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的警醒却更甚了两分,正想着该如何与薛凛通通气。小事上她尚可自主,可要左右天下大局,她如今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前世的盟友。
按理,今生他们是夫妻,该是比盟友更加亲密可信赖才是。然而,这封信从铺纸到研墨,再到此时,已经差不多一个时辰了,仍是只写了个开头:薛大都督台鉴……
明漪咬着笔杆子瞪眼盯着那几个字,以她和薛凛的关系,“薛大都督”的称呼是不是太见外了些?这般见外,后面那些不见外的话又该如何说起?还是换一个吧!
想着就伸手将那张纸揉了揉,团成一团,不等扔,又是犯了难。可不叫薛大都督,又唤他什么?如今他们尚未成亲,总不能直呼其名,更不可能未经允许,就称呼他表字容与,她还要脸呢!
算了,还是就薛大都督吧!
明漪扔开手里纸团,重新铺开一张纸,不打算纠结了,执笔蘸墨,堪堪在纸上写下一个“薛”字,隔扇便被人推开,繁霜脚步匆匆冲了进来,“郡主,出事儿了!”
明漪手一颤,墨滴落下去,在纸上晕开一团不规则的墨渍。抬眼见繁霜微微白着脸,满面忧急,她这些时日可是历练多了,长进不少,这是怎么了?
“坊间都传开了,说是西北开战了。”不等明漪问,繁霜便是疾声道。
原来是这事儿。明漪悄悄松了一口气,她自然知道。否则她为何做了那么多的成药送去北关?
定下心来,明漪将面前那张写坏了的纸再次揉成了一团。
“糟糕的是,说是有人弹劾薛大都督对军情隐瞒不报,是图谋不轨,请求陛下治罪呢!”
后头一句出,明漪端静的脸色终于变了。
明漪坐不住,带着繁霜去了望京城最大的茶楼汇名楼。楼内说的全是西北战事,自然也有不少人说这西北战事已起多日,薛大都督却一直瞒而不报,不知是何居心,还有说安西军主动挑起战事的传言。
明漪从汇名楼离开时,眉心几乎打成了死结。坊间传闻已是如此,说不得还有人刻意为之,三人成虎,还不知道朝堂上是怎样的暴风骤雨。
她前世自拒了薛凛婚事起,便刻意不再去关注他,彼时又忙着备嫁,倒是不知是否有这一茬了。只眼下这样的大事,除了担心,她也帮不上忙。回府后,她那封久久写不出的信倒是一蹴而就,着陆明赶快送了出去,却是半点儿没提之前想提之事。
送完信后,她又去了一趟傅明琰居处,将还赖在床上“养伤”的傅明琰恁是拽了起来,催着他出了门。
傅明琰走了没一会儿,她又遣了院儿里粗使的小丫头到府门口看着,傅明琰一回了府,她就直接跑了去。
“哥哥,怎么样了?”拎了裙子小跑进了房里,明漪张口就是疾声问道。
彼时,傅明琰正在喝水,闻声就是黑了脸,将水灌完才哼声道,“为了姓薛的,你连口水都不让你哥喝了,当真是女生外向,这还没嫁呢,嫁了还得了?往后你还记得你哥吗?”话里的酸味冲鼻。
换了平日,明漪少不得怼上两句,今日却委实没有心情,略略提高了音量,“哥哥!”
就两个字,让傅明琰莫名觉得后脖子发凉,好像对面站的不是他妹,而是他娘,不,有一瞬间比他娘还可怕些。
小丫头还真是长大了。心里酸酸地嘀咕着,傅明琰虽还有些不情愿,却也知道她着急,到底是开了尊口,“给你打探清楚了,朝堂上确实闹开了锅,弹劾薛凛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的奏折都快把陛下案头给淹了。这两日大朝会都是闹得不可开交,不过不管旁人怎么说,陛下却始终没有表过态。私下里都在猜测,眼下北狄叩关,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暂且不会问罪,可过后会不会秋后算账就不好说了。这一次,薛凛能胜那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若是没有……这关,只怕不好过。”
傅明琰说完,略带两分担忧看向明漪,果然见她面色微微发白,神色也不好,他叹一声,宽慰道,“你呀也别太担心了,好在眼下婚事还没成,若是姓薛的这回没落着好,婚事是陛下赐的,陛下也不该迁怒于你!”话还未落,却见明漪一双杏眼狠狠瞪着他,眼里似还燃着两簇火。
“这是怎么了?我还说错了不成?他若不能胜……”还能怪得着我?
