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鑫吃得都要吐了。
她趁杨文修不注意,偷偷把剩饭倒进馊水桶,倒进厕所,转头被杨文修发现了,挨了一通臭骂。
杨文修认为小孩必须要吃早饭,外面的早餐店不干净。杨鑫要是不吃早饭,或者去外面吃,他也要不高兴。杨鑫觉得这压根无关紧要,但杨文修就会拉长了脸,阴沉沉的非常生气。
杨鑫很害怕他。
杨鑫有个姑婆,住在农村,每到逢集都会到镇上来赶集。杨文修搬到镇上以后,跟姑婆家往来多了。每到赶集的日子,姑婆都会来镇上,杨文修只要看见,必定要留下吃午饭,回回如此。姑婆家过意不去,便给送来一些自家种的瓜果蔬菜、水果,自家磨的米面。镇上生活开销大,没有种地,什么都要花钱买,姑婆家送一些,家里就少买点。
姑婆不好意思回回来家吃饭,总是一早提了一大口袋瓜果蔬菜来,往厨房里放下,便去集市了。杨文修忙碌着煮饭,炒了一桌子菜,饭好了,姑婆却不肯来。
杨文修便急得使唤杨鑫:“快去叫你姑婆来吃午饭。”
镇上这么大,人家不来,哪去找人啊?
杨鑫在各家店铺挨家找遍,都找不到姑婆。都已经一点多了,学校又要点名了,杨鑫急得上火。她要赶紧吃了饭回学校,可午饭时间不断地被往后拖延。
她找不到姑婆,回家求爷爷:“他们不来就算了,人家说不定已经吃了,咱们自己吃吧,不等他们了。我还要回学校呢。”
杨文修说:“这怎么行,你赶紧去把他们叫来,饭都煮好了。”
太阳又大,街上又热,杨鑫烦得都要哭了。
人总算找到,终于开饭,已经快两点了。
回学校又是迟到。
回回都是这样,烦人。
杨文修说:“都是亲戚,彼此有个照应。”
杨鑫心想:小的时候,也没见怎么往来啊。
姑婆个子矮矮的,但人和气,笑呵呵的特别热情。一家子厚道大方,半点不吝啬,吃一顿饭,回回来家里都带很多东西。杨鑫挺喜欢姑婆,就是每到吃饭的时候特别烦,总是被气哭。
杨文修上了年纪了。
人的衰老,体现在方方面面。他做事情越来越慢,煮个饭,一两个小时都煮不好。晚上他看电视到很晚,说睡不着。杨鑫陪他看《大宅门》,他躺在床上,长时间地对着电视,眼睛已经眯起来,一阵接一阵地打瞌睡。杨鑫回头看他一眼,说:“爷爷,你要睡了,我把电视关了吧。”
他又突然醒了,说:“别关,我还要看呢。”
杨鑫不爱看这电视。她想早点去睡觉,但杨文修总是半夜忘了关电视,她不放心。
过了十几分钟,杨鑫看他几乎要睡着了,又问他说:“爷爷,我把电视关了吧。”
杨文修迷迷糊糊说:“别关,我还要看呢。”
“你去睡吧,别关,我还要看呢。”
到了十二点钟,他还是不让关电视。杨鑫实在等不了了,便说:“那我去睡觉了。爷爷,你待会要睡了别忘了关电视。电视不看,开着浪费电。”
杨文修说:“你去睡吧。”
爷爷老了。
很多家里的事,杨鑫要操心。她检查爷爷的卧室,将窗子关上,免得夜里进风,窗帘也拉上。她走到床头,将屋子的电灯也拉掉,只留着电视机。
她将遥控器放到爷爷枕边:“遥控器放在这,你别忘了关电视。”
杨文修打着鼾,忽然又醒了,点头说:“我知道,你去睡吧。”
杨鑫去睡了。
半夜,她起来上厕所,经过杨文修的屋子,发现他已经睡得鼾声大作。遥控器放在枕边,电视机还在大声地播放着节目。
他又忘了关电视。
杨鑫悄悄走进屋,将电视关了,将卧室门轻轻带上。
她总是睡到半夜,突然一下从梦中惊醒,然后经过杨文修的卧室,听到电视机的声音。她每夜都会醒来,替他关掉电视,关上门,一切恢复安静。
有一天夜里,好像是凌晨,她突然从梦中惊醒了,听到隔壁屋里,有个急促沙哑的声音在叫,叫她名字!半夜一点钟,她吓得一瞬间全醒了,一点瞌睡都没有。她飞快地穿了衣服下床,穿上拖着,飞奔至杨文修的卧室。只看到他在床上喘,脸色煞白,剧烈喘息:“药、药……”
她飞快地翻抽屉找药,速效救心丸。她打开那小瓶,取了一颗药,又手忙脚乱地倒水。他一直在喘,她慌得直颤,全身都在抖。杨文修着急说:“不要水。”
她赶紧把药给他,杨文修接过药往嘴里一塞,仰脖子一咽。他张着嘴,过了半天,喘息总算平静下来了。
杨鑫知道,他刚刚从死亡线上活过来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深夜,屋子里静悄悄的,电灯光很昏暗。她站在床边,看着杨文修,心中茫然而恐惧。她不敢离开这间屋。
已经是秋天了。
“闷,去开点窗子吧。”
缓过气之后,杨文修躺在床上,说了这一句。
对了,他是换不过气呢。杨鑫连忙去开了窗子,让风吹进来,然后又提起水壶,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杨文修接了水。
“帮我把背后垫高一点。低得难受。”
他说。
杨鑫又连忙找了枕头,帮他把背后垫高一点。
杨文修喝了水,又歇了一会,终于勉强过去了。他说:“我没事了,你回去睡吧。”
杨鑫不敢走。
刚才那一幕,真的把她吓坏了。
她失了言语,只是不安地看着杨文修。
“去睡吧。”
杨文修说:“我没事了。”
他问:“几点钟了?”
