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岳文山说完,黎臻道,“实不相瞒,我接人物速写一张最便宜也要五十,相应的难度越高费用也跟着涨,您先说说您的要求和实际情况吧。”
马金山端着茶进来,听到黎臻毫无顾忌的越过他跟岳文山谈价钱,不禁额上青筋直蹦。
岳文山并不清楚马金山与黎臻的关系,见马金山进来送茶,手指轻叩桌面道谢。
黎臻瞥了眼强颜欢笑的马金山,突然觉很憋屈,两世她都被这家伙吸血,如果不是这次马金山被迫拿钱出来她还不知道呢,这种人就该给他点教训才好。
“其实您这事找我不如找马主编,马主编认识的人多,比我画功好的比比皆是,是吧,马主编。”
黎臻笑着问马金山,眼里的冷漠让马金山恍惚,陌生得仿佛他从未认识过黎臻似的。
岳文山闻言看向马金山,职业的敏锐让他立时察觉到了黎臻与马金山之间的暗潮涌动。
马金山被岳文山锐利的眼神盯住顿觉脊背发寒,勉强吞下口口水,讪笑道。
“黎同志过谦了……这次请黎同志来也是因为黎同志为我社提供的设计多年来颇受好评,为我社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所以,我特意为黎同志向社里申请了奖金。”
岳文山闻言打量着马金山似乎来了兴致。
黎臻确实在马金山手里接私活的同时也经常为出版社画一些插画和封面设计,只是奖金到底是怎么来的她再清楚不过,更清楚马金山的意思是要她无条件接下岳文山的活。
马金山为了前途讨好领导溜须拍马,可她黎臻无欲则刚,没必要再帮他人作嫁衣裳。
黎臻道,“奖金申请下来了?”
只要有所图就好说,马金山道,“申请下来了,就在我这放着呢,稍等。”
马金山出门立即让副手去银行取钱,自己则回办公室把之前被黎臻退回来的七份资料全部装进文件袋里。
小会议室里,岳文山等马金山离开,同黎臻道。
“我只相信你,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
黎臻对视岳文山,她讨厌接触秘密,尤其是岳文山这种身份敏感的人的秘密。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岳文山忽然出声截住黎臻道。
“是关于我爱人……如果查不出真相我死不瞑目。”
岳文山颓然地以手扶额,语气虚弱。
“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只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可以信赖的。”
黎臻不知道岳文山为何如此执着于表达对她的信任,但却从岳文山的身上看到了上一世无助的自己……
期盼有人拉上一把的渴望却成了绝望的源头,无声苦求的她无人理会,而此时的她却可以拉面前的岳文山一把。
“你说说看。”
她不用讨好岳文山,也可以拒绝帮他,但她愿意听听岳文山的理由,她不是共情后便会不计后果乱插手的烂好人。
岳文山视线落在紧闭的门板上,道。
“我亲眼目睹她的死亡,可我不信她死了,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伤心过度,可我很清楚我不是……”
这种感觉黎臻也有过,上一世当所有人都放弃了搜救,告诉她女儿绝无活路时她也这样想过,可死了就是死了,湍急的河流,不会水的女儿,两个条件加起来,女儿活着的可能几乎为零。
“那么,你看到她的尸体了吗?”黎臻问。
岳文山点头,“我亲手送她进的焚化炉。”
黎臻无语。
“我不强求你认同我的坚持,但能不能请你帮我画一张她的画像,不是她走时的年纪,而是她活到现在的样子。”
这种活实话说黎臻接过不少,其实人的生命很脆弱,‘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不只是纳兰容若一个人的遗憾,这世上有太多人渴望见一见那个被留在时光里的人到了与他(她)共白首的年纪时的样子。
“可以。”
她太知道思念的滋味了,黎臻答应下来,只问了岳文山一句。
“你说相信我,是因为她的情况特殊?”
这个时候身份背景还是比较敏感的,比如她的父亲身份是教授,她嫁给祁翼寒时就曾受过极严格的审查,而岳文山是公务员,自然更会注意这方面。
岳文山嗯了声,“明天上午九点半诚韵茶室我们详谈,至于酬劳,我会先给你一百,余下的事后你尽管报价。”
话落,马金山拎着文件袋进来……
听到声响,岳文山和黎臻齐齐停下话转过头。
马金山被两双眼睛同时盯住,忽然意识到,他在这里好像是个端茶倒水递东西的打杂的。
黎臻,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接过马金山手里的文件袋黎臻捏了捏,鼓鼓囊囊的里不只有钱。
第25章 金镶玉
马金山一脸和气,“里面除了奖金还有这次需要黎同志之前答应完成的插画。”
黎臻深深看了眼得寸进尺的马金山。
“我最近会很忙……”
“没事,不着急。”
马金山补充道。
“需要什么尽管提,能满足的一定满足。”
黎臻不客气地道,“我需要相机。”
“没问题……”马金山满口答应,“我马上让小周拿给你。”
背着照相机走出出版社,黎臻真实地体验了把什么叫狐假虎威。
她除了重生凭前世的记忆能占得一些先机外,其实并没有什么其他优势,但经此一事她明白了,她前世浪费了太多的资源,她接活的那些主雇所组成的人脉网才是她最大的资本,从前的她只顾闷头过自己的日子,简直太傻了。
岳文山有求于黎臻,他不介意帮黎臻撑腰,告辞时不忘嘱咐马金山以后要多照顾黎臻。
离开出版社,马金山提出开车送黎臻回去。
黎臻想了想道,“我没去过诚韵茶室……”
夕阳西斜,金灿灿的揉碎一天云彩,岳文山眼里倒映着霞光道。
“我下午没事,不如我们现在就谈?”
