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掌柜两手一摊,满脸的愁云。
谁知,济阳王瞄了一眼那两张银票,却是惊得“哇”了一声,“这么多银子?我家乖女居然比我还能存私房钱,厉害啊!”
徐掌柜“……”我的王爷,这钱既然不是你给的,难道重点不是这么大笔银子郡主是从何而来吗?你就不怕你家女儿走了歪路?
济阳王还真不怕,反而继续夸,越夸越得意,“这么大笔钱说投就投了,杀伐决断,有魄力,何愁不成大事?不愧是我傅玉生的女儿!”
徐掌柜额角抽了两抽,终于忍不住哆嗦着嘴唇开口,“王爷,这事儿……”
济阳王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那日将你们带到郡主面前时,我便已经说了,粮铺既然已经给了郡主,往后她就是你们的东家,粮铺的事儿都由她说了算,我不会再过问。”
“可是,王爷,这若亏了……”可不是一两个钱的事儿,那么大一笔银两呢,再宠女儿也不能这么……
“亏就亏了!那本就是她的钱,她都不心疼,我何何必替她心疼?”徐掌柜还要说什么,济阳王不耐烦地打断她,“行了,就当让她练练手,若当真亏了不还有我这当爹的吗?你别当我家乖女是无人可依,她背后有人呐!”
徐掌柜劝阻不成,还被济阳王噎得心口发闷,垂头耷脸出了王府。
明漪全然不知这些,她正忙着与繁霜和微雨一道准备明日赴荣阳长公主寿宴之事。
没错,前几日明漪就如愿收到了长公主府的邀帖,她的寿礼也已经装裱备好了,可临到此时,仍觉有些紧张。
说起来,她又好些时日没有见到母亲了,也不知她可安好否?
“郡主?”繁霜略略拔高了音量,见明漪回过了神,这才笑着将手里的衣裙递上,“郡主,你看这身如何?”
高氏每季也会给傅明漪做几身衣裙,只傅明漪不喜出门,是以多是家常的款式。这回陛下赐婚与册封的圣旨颁下之后,高氏料定明漪怕是免不了出门应酬,正好宫里随着赐婚圣旨一道赏下了不少当季时新的衣料,便赶着给明漪做了好几身外出赴宴的新衣。
明漪看了看繁霜挑的那身,点了点头,“不错!”梦里她还是李凤娇时倒是对这些穿戴尤为上心,每次宴会总要博个满堂彩不可,可如今却半点儿兴趣也没有。“不失礼,不打眼,就再好不过!”
“那不如梳个随云髻,那应该最是搭配……”明漪正好坐在妆台前,微雨一边说着一边上手摆弄起明漪的发丝,不想目光在镜中与明漪相遇,她一个激灵想起什么,脸色陡然变了,“郡主……”
明漪略有些明白,从前的傅明漪定是性子所致,平日里怯懦自卑,所以轻易不出门赴宴,哪怕实在推脱不得出了门,也巴不得将自己藏在厚厚的刘海后。她这些时日的转变,身边近身伺候的最是清楚,微雨才会一时忘了形。
明漪撩开额前厚实的刘海,望进镜中,镜中的少女也回望她。这还是她头一次这样认真地端详傅明漪,也是如今她自己的脸。比起绝色倾城的李凤娇,傅明漪这张脸自然算不得多么姣美,但也绝不丑。肤色白皙细腻,一双眼睛恍若一泓秋水般,清澈如溪,右眼下一颗小小的朱砂痣,清致可人。
“好吧,就梳个随云髻吧!”
微雨一怔,想起郡主这些时日性子有所转变,又觉得是理所应当,遂高兴起来,“是!”
