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红英有点着急,硬将蜜饯盒子塞给她:“这是妈妈给你留的。”
“我不要!”
杨鑫很烦地将她手甩开:“我说了我不吃,拿开。几个蜜饯,有什么可稀罕的。我不吃,我不要。”
“拿着……”
罗红英讪讪的,硬要她拿着:“拿着……”
“我不吃。”杨鑫坚决不拿,丢下她走了。
罗红英很无奈。
她知道女儿在怨她,女儿跟她陌生了,兴许心里已经不把她当妈了,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只能想:女儿还小,还不懂事,等她大了就好了……
杨鑫在家,天天陪着杨文修,几乎也不和她爸妈说话。对罗红英,她是问一句才答一句。对春狗,更是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三天,她回校上课去了。临走时罗红英给她拿了十块钱。
她倔强地不吃蜜饯,但是对钱,还是低头了,默不吭声地接过。
杨文修的病情很险。心脏病是突发性疾病,如果身边没人陪护,很容易一口气过去醒不来。春狗夫妻呢,也不愿留在家。留在家挣不到钱呀!家人商量了,决定在镇上去租个房子,让杨文修和杨鑫住。一方面,镇上,离医院特别近,左邻右舍的又多,发生什么事能想办法。另一方面,在镇上住,杨鑫也可以不用住校了,跑通学,也能照顾她爷爷。家人都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杨鑫自然是高兴的!
她讨厌住校,可以住镇上,那是再好不过了,也能和爷爷一起。她也不用担心自己在学校,爷爷一个人在家发生意外。春狗和罗红英见她乐意,便立刻办这事,在镇上冷清的后街租了一个小房子,一个月租金三十块钱,一年三百五十块。春狗夫妻预付了两年租金,然后找了个大货车,把家搬过去。
杨鑫没想到她爸妈这么快。回家看到家里都搬空了,还有点慌慌的。
“这样就搬了啊?”
“是这样就搬了啊,不然还要等什么。”
“爷爷呢?”
“已经到镇上去了,剩下还有电视和沙发。”
杨鑫各个屋里一看,果然是都搬空了。
“那些花咋办啊?”
杨文修在阳台上养了很多盆栽,门前地里也有很多兰花、黄花菜。
“那些只能扔了。”
“那这些树呢?”
门前两棵高大的香椿树。还有几千前栽的核桃树、石榴树、柿子树,爷爷说再过几年就要结果了。苹果树、樱桃树、桃树已经结果了,她每年都要摘苹果、摘樱桃、摘桃子。这些树都不要了吗?
“不要了。”
罗红英说:“要有啥用,树又带不走。”
杨鑫有点失望。
她突然感觉不想离开了。
“我的猫呢!”
她突然想起了,回来没看到猫:“妈我的猫呢?就是那只黑猫?它的名字叫小黑。”
“猫?”
罗红英说:“那猫半个月没回家了。”
“怎么会呀!”
杨鑫急了:“它很亲人的,它不是野猫。”
罗红英说:“畜生东西,这几天估计是跟着别的猫跑丢了,不管它。你要是想养,以后去镇上再捉一只养吧。”
“不行。”
杨鑫着急说:“我要把它带到镇上去。”
罗红英说:“那你也找不到了啊,半个月没回来了,你上哪去找。”
“我要去找它!”
杨鑫不顾罗红英的劝说,着急地放下书包,跑到屋后去。
“咪咪。”
“咪咪。”
第70章 搬家
咪咪不见了。
哪也找不到咪咪。
树林里,小沟边,田地边。咪咪经常在这些地方玩耍捉虫。杨鑫把它常去的地方找遍了。
“咪咪――”
她到处唤,大声叫,也没有得到回应。
“咪咪!”
“我要走了,咪咪!你再不回来我就走了。”
“咪咪。”
咪咪真的没了。
杨鑫恳求罗红英:“妈妈,咱们能不能不搬家了。我不想去镇上了,咱们搬回来吧。”
罗红英忙进忙出地收拾打包:“说啥呢!车子在公路上等着呢,这是最后一趟,待会咱们一起坐车,这一趟就不回来了。要带的东西全部带走。”
“我不想去镇上。”
她难过地想:咪咪只是出去玩,不小心跑丢了,等过一阵,它还是会回来的。要是它回来看到家里没人,那它怎么办啊。
它没家人了,要变成流浪的野猫了。
“我不想去镇上了。”
罗红英说:“别说闲话,赶紧帮我收拾东西。”
杨鑫很伤心。
电视机里在放《连城诀》,丁典扑在棺材上哭喊:“霜华-霜华――”忽然口吐鲜血。凌知府带人赶到:“丁典!我把毒药涂在了我女儿的棺木上,你已经中了我的毒了!快把连城诀交出来!”罗红英站在电视机前,手拿遥控器:“哎哟这个凌知府这么坏,竟然在自己女儿的棺木上涂毒。真是太坏了。”感叹几句,按掉遥控器的开关,拔了电源线插头。
“电视好看。今天没空了,去了镇上再看吧。”
杨鑫呆坐在屋里,看她把最后一件电视机也搬走了。
“走吧。”
罗红英拉着她出门上锁:“时候不早了,咱们去坐车吧。”
杨鑫失魂落魄地跟着罗红英出了门。
公路上停了一辆蓝色大货车,车上堆满了家具。
“驾驶室坐不下了,咱们就坐货架吧。”
罗红英爬上大货车。杨鑫拉着她的手,也费力爬上车。车上全是家具,没地方坐,罗红英拍了拍电视机上面的灰尘:“你坐电视上吧,小心别压坏了。”
杨鑫坐在电视机上。
不一会儿,大货车发动了。
“抓稳。”
罗红英提醒她。
车刚刚发动,她忽然看到公路边田坎上有个人。
陈进南。
他和往常一样,穿着那件旧牛仔衣,牛仔裤,个子高高的,人晒得黑黑的,板寸头剃得清清爽爽,像个刚还俗的和尚。
他远远看着她。
杨鑫坐在货车上,冲他挥手打招呼:“哎――”
“你去哪啊?”