杨鑫说:“半夜快两点了。”
杨文修说:“两点了,去睡吧。明天六点钟还要起床去上自习呢,我也要起来给你做早饭。”
她听到最后这句话,感觉特别想哭。
“明早上不煮饭了吧,我去外面买点吃。”她恳求说:“你多睡会。”
“上年纪了,睡也睡不着。”
杨文修说:“还是我给你煮吧,你早点回来吃。”
杨鑫看着他不说话。
“去睡吧。”
杨文修不住劝她:“回去睡觉。有事情我叫你。”
杨鑫终于回了床上。
接下来一整夜,她没有睡着。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直担心着杨文修,隔壁屋子里的灯开着,时不时传来杨文修的咳嗽。她担心他会再叫她,不过始终没有再被叫。她庆幸有自己在。爷爷犯病这么凶险,要是自己不在身边,他该怎么办。这样的深夜。
她睡不着。
小猫半夜,在门外叫,她下床去打开门,将它放进屋。小猫跳上床,拱进她怀里。她紧紧抱着小猫柔软温热的身体,孤单的感觉稍稍减轻一些。
可心里还是空空的。
她睁着眼睛到六点,起床,去杨文修屋里。
“爷爷,我要去上自习了。”
杨文修说:“去吧,我一会也要起来了。”
他看起来没事了。
杨鑫心事重重地去上自习。
自习课,她什么也没背,书上的东西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立刻飞奔回家。杨文修正在灶前把开水舀起来,要准备煮粥,弯着腰步履蹒跚。
平常杨鑫要看到这样,铁定急得要死,立刻说:“水都还没开呢!爷爷,我不吃饭了,来不及了。”今天却什么也不敢说。
她默默坐到灶前,替他看火。
他慢腾腾地掺水,慢腾腾地淘米下锅,慢腾腾地用勺子搅动。杨鑫仰起头来,借着微弱的电灯光,她发现杨文修的脸色异常难看。面色蜡黄,嘴唇颜色惨白,皮肤僵硬,好像是个死人。
她默默低下头。
第72章 一瞬间
人都是在某一个瞬间,突然长大的。
杨鑫长大了。她懂事了。
她不再埋怨爷爷煮饭动作慢,害她迟到。她一声不吭,默默地等杨文修把饭煮好,乖乖吃完,然后回到学校,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头走进教室。
她是全校第一的优等生,上课却总迟到。
某天,班主任老师把她叫到了办公室:“你今天早上又迟到了。”
“你最近怎么老是迟到?”
杨鑫早预感到老师要找她,惭愧说:“老师对不起,我爷爷生病了,做饭慢,学校吃饭时间太短了,只有半个小时,我家来不及。我也想早到的。”
班主任知道她的家庭,父母都不在身边,是爷爷在带。老人家都是那样子的。班主任建议说:“要不你还是住学校吧?这样每天迟到怎么行?万一影响你学习。”
“可是爷爷有心脏病。”
杨鑫说:“有时候晚上要发病。我要是住校了,没人照顾他。”
班主任很无奈:“哎,这些当父母的。”
杨鑫说:“我不会影响学习的,老师你放心吧。只是迟到十几分钟,不耽误上课。”
班主任说:“可你这样影响别的同学呀。你是优生,要起好带头作用。你要是迟到,别的同学都跟着你学。”
杨鑫嘀咕说:“别人学不学好又不关我的事。”
她伶牙俐齿的,总是爱跟老师顶嘴。班主任忍不住笑:“那不行,你把我们班上的同学都带坏了。要是你迟到了我不处罚,那我怎么处罚其他人。同学会说我不公平。”
“我是特殊情况。”
杨鑫装得可怜巴巴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班主任叹气:“哎,你啊。反正我管不了你。”
“我不要人管。”
“行行,你不要人管。你最近写的作文呢?给我看看。”班主任突然转了话题。
自从她之前写了一篇作文,弄的全校都知道了以后,班主任老师就有事没事爱问她要作文。杨鑫一脸无辜:“我最近没写作文,老师没布置。”
“放屁。”
班主任说:“我明明听见嘉怡说你最近在写什么散文儿。”
嘉怡有点烦,什么秘密都跟老师说。
杨鑫苦着脸,她不想让人看自己写的东西。
“快拿出来!”