明天她要去民政局蹲人,今天解决了更好,黎臻颔首。
“走吧。”
诚韵茶室的布置很雅致,黎臻和岳文山不便去雅间谈,便选了角落里的座位。
下午的茶室人不多,岳文山坐下后观察了下周围,只距离十米开外的对面临窗位置有一桌客人,谈话很安全。
岳文山点了一壶碧螺春和几样糕点,待东西上齐,目光落在被黎臻放到另一张椅子上的相机问黎臻。
“你会速写为什么还要借相机?”
因为画得再好也不能当做证据而照片可以,只是这话不可能告诉岳文山,黎臻开编。
“无论是绘画还是摄影,都是表达内心真情实感的一种手段,我想对比下凭印象画出来的作品跟相机抓拍的瞬间哪一个更接近自然,哪一个更加具有视觉效果。”
“你想改变画风?”
岳文山为黎臻倒了杯茶,黎臻道谢,轻啜了口,道。
“大师才讲究画风,我还在摸索。”
岳文山欣赏的眼神扫了眼黎臻,在看到黎臻遍布冻疮的手时神色一怔。
“您可以讲一下具体情况吗?”
茶很香,黎臻说话间仿佛每个字句都染了茶香,发出来的声音有种氤氲之感。
靠在椅背上,岳文山似在回忆又似在穿过时光找寻,许久才嘴唇翕动,吐出他深埋心间多年不可言说的痛。
“她是地主老财的女儿,父母双亡后没人管她,她常被人欺负,有一次,她被几个小孩子推搡进路边的水沟里,爬上来又被推下去,她吓得直哭却没一个人肯放过她……”
岳文山说到这里沉沉地长出口气,接着道。
“我路过看到,打跑了那些孩子拉她上来,还把衣服脱下来给她穿……当时是深秋时节,她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都冻紫了,我要送她回家,她又冷又饿走不动路,我便背着她走。”
“后来她病了,我跟我姐说了,我姐常去看她还给她吃的,她病好后偷偷来找我,给了我她最值钱的东西当谢礼。”
说到这里,沉浸在回忆里的岳文山笑了,苦涩的笑里满是柔情。
“是个金镶玉的玉镯子,她家的传家宝……我没要,她又哭了,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谢我,我说,你教我识字吧。”
黎臻拿出随身带的小本子和笔,问岳文山镯子的款式,岳文山没有因被打断回忆而不悦,详细地回答了黎臻。
黎臻边画边让岳文山继续。
岳文山道,“后来,我上学了,因为提前跟她学过认字,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可她不能上学,随着我们慢慢长大,她开始等着我每天教她知识,直到高中毕业都是这样。”
“每次考试我都会等卷子发下来后誊抄一份给她考,她的成绩与我不相上下。”
“她长大了那些经常欺负她的孩子也长大了,他们有人动了歪心思……”
黎臻听到了磨牙声,岳文山呼吸变得粗重,哽咽道。
“等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怀孕四个多月,因为反抗太激烈被打死了,我亲手推她进焚化炉,可是我没看到点火,他们说怕我看了会受不住。”
岳文山双手掩面,黎臻只是听着都难以接受,何况当事人。
“能说说她的样子吗?”黎臻拿出手帕递给岳文山,语气轻柔地问。
接过手帕压在眼睛上,岳文山道歉,“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情绪平复些后,岳文山开始描述宇文燕的长相。
黎臻之所以需要岳文山讲述过去,就是因为人的容貌会因为个人的经历而拥有独属于自己的特征,所以说‘相由心生’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就比如俩个容貌相似的人,但因为自身所处环境乃至受到的教育甚至是对为人处世的态度不同,都会造成气质上极大的差异,甚至使得面容给人的感觉毫无雷同之感。
在岳文山讲述的过程中黎臻边听边画,偶尔还要打断讲述询问具体细节。
初时黎臻没发现,但随着人物草稿成型,黎臻惊讶的发现,这个女人她上一世见过。
祁翼寒的远房表婶,叫什么黎臻不知道,黎臻只知道祁翼寒的表叔表婶定居国外。
上一世黎臻总共见过祁翼寒表叔表婶两次,一次是黎臻生产的第二天,一次是女儿成人礼。
黎臻对任何亲戚都没什么亲近感,何况几乎是没怎么见过面的远房亲戚,第一次见黎臻压根没什么印象。
让黎臻印象深刻的是第二次,祁翼寒这个远房表婶的儿子长得和祁翼寒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当时连向来处事波澜不惊的祁翼寒都感到讶异,说这小子跟他长得真像。
黎臻呷了口茶压下思绪,一个国内一个国外,一个已经身死灯灭,一个按时间算已与祁翼寒表叔结为伉俪,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你看看……”
黎臻把草稿递给岳文山。
岳文山一见便泪湿于睫,“像,太像了。”
“这是按照您的描述画的年轻时的模样,之后我会推算出人体随着时间产生衰老的程度来勾画她的中年样貌,不过,我想问问你,如果你真的有跟她白头到老,你觉得她会是什么样?”
