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安嫤和李凤娇,她自以为改变了她们的命运,却不知这改变是好还是坏,更不知她们的未来会如何。
想到这些,明漪自来到北关之后,第一次想望京想得慌,想望京里的阿爹阿娘,想母亲、想阿嫤还有阿娇,也不知道他们如何了?抬起眼来,刚好瞧见庭中的那棵桃树,树叶竟有些泛黄了,安西的秋天来得比望京早了不少。
虽已是七月流火的时节,可望京城仍还残存着几丝暑气,直到这日夜里,下了一夜的雨,才将这暑气涤尽了一般,让人觉出了几分凉爽。
李凤娇却在这样的天气中急出了一头的冷汗,张开双臂拦在安嫤面前,“阿嫤,你听我说,这事情已成定局,你眼下去找太子表哥无济于事,说不得还会引得皇舅舅不喜,得不偿失啊,像明漪在信里说的那样,咱们要冷静,才能在这样的局势下看清楚咱们能凭借什么,蹚出一条明路来。”
昨日,她收到了明漪的回信,看罢之后,今日清早她便进了宫,本以为看了那信,阿嫤该冷静些才是,谁知,她确实看着冷静,还特意让司琴她们给她梳妆打扮,然后,让乳母抱了刚出生不久的小郡主来,她便是说要去找太子。
李凤娇吓坏了,要知道,自早产生下小郡主后,安嫤便好似心灰意懒了一般,连太子的面儿都未曾见过,只终日将自己关在寝殿之中,除了偶尔见到小郡主时,神色柔和些,平日大多时候整个人都是暮气沉沉的,就连李凤娇有时进宫来与她说话,她都爱答不理的,可今日看了明漪的信后,却突然这般了,难道……是看见了明漪随信捎来的那只给小郡主备的金项圈儿,受了刺激,想要去找太子表哥大吵一架吗?想到安嫤从前的性子,也难怪李凤娇这会儿控制不住地心惊肉跳了。
相较于李凤娇的心焦,安嫤却很是冷静,许久未曾妆扮过,她虽稍显憔悴,可一双眼睛里却尽是坚定,“阿娇,我很冷静!我只是已经看清楚我眼下能凭借的是什么,也知道我接下来该怎么做了。你放心,哪怕是为了囡囡,我也不会做傻事,相反,就是为了囡囡,无论有多难,我都要好好活下去。”
李凤娇见她这模样,半信半疑道,“当真吗?”
“当真!”安嫤抿起嘴角,冲她微微一笑,“你放心,我去找太子绝非找他吵架,我自有打算,你可以与我一道去,我路上与你说。”安嫤说着,朝李凤娇伸出手去。
好些日子了,李凤娇都没再见安嫤笑过,她几乎以为,安嫤已经忘记怎么笑了。如今再看她,笑起来仍是好看。
她心口微动,伸出手去,安嫤携了她的手,一边靠在她耳边轻声耳语,一边往外走。
李凤娇也不是傻的,不过寥寥数语,她便明白了安嫤的打算,看着她一时却是心绪复杂,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只是,她知道,安嫤已经决定了,她没有阻拦的余地。为了在这深宫之中生存,果然,每个人都不得不摒弃一部分的自己。李凤娇从没有如此刻这般,如此厌恶这座华丽如囚笼的宫城,宫外的世界该是何种模样?当真如明漪所说的那般广阔无边,多姿多彩吗?
李凤娇心中的向往到这一刻膨胀到了极致。真羡慕明漪啊!她们三人中,唯有她,跳出了这华丽的牢笼,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活出了别样的人生。而她与阿嫤,或许只能陷在这四方边角的天地里,终其一生了吧?
听说太子妃来了,太子很是惊讶,怀着既欢喜又有些忐忑的复杂心情,他赶忙迎了出来,见到安嫤的一瞬间,步子却是迟滞了些,喃喃唤道,“阿嫤!”