班主任笑着说:“拿来我看看你写的啥。”
杨鑫没办法,只好把私藏的作文本拿给她。
“写了这么多,好几千字啊!”
班主任好奇地翻着她作文本:“我的小黑,小黑是谁?”
杨鑫很不自在:“小黑是我养的猫。”
“哎哟,一只破猫你写了两千多字啊?”
她坐在办公桌前,翘着二郎腿,从第一页,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一开始脸色好奇,不一会儿,就乐得弓下腰,捂着嘴「嗤嗤嗤」地笑,跟喝了笑和尚的尿似的。杨鑫无语看着她,只见她翻到最后,合上本子,意犹未尽叹了口气。
“哎,还有吗?”
杨鑫摇摇头:“没有了。”
“你养这猫真好玩,我以前也养过和猫,怎么没你写的这么可爱?真的好可爱的啊,看得我又想养猫了。”
“那是你不喜欢猫嘛。”
杨鑫说:“喜欢猫就觉得它特别可爱。”
班主任说:“我是不喜欢猫,爱乱拉屎,又掉毛,还爱挠人。养了几天就送人了。”
杨鑫说:“猫咪很可爱,很体贴人的。”
“那是你养得好。”
班主任笑着说:“下次写什么,记得第一个给我看啊。我可是你的忠实读者。”
杨鑫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秘密。”
“有啥秘密的,写的好就要拿出来给大家看嘛。”
杨鑫伸手想要回作文本,班主任一手按住了:“别,别急,先留着,我还要给其他老师传阅呢。对面刘老师还有隔壁王老师,也爱看你写的作文,我还要传给他们看呢。你放着,等我们传完了再还给你。”
杨鑫只好回教室去。
作文本到了班主任手上,肯定是要不回来了。
办公室传了,又会被别的老师拿去各自班上传。传来传去,学生一人翻一遍,过几天就被撕得四分五裂。她又得花钱买新本子。
她趴在课桌上,歪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高大的雪松,一年四季都是绿色的。她有点看厌了,想上初中。
时间总是这么慢。
杨鑫把她的座位,从教室第一排搬到了最后一排靠后门的位置。后门随时开着,这样她上课迟到,就不用在门口打报告,被全班盯着看了,只需要从后门进去坐下,安安静静听课,不打扰任何人。
班主任知道她自制力强,也就随她去了,不管她。
全班同学都发现了一件怪事。
原来,杨鑫坐第一排时,班主任便总是坐在讲台讲课,不太管坐后排的同学。自从杨鑫坐到最后一排,班主任上课便喜欢满教室走动了。走着走着,她就走到最后一排,甚至有时候兴起,拿起粉笔在教室后的黑板写起了板书。每当她往后排去,全班同学的脖子也都忍不住跟着她向后转,只见她持课本讲着讲着,便在杨鑫旁边的空位子上坐下了。
杨鑫坐在哪里,老师们就喜欢在哪里讲课,哪里就是教室的中心。
爷爷生病了。
杨鑫心想:她要坚强。
坚强、自立,不能事事都依赖爷爷了。
周六天一亮,她就早早起床,穿好了衣服,叠好被,去爷爷屋里,说:“爷爷,你多睡一会,我来煮早饭。”
腊月里滴水成冰,这个季节,没人愿意早起。她冻得双手直哆嗦,一边呵气,一边打开厨房门锁,然后开始哆哆嗦嗦地生火、烧水,煮早饭。锅碗瓢盆冰凉,一摸,人骨头都要结冰了,划火柴的手指都冻的伸不直。坚持一下也就忍过来了。
她要煮豆浆饭。
爷爷爱吃。
豆子是昨晚上泡上的,泡了一夜已经发胀了,倒进打浆机里磨成豆浆,纱布过滤一下,倒进大锅里,加水,煮沸后加米。其间一直留意着搅动,免得豆浆沸腾后溢出锅。
饭煮得差不多了,她端来火盆,将灶眼里的明火夹到火盆里,再添一两块木炭,把火生旺,然后洗脸水倒好,才到卧房喊杨文修:“爷爷,火生好了,饭煮好了。”
她到卧房里,帮爷爷拿衣服,伺候他下床。
杨鑫把火端到卧室。
祖孙俩热乎乎地烤着火吃饭。杨文修给她拿了二十块钱,让她一会去镇上买点菜。
“买斤肉,买点莴笋,西红柿。咱们中午蒸米饭。”
杨鑫说:“好。”
杨文修身体好了,爱去茶馆里打个牌消闲。他出了门,杨鑫在家里洗了碗筷,桌子擦擦,被子叠叠,地上打扫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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