陈进南忽然也朝她招手:“我要去浙江!”
杨鑫好奇说:“你去浙江干啥呀?”
陈进南说:“我舅舅说,带我去大城市,见见世面。”
杨鑫高兴说:“好呀!你去呀!多见见世面!”
陈进南收了声,继续看着她:“我要走了。”
他低声说。
杨鑫冲他挥手:“再见!再见!”
陈进南站在田坎上,目送她坐着货车离去,背后是一片碧绿的玉米地。玉米像一片巨大的绿色屏障遮挡住了村庄。
谁还在种玉米。
杨鑫心想:真奇怪。这年头人都出去打工,还有人种玉米,还种得这么茂盛。
黄土路颠簸,货车摇晃得厉害。杨鑫只好抓住旁边的货栏。公路,农田和山峦在眼前缓缓掠过。她坐在高高的货车背上,忽然感觉这个村子特别小。公路窄窄的,农田小小的,连山都是紧凑凑的,小气吧啦的,看起来非常狭窄闭塞。
好奇怪。
她记忆里,屋后这片山特别大,公路特别宽,农田也特别宽广。她的童年里,这是一片大世界,吸引着她无尽的好奇和探索,怎么现在却小了呢?
“因为你人长大了。”
罗红英说:“你要是去北上广看看人家城里的房子、城里的路,你再回这乡下来看,就觉得看不下去了。”
“城里真的那么好吗?”
杨鑫从来没去过城里。她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那是三岁,跟爷爷一块,陪金望去县城看病。她晕车,一路吐,下车后又吐在了马路上,杨文修说:“你吐在路上,人家清洁工不好打扫怎么办。以后不带你进城了。”
清洁工?
她那时很吃惊:城市里还有清洁工,都不用自己打扫卫生。城市里的确好。
她现在知道:大城市都是有清洁工的,没啥好稀罕。
那是唯一的一次进城。只记得路很宽,柏油路长长的,楼房很高,到处都是小汽车,人也多得不得了。
记忆很模糊。
她去过的最远的,能清楚了解的地方,就是镇上。
她觉得镇上就挺繁华的了。有很长一条街,路面都是水泥的,两边也都是楼房,卖各种吃食、衣服、杂货。
姐姐金盼,到县城读高中了。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杨鑫问她,县城里怎么样?金盼一个劲儿地说好。县城比小镇大多了,学校也修得漂亮。高中的老师也不打人了,非常文明礼貌。
金盼读的是一所烂高中,名称叫xx县职业高中,傻子都能念,国家有补贴,去念书还能领生活费,里面的学生十有八九跟猪一样,不上学,除了逃课就是打架。金盼不打架也不逃课,就是上课睡觉,下课吃零食,每天的开心就是期待食堂的三顿饭。她成绩那么差,自己也不操心,杨鑫觉得她姐这人傻傻的,整天就傻吃傻玩。
她早晚也要去县城念高中,但她肯定不会上那种烂学校。县里也有重点高中。重点高中每年在各乡大概会招十个学生。她是全乡第一,老师说以她的成绩,上那个学校绰绰有余。学校分普通高中和重点高中,重点高中里还分普通班和重点班。重点高中重点班培养出来的学生,通常至少都能上本科。其中特别优秀的还有考上国内名牌大学的。北大、清华、浙大、复旦……很少,但是有。
她问老师,上重点高中需要什么吗?