只是后头那句不等说出,就被明漪恶狠狠打断,“他自然会胜!”明漪说罢,便是脚跟一旋,转身往外走。
“你这是对他哪儿来的信心?”傅明琰嘀咕,心里又是泛了酸,末了,想起什么,忙对着明漪透着两分火气的背影喊道,“到底顶着他未过门妻子的名头,你这两日就莫要出门了,避避风头,省得麻烦!”
明漪头也不回,但傅明琰知道她定是听到了的。
明漪自然听到了,却并不打算照办。
回了自己房中,她坐着发了会儿呆,便是铺纸研墨,写了一封信,交代繁霜亲自跑一趟送去长公主府。
三日后,明漪一身素净衣裳,又裹了一件素色的披风,出了府。
高氏这些时日也是担惊受怕,本不愿明漪出门,可明漪坚持,又得知赴的是李凤娇的约,也只得应了。
明漪的马车出了济阳王府,确实去了长公主府,不过一会儿,却又与李凤娇一道从长公主府出来了,双双登上了明漪的马车。
“明漪?”上了马车,李凤娇将头上遮面的帷帽取下,却见明漪还挑着车帘往外看着,脸上神色有些奇怪,不由轻声唤道,“怎么了?”
明漪被唤得醒过神来,视线仍落在长公主府对面的街角处,盯了又盯,也没有瞧见什么。“没什么。”她轻声回道,许是她看错了吧?
明漪松开手,帘子垂下,马车便是踢踢踏踏跑了起来。
李凤娇伸手将她的手拉住,目光落在她脸上,透着两分打量,片刻后,有些心疼地叹道,“你这几日怕是一直悬着心,吃睡都不香吧?怎的人都瘦了好些了?”
明漪心想,那倒没有,今早她还吃了三个白面馍呢。心里是担心,可管不住这无底胃。
她也是无可奈何。但还是莫说这事儿了,倒显得她不真诚似的,这个时候还吃得下饭,最要紧还吃这么多。但天地良心,她平日的饭量是五个白面馍,已经减了两个了,整整两个。
第56章 我定是非君不嫁的
“别说我了,倒是你,本不愿出门,还被我拖着。”明漪反握住李凤娇的手,看着她雪颊之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仍觉心中抽痛。
李凤娇看着她的眼神,一愕之后,却是俏皮的笑了,抬手一触那疤痕,“你该不会以为这是真的吧?”
明漪微怔,这才仔细去看那疤痕,狐疑地皱着眉,探手过去。
“别摸!我好不容易画好了,可别弄花了。”李凤娇笑着躲开,小眼神儿藏不住的得意,“能把你骗过去,看来我这手艺是炉火纯青了。你怎么忘了,你不是专程给我配了好伤药来吗?如今那伤疤已是淡了许多,上了妆几乎瞧不出来了。可这不是要跟着你出来吗?总得以防万一,我这手艺可是练了许久呢,这样以假乱真,怎么?不夸夸我?”
明漪有些无奈地笑了,“你是当真决定了?”