第26章 半爱成殇
黎臻回到家,意外于祁翼寒居然在。
厨房里热气腾腾,曾经是她在厨房里忙活一家人的饭菜,而眼前却是祁翼寒如当初的她般正系着围裙忙活。
有过祁翼寒炸厨房的阴影,黎臻放下拎在手里的菜和肉冲进厨房。
祁翼寒拜师洛尘妈学了几道拿手菜,小鸡炖蘑菇,木须肉,黄瓜乾炒腊肠,三道菜忙得他汗流浃背。
黎臻进来时,祁翼寒已经做好了最后一道菜,盛出来端着往餐桌走,身后放回炉子上的炒勺很快被烧冒了烟。
“回来了……”祁翼寒见到黎臻,神色紧绷的脸上一双眸子含笑。
黎臻绕过祁翼寒跑过去,在火没烧起来前抓住炒勺把手拎起来冲出厨房。
东西烧起来不怕,最怕的就是不见火狂冒烟,黎臻不敢把炒勺丢进雪里免得冷热交替剧烈炸坏炒勺,只得把拿着炒勺的手伸远些,别开头用另一只手捂住口鼻。
祁翼寒跟出来接过炒勺在空中舞了几下,浓烟消散,炒勺放到雪地上嗞嗞响了会儿便冷却了。
“回去吃饭吧。”
险些又毁了厨房,祁翼寒情绪不佳,拎着炒勺眉眼低垂地往回走。
回到厨房放下炒勺,把炉子盖上炉圈放上一壶水,祁翼寒洗手盛饭,与黎臻坐到桌边吃饭。
黎臻洗干净手,和祁翼寒面对面坐着,拿筷子夹起一块蘑菇小心翼翼地舔了口,跟试毒似的。
味道好像还可以……
黎臻把蘑菇吃进嘴里嚼上几口,别说,口感不错。
三道菜挨个尝了遍,黎臻夸赞,“好吃。”
两辈子啊,她如果不是闹着搬出来,恐怕还吃不到祁翼寒做的饭菜呢。
不对,也不是吃不到,而是吃不到能吃进肚子里的。
忐忑地盯着黎臻,直到听黎臻夸好吃,祁翼寒表情凝重的脸上顿时云开雾霁,但仅一瞬便又被他收敛了神色,面无表情地埋头开吃。
黎臻太知道祁翼寒什么德行了,高不高兴都是一张冰山脸,夸也不会乐,骂也不见气,夸奖没回应很正常。
俩个人默默吃完饭,黎臻收拾碗筷去洗。
祁翼寒拎起炉子上的水壶往水盆里加热水,随后和黎臻一个洗一个涮。
黎臻头一遭尝到俩个人一起吃饭一起刷碗的滋味,很是新奇又不免心酸,原来琴瑟和谐便是如此,刷碗也能刷出天籁之音。
可惜,这滋味来得太晚了,她和祁翼寒已经山穷水尽,没有柳暗花明的可能。
“你跟谁学的?”黎臻边擦手边问。
祁翼寒不答反问,“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他有问不答她也会,黎臻故意道。
“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才做饭给我吃的吧?”
“我明天休息。”
俩个人各说各的,倒是罕见的和谐,黎臻奇道。
“你还有休息呢?”
别怪黎臻这么问祁翼寒,主要是祁翼寒这人从成婚那天起总是忙得不见影,放假休息根本不存在,突然说休息就跟大白天见鬼一样。
祁翼寒把黎臻买的菜放进厨房杂物架上,顿了下才道。
“我以后按时回家,放假休息都在家陪你。”
黎臻本还在打趣祁翼寒,闻言反应过来祁翼寒这是在补救,黎臻很想问问冷待了她足有三年的祁翼寒有意义吗?
“不需要了。”
曾经被祁翼寒冷落憋了一肚子委屈,只是时间久了,那委屈渐变成了清醒,她清醒地意识到无论是无视她的父母还是她爱之入骨的祁翼寒,她的爱都与他们无关,爱他们是她的事不是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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