老师说:只需要成绩好。
全省各市都有重点高中,中考就是第一道关。
她心里已经特别期待上高中。
租来的房子正门临街,原来是个旧的理发店。两间卧室,一间厨房,一间厕所,中间有个公共天井晾晒衣服。整个屋子都没有窗,临街的门为了保持隐私必须要随时关上,屋子里就是黑洞洞的,大白天要开电灯。屋子靠墙有一面灰蒙蒙的大镜子,上面用口红写了一串拼音,干掉的口红管子还放在梳妆台面上。
杨鑫用个抹布,把那大镜子擦了擦。
家搬完,罗红英夫妻就再度回江苏了。
过了两星期,杨鑫去外婆家,捉来一只刚满月的灰色虎斑猫。杨鑫给它取名叫小灰灰。小灰灰刚到家就适应了环境,杨鑫给它喂了一顿饭,当天晚上它就钻到杨鑫的被窝里,趴在杨鑫的肩膀上呼噜呼噜,亲昵地舔她的脸。
从后门出去,下个河沟爬上坡,就是杨鑫的学校。早上六点钟,闹钟一作响,杨鑫就赶紧爬起床,洗漱好了,跑到学校操场出早操。七点到八点是早自习,一下了早自习,她就飞奔回家吃早饭。
时间很紧张。
其实九点钟才上课,但老师八点半就会进教室清点人数,安排阅读,吃饭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跨过河沟这段路单程要十分钟,来回二十分钟,留给她吃饭的时间只有十分钟。十分钟内吃不完饭,她就会迟到,被老师批评。
杨鑫起床的时候,杨文修也差不多起床了,到厨房生火做早饭。
他上了年纪了。
动作非常缓慢,起床穿衣,慢腾腾烧热水洗脸,再烧两壶开水,完了才煮早饭。有时候灶不好点,火苗半天都起不来,杨鑫下了自习回家,看到水还没开,就心一凉,浑身焦虑起来了。
“爷爷,饭好了没有啊。”
“饭好了没走啊。”
“我要迟到了,爷爷。我八点三十就要进教室了。”
她催个不停。
“快了,快了,马上。”
杨文修说:“急啥,一会就好。”
杨鑫焦急地,每隔两分钟就看一次手腕上的表:“爷爷,已经八点二十七了。”
杨文修总说「快了,快了,你别着急。」然而杨鑫每天都会迟到,有时候迟到十几分钟。老师早已经站到讲台上监督早读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敲门,说报告。虽然她成绩好,老师一般不会为难她,可她还是感觉特别尴尬。
“爷爷,我不吃早饭了,以后你不用给我煮早饭,给我五毛钱,我去早餐店里吃吧。早餐店有豆浆油条。”
杨鑫跟爷爷商量。
杨文修说:“说啥呢?早饭要在家吃。外面店子里弄得不干净,容易传染病。在家爷爷给你煮,反正我也要早起。”
杨鑫不在乎干净不干净,她就想早点吃完饭,早点回教室。她想说:爷爷你动作太慢了,我等不及,可是没法开口。
这天早上,杨鑫从八点十分,一直等到八点四十五,锅里水还没开!
杨鑫再也忍不住了。
“爷爷我不吃早饭了,我要去学校了。”
她什么也没吃,急匆匆地跑回了教室。
中午回来,杨文修便不高兴,冷着脸。
杨鑫大了,渐渐发现,杨文修性格其实很古怪。并不是小时候感觉的那样亲切。他的确是慈爱的,但有时候生起气来,阴沉着脸,杨鑫就会一直惴惴不安。
第71章 老了
杨文修是个严肃而固执的人。
杨鑫随着年长,渐渐感受到了。他有一套自己独属绝不动摇的原则,就像小时候教杨鑫要好强,要上进,要有骨气。他提倡节俭,不喜欢浪费粮食,家里吃饭,不能留碗底。杨鑫要是吃饭剩了碗底,就会被他严厉训斥。他又不喜欢剩饭剩菜,因为剩了的菜不健康。所以每顿煮饭他都要求杨鑫必须吃光。卖命地吃,吃不下了还要吃,剩一口都不行。
“我真的吃不下了。”
杨鑫苦着脸说:“我好撑了,我不想吃了。”
“这么瘦,还不多吃一点。”
杨文修命令她:“快吃完,多吃多长肉,看你瘦得跟竹竿似的。”
“爷爷你煮太多了,下次少煮一点嘛。”
杨文修说少煮点少煮点,但每次都煮多。他是受过贫穷饥饿的人,老担心小孩吃不饱。
“你长身体,多吃点,多吃点才长得高。你小时候就能吃,一个人能吃一大碗,比你爸妈吃得还多,现在怎么饭量变小了。肯定是在减肥。小姑娘,年纪轻轻的长身体,减什么肥,不许减肥。”
不管杨鑫怎么解释,杨文修坚持认为她一碗饭吃不饱,非要逼着她吃三碗,因为她小时候就是吃三碗。
“你小时候最能吃了。米饭要吃三碗,粥要吃四五碗,面条要吃满满一大碗。”
杨文修说:“只吃不长肉。”
“我又不是猪。”
杨鑫不情不愿地说:“怎么可能吃那么多。”
“不信,不信你问你爸妈。你就是吃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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