红颜薄命,有的时候,美貌不是恩赐,而是诅咒,可今生,她不是李凤娇,她不会让自己落入不堪的境地,也不会让李凤娇再重蹈覆辙。镜中的少女回望着明漪,眼底的光芒凝成磐石无转的坚定。
翌日清早,明漪果真妆扮一新,随着高氏一道去了长公主府。
高氏看到明漪打扮得明丽,一扫往日的丧气,怔愣过后,高兴得很,“这就对了,小姑娘家就该这般鲜亮。”
明漪抿嘴笑,垂下头假作害羞,她被赐婚给了薛凛,如今若还如从前那般怯懦到上不得台面,不只是济阳王府,就是薛凛也会没脸。
长公主府近皇城,虽同为宗室,济阳王府离皇城却算不得近,因而到长公主府也花了不少时间。
母女俩出门算不得晚,可等到了长公主府外时,仍已是车马喧嚣,宾客盈门了。
“到底是不一样。”高氏撩开车帘看着便是感叹了一句。
何处不一样没有明说,可明漪自然是知晓的。崇宁帝只有荣阳长公主这一个同父同母的妹妹,他又膝下空虚,成年的儿女只得太子一个,还是个身子羸弱的,因而对长公主与李凤娇自来是优容。圣心所在,这望京城的权贵们还不削尖了脑袋往这长公主府钻吗?
还是李凤娇时,明漪也没有少受巴结,可从云端跌到泥淖中的滋味并不好受,那些铭刻在心头的血泪疮痍,让她此刻看着这样的热闹,心中反倒不寒而栗。
许是看她神色不对,高氏紧紧拢了拢她的手,盯着她喊了一声,“娇娇!”
明漪对上她的眼,牵起嘴角笑了开来,那头,已经有一个人笑盈盈迎了上来,“济阳王妃和云安郡主总算到了,长公主殿下和我们郡主都念叨好一会儿了。”
嗓音是熟悉的,长公主身边得力的玉嬷嬷,是先太后亲自选给女儿的贴身宫婢,伴长公主一同长大,名为主仆,情比姐妹,李凤娇从来都是唤她玉姑姑的。
没想到长公主居然派了玉嬷嬷亲自来迎高氏与自己,倒是给足了她们母女颜面。
第14章 摊上大事儿了
玉嬷嬷在前引路,明漪行在这陌生却又万分熟悉的宅院之中,好不容易按捺下了满腔复杂的情绪翻涌,就听见了四下里隐约传来的窃语声。
明漪恍若未闻,只是挺直腰背跟在高氏身后,目不斜视进了待客的花厅。
厅内已是衣香鬓影,笑语声声了。但是当玉嬷嬷引着高氏母女进到厅内时,还是引来了不少人侧目,那些目光或好奇,或探究,连带着厅内的笑语声也沉寂了几许。
明漪自是能沉得住气,没想到高氏好似也没有注意到一般,兀自行得端正,面上盈盈笑不见半分变化。
明漪目光落在被人簇拥当中的长公主时,就挪不开了,眼中的明媚与孺慕柔软如水,不自禁勾起唇角,笑容清甜。
长公主目光与她对上,也是笑了开来,与高氏招呼后,朝她招了招手,“快些过来让本宫瞧瞧!”
长公主坐在一张矮榻上,左侧坐着李凤娇,她挽着长公主的手,亦是笑盈盈地看着明漪。
明漪垂目应一声“是”,敛裙上前,在长公主右侧坐了下来,挨长公主这样近,她忍不住悄悄屏住了呼吸,落在旁人眼中,便是落了局促,却也觉得本该如此。
长公主携了她的手,将她打量一番,脸上笑容更甚,连连点头,“今日这样甚好,小姑娘家的,就该每日高兴开怀的。”
明漪听出言下之意,耳根羞窘得泛红,抬起眼正好撞见李凤娇朝着她挤眼睛,长公主和高氏亦是相视莞尔,知道大家都想起她那日失态得嚎啕大哭的事儿,心下更是羞窘。
厅内其他人不管心中作何想,又懂是不懂,都跟着笑了一通。
又说了一会儿话,日头老高了,长公主松开明漪的手,转头看向李凤娇,“带着你的小姐妹们去园子里玩儿吧!”