安嫤朝他轻轻屈膝,福了福礼。
傅睿煊连忙赶步上前将她扶起,“你身子还未好,有什么事儿让人来说一声我过去便好了,你又何苦自己跑一趟?昨夜还下了雨,可别着了凉。”
安嫤这一回是狠遭了罪,即便今日还特意用了脂粉,却也藏不住的苍白憔悴,身上的衣裳都显得有些空荡荡的,看在傅睿煊眼中,让他的心尖都掐得疼了。
安嫤却是如从前一般无二地仰眸看着他,微微笑,“我没事儿,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再不动弹怕就要废了,正好,许久未见了……阿煊……”
她低低唤着许久未曾唤过的名儿,让傅睿煊陡的一颤,他以为……今生都再听不到她这般唤他了。
“阿煊,我想你了!”安嫤切切道,眼里蓦然就湿润了,傅睿煊再隐忍不得,抬手将她揽进怀中,紧紧抱住。
好一会儿后,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骤然响起,才惊得相拥一处的两人分开来,转头看去……
那随行的宫娥和乳母都面朝殿外,恍若什么都没有瞧见,这会儿倒是忙于拍哄突然哭起来的小郡主,只是小郡主却并不怎么领情就是了,哭声愈发响亮。
“囡囡也想爹爹了,所以我带着囡囡来看爹爹。”安嫤轻笑着道,眼中泪光隐隐,衬着眸底的笑,让傅睿煊心中又暖又涩。
上前一步,从乳母怀中接过襁褓,说来也怪,小郡主挪到傅睿煊怀中之后,哪怕他抱得很是僵硬,可在那一下下的拍抚中,哭声竟是渐渐缓下了。
“囡囡是真喜欢爹爹!”安嫤笑道。
小郡主歇了哭声,竟是睡着了。傅睿煊在小郡主刚出生时也见过,可刚出生的孩子有几个是好看的?后来,因着安嫤与他赌气,他便也没怎么仔细瞧过女儿,今日一看,已是长开了些,竟是白嫩可爱的模样,傅睿煊只觉得心都化成了一滩水。
第197章 是真好看啊
“那日父皇看了囡囡,说是囡囡像极了阿娇幼时,咱们囡囡长大之后,必然也是如阿娇一般的美人儿。”安嫤在边上看着傅睿煊看着怀中小郡主,目色柔和的模样,笑着道。
“咱们囡囡是大周的明珠,我定将她捧在手心,让她做望京城最快乐幸福的姑娘。”傅睿煊心里暖胀,笑着允诺道,目光凝在小郡主身上,须臾不舍离开。
“嗯。我相信……”安嫤点了点头,可话音儿里却带了一分哽咽。傅睿煊听出不对劲儿,抬起头来,却见她两串珠泪涟涟,竟是梨花带雨的模样,“你怎么哭了?”
“我只是想着,你我在一日,咱们囡囡自是大周最耀眼的明珠,自是幸福安宁,可倘若……你我都不在了呢?我也知道,是我没有福气,若囡囡是个男孩儿,若我还能为囡囡生个兄弟,让她来日有个依靠都好,偏偏造化弄人……我只要想着我们不在了之后,囡囡在这世上无依无靠,若还要任人鱼肉,我怕是……死也不得安宁!”
“说什么傻话?”傅睿煊见她这般,心头抽痛得厉害,一只手抱住襁褓,另外一只手亦是伸出,将安嫤揽在怀中,眸中掠过一道幽光道,“你放心,我定会为你和囡囡好好打算的。该你们的,我定会给你们,什么都不能少。”
安嫤望着他,切切唤了一声“阿煊”,便是乳燕归林般深深埋进了他怀里……
北关这头,明漪和薛凛这边,却远没有安嫤那般顺利。
薛凛这些年为防探子窥伺北关,想了许多的法子,其中便是将整个北关的人口都筛查了一番之后,将五户编为一伍,设一伍长,同为一伍若是哪户出了问题,有连带之责,同样,你若发觉哪户有异样,报到伍长处或是直接上告官府,则可免除责难,若是官府查实为真,还会给予一定的奖赏。这样一来,家家户户互相监督,哪家多了人,少了人,一问便知,排查下来,不过大半日的工夫,可却没有查出半点儿异样,魏玄知一行人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让明漪生出一腔是她错判了,魏玄知根本就未曾来北关的感觉。
可薛凛和她都知道,不是。
“看来,他们在北关城的部署已非一两日,此行更不是临时起意。”薛凛手指在案上辗转轻叩,沉声道。
“那便不如想想他们来北关有何目的。”明漪看向薛凛,“你觉着,天星峡是不是魏玄知的手笔?”