明明语焉不详,李凤娇却听明白了,毫不犹豫地“嗯”着点了点头,“决定了!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为何非要将就?所以啊,明漪,若是……也没有关系,总有我陪着你的。”李凤娇将明漪的手紧紧握住,一双盈盈秋水般的美目切切将明漪看着。
明漪心口微暖,却是笑了,轻轻拍着她的手道,“我知道。”
李凤娇看着她,轻叹一声,“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不过你放心,有我在,皇舅舅那里,我总能想法子护着你。”
“多谢!”明漪轻声道。
“说好是亲姐妹呢?你再这般客气,我可生气了。”李凤娇撅起粉唇嗔她一眼。
“好好好!我的错!往后若再犯,随你处置好不好?要不……你这会儿便打我两下出气?”明漪笑着将头探过去,闭上眼,一脸任凭打罚的认命。
李凤娇看着她,咬了咬牙,抬起手轻轻拍了她一下,然后一把将她紧紧拥住,叹一声道,“我可舍不得打明漪,谁打都不成。其实若因此与那薛大都督解除了婚约也没什么不好……”想了想,又叹了一声道,“若我是个男子就好了,我娶了明漪,定能一生一世对你好,只对你好,咱们俩一生相伴,无忧无虑,多好?”
明漪心里暖暖,却是哭笑不得,她可没有跟自己一生一世的想法。“你若成了男子,可没有漂亮衣裙穿了,还有那些好看的首饰也戴不了了。”明漪轻睐着李凤娇,曼声笑道。
李凤娇闻声微愣,“衣裳和首饰自是比不得明漪重要。不过……我想了想,明漪比我稳重许多,还是你来做男子,换你娶我好了!唉!若明漪是个男儿,定是这世间举世无双,最最好的那个,我必是非君不嫁的……唉!”
明漪听着她胡说八道,也不阻止,只是听着笑着,满心的欢喜安然。
如今这样的李凤娇,真好!
两人说话间,法华寺到了。法华寺就在望京城南,虽没有千钟寺那般宏伟,却也是百年底蕴,古韵悠长。寺门前两株几十年的银杏树在这个时节差不多都落光了,可地面却积了厚厚一层的落叶,带着点儿枯卷的金黄映衬着寺庙的黄墙灰瓦,灿烈中又透着说不出的静穆。
马车在寺门口停下,李凤娇戴上帷帽,与明漪携手下得马车来,却不过行了两步,就被寺门口两个身穿常服的护卫拦了下来。
李凤娇撩起帷帽一角,露出半张脸来,那两名护卫立时抱拳跪下,“参见郡主!”
“本郡主与云安郡主是来见陛下的,还不让开?”李凤娇略略沉了嗓音,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
那两名护卫却是互觑了一眼。
李凤娇眉心一蹙,嗓音又是一沉,“怎么?本郡主你们也敢拦吗?”一枚“如朕亲临”的令牌祭出,那两名护卫再不敢多说什么,侧身让开。
李凤娇轻哼一声,携了明漪长驱直入,将高傲尽显到底。
入了寺中,两人轻车熟路直接入了一间幽静的禅院,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护卫,却都纷纷避让,无一人敢相拦。
进了禅院,徐内侍候在禅房外,见得联袂而来的李凤娇和明漪二人,略有些诧异,刚刚行罢礼,不等通禀,李凤娇已经扬嗓喊道,“皇舅舅,我和明漪一道来陪您了!”说罢,已是携了明漪的手直接撩帘而入。
进去之后,两人却是骤然僵在门口。原以为禅房中只有崇宁帝一人,没有料到却还有旁人在。居然是褚晏泽,也是一身素雅,就坐在崇宁帝对面,两人面前摆着棋枰,上头黑白子交错纵横,正在对弈。
两人听得动静,不约而同侧目来看,只褚晏泽看了一眼,便甚是守礼地转开了视线,崇宁帝却是微微蹙眉道,“多日不见,这规矩倒是越发生疏了。”目光瞥见李凤娇颊上那道疤,一顿后,神色到底添了两分不忍,柔下音色道,“在边上坐着,待朕下完这一局再说。”
李凤娇张嘴正待说什么,明漪却是压住她的手,朝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拉着她到了一旁坐下,目光落在对弈的两人身上,垂下眼睑,浓密的眼睫遮蔽了眼底的暗光。
