,星知跟在后面,不时瞅一眼马背上趴着的少年。
“子霄,你可有看出他是被何种野兽所伤?”
“野兽牙齿都差不多,伤口被撕咬变了形,我看不出来。”
想到林中有不知名的野兽,星知建议:“我们还是骑马而行,快些离开这片林子吧。”
子霄以为她害怕,不由失笑:“你会术法,还怕那些只会蛮力的野兽?”
“我不是害怕,我只是不想横生事端。”
从他手中抽走缰绳,星知翻身上马,策马向前,扬起尘土飞扬。
子霄扶稳少年身体,也翻身上马追上去。
主仆俩赶在傍晚时分,抵达最近的传舍。
传舍长看到满身血污的少年,不想让他们入内。
星知也不墨迹,直接塞给他两包钱币,“够否?”
传舍长掂了掂重量,换上笑脸,侧身请他们入内。
子霄将少年扛在肩头,跟在星知身后走进传舍,同时不忘嘱咐传舍长命人帮忙准备两份温水一份热水。
少年身上血腥气着实难闻,不洗一洗,子霄怕自己会忍不住丢掉他。
热水很快备好,他将少年丢在热水里,给奴役几枚钱币,让他们帮忙将少年洗干净。
奴役满心欢喜接过钱币,仔细将少年洗了个干净,甚至还帮忙找了一件干净冬衣给他穿上。
子霄洗净身上沾染的血腥气,睡前又去查看了一次少年的状况。
翌日,星知打算留些钱财给少年,让他安心在传舍养伤。
话刚说出口,少年便一把握住她的手,眼巴巴问:“能不能不丢下我?”
子霄立时抽出长剑,指着少年双手,冷声命令:“松开你的手。”
少年看到他凶狠地表情,不情不愿松开手。
“你们救了我,我还没有报答你们,可否不要把我丢在这里?”
收回剑,子霄冷漠拒绝:“我们不需要你的报答。”
“可是我想报答你们。”少年坚持。
第133章 执意跟随
子霄面露不悦之色, 刚入鞘的剑又被他抽了出来,锋利剑刃横在少年面前。
少年垂目瞥一眼那把剑,识趣后退, 神情有些委屈, 目光灼然望着星知。
“昨日危难之时, 幸得两位恩人相救,我向来有恩必报, 还望二位恩人莫要推辞,准许我随侍左右,以报昨日救命之恩。”
少年双目满是希冀, 星知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一时难以出口, 十几岁的人族在她眼中与蝾螈幼童没有任何区别,她实在不好直接冷漠拒绝。这名小少年看起来并无心机, 想来不是坏人,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个,我们, 有要事在身, 不方便带着你。昨日只是随手相救,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们无需你的报答。你安心在这里养伤便是,我已付给传舍长足够的钱币。”
语毕, 她不待少年再言语,丢下一袋钱币, 转身扯住子霄袖子, 大步走出少年房间。
少年下意识挪动脚步,却听星知又道:“莫要跟上来。”
主仆俩径直走向马棚, 他们的那两匹马被单独栓在一起。因昨日给的钱币足够多,传舍长特意吩咐奴役给他们的马喂最好的草料。
马儿吃得好,精神头十足,看到主仆俩,吭哧了一声。
星知笑道:“他们还真是只认钱,只要给的够多,连马儿都能受到不一样的待遇。”
“都一样,我们大多时候也只认宝石玉器。”子霄说着,走进马棚,解开缰绳,上前牵出两匹马。
主仆俩牵马走出传舍,刚翻身上马,便察觉到那名人族少年跟了出来。
子霄冷冽眼神扫视过去,看得出来在极力压制不耐。
星知没有回头理会,而是对自己的亲侍道:“抓紧时间赶路。”
子霄应了一声‘是’,收回视线。
眼见着马蹄扬起尘土,急奔而去,少年顾不得身上伤口会撕裂,迈步追了上去。然而人的两条腿哪里比得上马的四条腿,距离很快被拉开,他止步环顾四周,一头冲进林间小路,很快消失不见。
约莫两刻左右,就在星知和子霄策马疾驰之时,前方突然冲出一名气喘吁吁的少年,伸展双臂挡住他们的去路。
恐马蹄踩踏会伤及少年,主仆俩迅速拉紧缰绳,迫使马儿停下。
见少年这般执着,星知终于冷下脸,不耐呵斥:“伤势未愈,你不要命啦?”
少年提衣直直跪了下去,双臂置于身前,“恳请二位恩人能留我在身边报恩。”
少年的举动,让一向大大咧咧的星知不免产生怀疑,她翻身下马,抽出子霄腰间长剑,走向少年,剑刃抵在对方脖颈。
“说,你跟着我们究竟是何目的?我不相信有人会对报恩这般执着。”
异常冰冷的剑刃,让少年不敢有任何小动作,他缓缓站起身,面无惧色与星知对视,一字一顿道:“我只是想要报答二位,你们这般拒绝,可是有隐情?”
主仆俩同时心里咯噔一下。
子霄闪身上前,掐住少年脖颈,五指用力,“你究竟是何人?”
少年呼吸困难,死死抓住子霄手臂,艰难坦诚身份:“我叫斓羽,是齐国剑客,在此之前,一直跟着师父在山上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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