李凤娇自然没有二话,应声站起,招呼着厅里的姑娘们一道出了厅去,明漪自然也跟着。
只是这些人与傅明漪并不相熟,唯一与她熟些的只有李凤娇一个,偏生又是东道,自然不可能一直陪在身边,明漪不一会儿便是落了单。
她倒也不在意,一个人坐在荷塘边的树荫下,百无聊赖的模样,一双眼睛却是四处瞟着,直到一个身影闯入眼帘,她抻了抻身子,给繁霜使了个眼色,繁霜会意地敛下眸子,朝那个穿着一身雪青色衣裙,打扮不输小户人家千金的丫鬟走了过去。
明漪斜倚在白玉栏杆上,冷眼看着繁霜“不小心”跟那人撞上,慌不跌地跟那个丫鬟低头致歉,看着那张芙蓉面上僵了一瞬的笑容,看着繁霜时,眼里一闪而过的轻蔑,而后又“大度”笑了开来的模样,明漪却在心底无声哂笑。笑旁人,更笑自己,这般拙劣的面具,当初为何就没有看穿她的表里不一?是一叶障目,还是蠢?
那头,小小的插曲已经结束,繁霜绕了一圈儿,回到了明漪身边,将袖在手中的一只荷包递到了明漪手中。
明漪又望了一眼那头在丫鬟堆中也是众星捧月的人,眼中冷芒一闪而没,袖着那荷包转了身,分花拂柳,渐渐将人群抛在身后,走到了僻静之处,这才将手里的荷包拿了出来。
那只是一只再寻常不过的女子荷包,绣着蝶恋花的图样,被洗得有些泛了白,可见是旧物。可荷包的主人打扮甚是光鲜,还是长宁郡主身边得用的大丫鬟,却贴身佩戴着这荷包,想必即便是旧物,也是珍爱之物。
繁霜不敢问郡主为何交代她将这荷包顺来,可她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到这会儿心口还在砰砰砰急跳。
明漪却已经将荷包打开,将里面的物件取了出来,拿在手中时,嘴角便是勾起,却是嘲讽的弧度,果然……
繁霜亦是惊疑莫名,“郡主?”那荷包里放着的是一枚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莹润无暇,雕镂的却是松鹤竹石,这玉佩分明属于男子……繁霜面色几变。
明漪已经将那玉佩放回荷包,又重新袖在了手中,笑弯粉唇,一双杏眼闪着光,“走吧!”现在只要让这东西在适当的时候,被合适的人发现,那今日她这一步棋就算走完了。
前头突然传来人声,人不多,只有三两个人。明漪皱了皱眉,给繁霜使了个眼色,主仆俩旋身往边上走,刚躲到一丛茂密的花木后,那几人已走到近前,是几个贵女,边走边闲话着。
“那傅明漪今日瞧着是变了个人似的,当真是觉得自己册封了个郡主就一步登天了?”
“她这郡主还不是捡了一桩长宁郡主不要的婚事,陛下可怜她才给的吗?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西北那地儿,又是个破落户,若是我,一头碰死得了,还高兴呢!”
“没瞧见长公主和长宁公主待她亲厚得很呢,还不是因为她替长宁郡主挡了灾吗?这是把她当救命恩人呢……”
“是啊,好了不得的救命恩人,往后我们见着她,怕都得点头哈腰了……”
几人怪声怪气地说笑着走远,繁霜大气都不敢出,尤其是看着明漪不太好看的脸色,更是说不出话来。她想劝说这些人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可却又委实开不了口,就是繁霜也听了不少那位薛大都督的传闻,又哪儿敢妄言这桩婚事的好坏?
明漪却已脚跟一旋,迈步而走,繁霜赶忙跟上。
明漪的步子迈得快,心口也是憋闷,却不独独因着方才那几人的酸话,她们这些井底之蛙,哪里懂得薛凛的好?只会背地里埋汰他,等着吧,往后总有让她们刮目相看的时候。
“郡主!”繁霜突然自后将她扯住,还压低嗓音喊了一嗓子。
明漪陡然醒过神来,这才发觉方才想着事儿,竟下意识朝着最熟悉的方向走,到了内院深处,前头树荫掩映里的,就是李凤娇的二层精巧绣楼。这也就算了,更要命的是前面假山前,有一对交颈鸳鸯,正深情拥抱在一处,而她们的动静已经让人察觉了,那两人骤然分开,目光不善往这处看来。
糟糕!怎么撞上了这么要命的事儿?可别连累了她家郡主的清誉。繁霜扯了扯明漪,悄悄往后退。
明漪随着她动了步子,她比繁霜想得更多,因为她恰恰好还认识这对野鸳鸯。尤其是那只雄鸳鸯,虽是一身寻常的锦缎华服,却是个了不得的,她们今日,怕是摊上大事儿了。
明漪也想跑,可,刚刚转过身,身后就传来一声柔婉却莫名威赫的嗓音,“等等!”