褚晏泽居然出现在了此时此地,还与皇舅舅对弈?看来,他已不可同日而语。
徐内侍悄没声进来,给李凤娇和明漪二人送上茶点,又悄悄退了出去。
室内静谧,只能听见偶尔落子的声响,一角兽炉轻烟腾袅,崇宁帝惯用的龙涎香萦在鼻端,暖香中困意上浮,李凤娇没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泪湿美眸。
明漪好笑地轻轻拍了她一下,将帕子递给她。
李凤娇笑笑,接过帕子印了印眼角。
“陛下棋高一筹,微臣输了。”褚晏泽放下棋子,起身朝崇宁帝揖道。
明漪轻吁一口气,这算是下完了。
“哪里是一筹,分明只有半筹。刚好半子,朕还真是险胜。”崇宁帝抚手而笑。
李凤娇站起身来,明漪也跟着过去,探头扫了一眼那棋枰。
“皇舅舅棋下完了,可能让我开口说话了?”李凤娇凑上前,笑微微带着撒娇道,目光却是悄悄避着褚晏泽。他与褚晏清毕竟是一母所出,眉眼五官还是有四五分相似。
“不是说来陪朕的吗?”崇宁帝笑着睐她一眼。
李凤娇噎了噎,一时无话,被尴尬住了。
崇宁帝瞥她一眼,目光落在明漪身上。明漪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眸子明若山溪,见崇宁帝看过来,只是眨了眨,倒没有显出半点儿慌乱。
“好了,既然来了,便去长生殿给你舅母上柱香吧!”崇宁帝默了片刻,低头弹了弹衣袖,话是对着李凤娇说的。
李凤娇却有些踌躇,看向明漪。
“怎么?难道有话与朕说的,不是云安吗?”崇宁帝抬起眼来,一双虎目泛威。
第57章 与薛容与天生一对
“皇舅舅英明!”李凤娇算得反应快,忙扯开一抹讨好的笑。
“既不是你有话要说,便去给你舅母上香,顺道与她说说话,算敬了你的孝心。”崇宁帝眼睛都没有抬。
李凤娇与明漪对望一眼,有些无奈,却不得不应一声“是”,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褚晏泽亦是闻弦知雅,对崇宁帝道,“臣到外头转转。”
崇宁帝轻轻点了个头,褚晏泽便转过身,离去前,目光与明漪对上,只一触,便即收回,目不斜视出了禅房。
明漪看着他的背影,眉心轻轻蹙起。
“不多不少刚刚半子,这褚越秦虽有读书人的气节,却还是脱不了凡事红尘。”崇宁帝骤然开口,将明漪刚刚飘走的思绪蓦地拉扯而回。
明漪回头,见崇宁帝并未看她,只是低着头,一粒粒将棋枰上的棋子捡起。
“云安,你说,这世上可有人敢赢朕吗?”崇宁帝终于抬起头往明漪看来,明明还是那双平和的眼睛,哪怕是前几回相见,也未曾给过她半点儿威慑之感,今日却不知为何,让明漪头皮一紧。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崇宁帝问的是有人“敢”赢他吗?而不是有人能赢他吗?果然,哪怕是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表面看去再怎么温和,他心里也如明镜一般。
可明漪讷讷着,不知该如何作答,“陛下,这世间……”如何有人在明知你是谁的情况下,还敢赢你?
大抵是明漪脸上的为难太明显,虽然话未说完,崇宁帝已是明白她的意思,笑道,“看来,薛容与倒是未曾与你说过这个。”
说过什么?明漪小脸茫然。
崇宁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薛容与就是那个唯一知道朕的身份,却不曾相让,敢赢朕之人!”
什么?明漪脑中轰鸣,薛凛是疯了吗?还有,陛下为何突然与她说起这个?还是在此时此刻?
明漪蓦地跪了下去,喉咙发紧道,“陛下,薛大都督绝无冒犯之意,他大概只是武人鲁直,并没有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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