薛凛眸色转沉,“不无可能!”他们不是起初就觉得那样的狡猾不似北狄人的作风吗?可魏三此人却心思迂回,若说此事是他的手笔,倒很有可能。这么一来,薛凛对于那个和魏玄知一起的胡人青年的身份倒很是好奇了起来。
“若是冲着你来,或是冲着我来的,咱们不妨给他们个机会,引蛇出洞?”明漪目下闪闪,眼底掠过一道狡光。
薛凛神色一变,“我不想让你去冒险!”
“咱们掌握主动,总比全无准备的好吧?何况,这般情况下,他们也等不得太久吧?”薛凛在城门口加强了查验,风声这么紧的时候,他们要想出城可不容易。而官府正在拿着弦歌提供的画像一家一家地搜,即便慢一些,可总能搜完。
薛凛眉眼微沉,轻抿薄唇一时没有说话。
“最近北关城可有什么事需要你或者我亲自出面的吗?”明漪沉吟片刻后问道,为今之计,她只能将自己当作魏玄知,试想他会怎么做。
薛凛神色微闪了一下,竟是点了头。
明漪微愕,眼中却有亮光,“还真有?”
“嗯。”薛凛沉声,“七月十五中元节。安西人重祖先祭祀,虽是汉胡礼数不同,但中元节都算得北关的一大盛事,彼时会请得道法师在长门大街设坛讲法,再行祭祀祈福,届时,你我要代表百姓进头一炷香。”
离中元节尚有几日,这几日,官府和军营没有放松地在北关城内两头排查,可一时却还是没有收获。魏玄知一行人恍若泥牛入海,无迹可寻。可随着日子一天天临近中元节,明漪在陪同恍若全然不知他们加强了驿馆看守的褚晏泽时,越发笃定魏玄知一定会出现。随着这笃定,她也更加冷静了,早晚要对战,此时不过将将开始罢了,她不再是任人鱼肉的金丝雀,有何可惧?
转眼到了中元节,这一日,明漪和薛凛皆是换了一身新衣,明漪偷偷瞄了一眼薛凛,脸上微微一热,虽说这衣袍是她亲自定的式样,可穿在他身上,她还是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眼光啊,是真好看!
仍是一身玄色锦袍,袖口和衣襟用银线绣了流云纹,行走间恍若流星坠地。腰身紧收,玉冠束发,哪怕冷峻的面容上仍是透着生人勿近的寒意,却莫名多了几分难言的矜贵。
“怎么了?”薛凛注意到她的目光,不解问道,随即低头打量自己是不是有何处不对。
明漪落落大方,半点儿没有偷瞧旁人被抓住的窘迫,笑呵呵回道,“我是觉得好看!”
薛凛猝不及防听得这一句,耳根蓦然发热,垂下眼不自在道,“倒也不至于如此……”
“你也觉得我挑的这衣袍好看吧?”明漪笑盈盈接过话,对上薛凛看过来时微愕的视线,狡黠的一笑,像只小狐狸。
薛凛朝她伸手时,她却已经咯咯笑着跑开了,绛红色的石榴裙恍若盛放的花,荡过眼前,惊起心湖阵阵涟漪。
“你慢点儿!小心摔着!”薛凛的沉嗓中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追上她。
前头明漪却是猝然停下了脚步,因着府门外居然已经等着一人,一身朱色官服,负手而立,是褚晏泽。
后者亦是没有想到转头时会瞧见这样一副情景,她笑容满面,眼神晶亮地自远处奔来,绛色裙裾飞舞,恍若一只振翅欲飞的蝶,鲜活而明丽,艳艳夺目。
可惜,在见得他时,这只蝶儿便突然停了下来,连带着脸上的笑容也是淡了两分,那鲜活便硬生生不见了,恍惚,她又是那高门朱户中的贵女,蹲身敛衽,朝着他屈膝一福,“褚大人怎的来了都督府?”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恰到好处的端庄得宜,礼数周全。
褚晏泽微微眯了眼,目光落在大步走至,不动声色将明漪掩在身后的薛凛,回以一揖,淡淡笑道,“早前薛大都督和夫人不是邀我今日一并进香祈福吗?既是代表朝廷,我总不能迟到,起得早了些,想着都督府离长门大街更近,索性便先过来相候了。未曾先知会,还请二位勿怪越秦冒失。”说着又是一揖,端的是君子端方,行止有度。
第198章 牵手
明漪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大清早的,褚大人想要多走走,有助强身,我们有什么好见谅的?”那驿馆离都督府可算不得近,他爱走,谁还能拦着他不成?