第15章 艳福不浅啊
崇宁帝膝下空虚,只得一嫡出太子傅睿煊,比李凤娇大四岁,如今也是及冠之年,正该要成家立业,择立太子妃的时候。
李凤娇却知道,太子表哥早与安国公府的寿康县主,也是她的闺中密友安嫤两情相悦,两人许久未见,今日借着长公主寿辰,在此相会,倒是时日太过久远,明漪全然忘了有此事,这才直接撞见。
这桩秘闻只有李凤娇知晓,可是……她如今不是李凤娇,撞上这样的事儿可真是要命。
听到身后安嫤的那声“等等”,明漪闭了闭眼,却不得不停步,硬着头皮转过身,朝着两人蹲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寿康县主。”
太子殿下?寿康县主?繁霜的心骤然跳到了嗓子眼儿。
“你,抬起头来!”安嫤已经走到明漪身前,嗓音仍是柔婉沉静。
明漪怯怯抬起脸,眼圈儿已是红了,一副受惊小兔子的模样。
安嫤打量了她片刻,才终于认出了她,语气中却掩不住的诧异,“居然是你?”
傅睿煊似有些疑惑,对视间,安嫤叹了一声,为他解惑,“这是济阳王家的那位娇娇。”
“原来是云安郡主!”傅睿煊恍然大悟,朝她一揖。
明漪看着少年时最亲近的两人,心绪翻腾后,只徒余满腔的恍如隔世。
“你怎会在此处?”安嫤双眼定定注视着她。
“我……我一时走迷了路,不是故意走来这里的……”明漪慌忙垂下眼。
“你方才都瞧见什么了?”安嫤仍是一派柔婉模样,双目却锐芒隐隐。
“我什么也没有瞧见!”明漪答得极快,仓皇抬起的眼对上安嫤双目,蓦地瑟缩了一下,嗫嚅片刻才吞吐道,“太子殿下,寿康县主放心,我……我不会说出去的。”她眨巴着微带湿意的杏眼,满眼的真诚。
“哦?”安嫤却不信般,手中团扇轻抬明漪下巴,“我们凭什么信你?”
明漪“……”她这是被调戏了?
“好了,阿嫤!你别吓着了云安郡主。”傅睿煊打起圆场,转头朝着明漪温声一笑,“说起来都是一家人,你该唤我一声堂兄。我与阿嫤从小一块儿长大,两情相悦,过两日我便会奏请父皇,让阿嫤做我的太子妃。只是,在这之前,还希望你能为我们保密,可以吗?”傅睿煊说这些话时,已是走到安嫤身边,与她手交握,相视莞尔,眼中面上皆是缱绻,再看向明漪时也是一脸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
太子表哥还真的是一如记忆中的仁善。或许就是太仁善了,从皇舅舅,到母亲,到太子表哥,再到从前未经世事的她,都是一脉相承,最终却是害人害己,万劫不复。
明漪眨眨眼,眨去眼底乍起的泪雾,冲着傅睿煊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太子殿下信我,我定会守口如瓶。”
“我自是信你的。”傅睿煊笑意更甚,转头看向安嫤,相握的手动了动。
安嫤无奈地抬眼朝他一瞥,再看向明漪时,叹了一声,“罢了,就信你这一回吧!”
明漪轻舒一口气,也笑了。
安嫤瞅她一眼,眉心蹙起,“娇娇还说你变了个人似的,我瞧着倒还是那样儿啊!”此娇娇自然是李凤娇了,她们自来是无话不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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