明漪的牙尖嘴利褚晏泽已是习惯了,可想起她见到他之前那副笑容满面,鲜焕明艳的模样,他心口莫名有些气闷。
“既是褚大人已经来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便一道去吧!”薛凛接话道,一双眼目沉沉落在褚晏泽面上,嘴角轻轻勾着,笑意却半点儿不及眼底,有些事情,他看得分明,但只怕是当局者迷,可他不会告诉明漪,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褚晏泽永远不明白自己的心。
褚晏泽只觉得薛凛的目光恍若利剑一般,只是待他看过去时,却只看见薛凛一双淡漠的眼睛,与之前一般无二,将疑虑隐在眸中,他低低笑应道,“如此甚好,那便走吧!”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薛凛点了下头,伸手过去,握住了明漪的手,这一回,没有隔着衣袖,而是切切实实与她两手交握。
明漪愣了愣,目光从他们交握的双手挪到他看过来的眼睛上,怔忪无言。
薛凛却在见她面色如常时,嘴角轻轻勾起,眼神与语气都是难得的柔和,“走吧!”说罢,带茧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
明漪浑身一颤,下意识地要将手抽回,他却不允,反倒将手紧了紧。明漪瞪他一眼,他的手掌干燥有力,与她畏惧的黏腻不同,竟是再没有让她生出半分从前的恶心不适来,反倒是她的脸不由发热。
薛凛眼角眉梢都透着难言的欣悦,紧了她的手,牵着她转过了身。两人一时旁若无人,像是旁边没有褚晏泽这个人般,没有往他多看一眼。
谁知,两人刚刚步下台阶,便听得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薛泰纵马疾驰而来,脸上满是急色,跳下马背便直直朝薛凛奔来,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两句,明漪离得近,隐约听到什么“小股骑兵”、“北狄人”之类的,明漪没有觉得多少意外,心头反而升起一种尘埃落定之感,果然来了!
下一瞬薛凛皱眉往她看了过来,她不等他开口,已是笑意盈盈冲着他道,“没关系的,军务要紧,你只管去,至于进香祈福,这不是还有褚大人代劳吗?朝廷的巡边使,想必北关百姓们都更好奇,想看他呢!”
薛凛没有说什么,只是深看了她一眼,交换了一个彼此明了的眼神,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又是紧紧一握,下一刻便是松开了手,抽身而退。
松风已是极有眼色地将他的黑马牵了来,他接过缰绳,纵身上了马背。
“你小心些,莫要受伤了。”见他马缰轻振,疾驰而去,明漪没有忍住冲着他的背影喊道,马蹄声声,尘烟轻扬,他没有回头,也不知到底听见了没有。
明漪目送着那阵尘烟消散在长街尽头,什么都瞧不见了,才有些怅然若失地收回视线。
“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贤内助。更没想到,你居然与薛大都督还有些伉俪情深的样子。”
耳边传来一袭清冷中带着两分阴阳怪气的话,明漪转头轻哼一声,笑道,“褚大人若是什么都能想到,岂不成菩萨了?不对,褚大人今生想必成不了菩萨,毕竟,菩萨都是要戒贪嗔痴慢疑,放下五欲六尘,不可造杀业的,对吧?”她笑盈盈看着褚晏泽,眼底却没有半点儿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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