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不曾被生活善待的人。
出乎意料地,她没有等来苏溪的狂风骤雨,她因此内心对苏溪更加心怀感激,尤其是苏溪眼中没有流露出怜悯的时候。
可怜但是想认真生活的人,从不想从他人眼中看到过多的怜悯。
苏溪的表现异常平静,平静得不像赵蔓记忆里的苏溪,风平浪静地重新松弛下紧绷的后背,低头用勺子从容地翻动粥面几下,若无其事地喝了口粥。
她懂赵蔓的逻辑,而且太懂。
很多人面对可怜人,总是对他们提出问题,或者提出无法立刻实施却自以为很完美的解决方案,一番纸上谈兵之后拍拍屁股走人,于是那些高谈阔论之后,依旧还是生活中的一地鸡毛。
“你在学校遇到了钱以外的问题吗?”
苏溪重新看向赵蔓,淡定地问道。
赵蔓面有诧异,不知是因为这个问题,还是因为她面前这个过于稳重冷静的苏溪了。
“……还好,没什么致命的问题,只是整个生活看起来,我感觉多一个学期都待不下去了。”
赵蔓没有说什么,苏溪一时间不好说太多,因为她不了解全局,就不能轻易置评。
一个大学生如果申请助学贷款和贫困补助再加上一些校外兼职,应该可以勉强能完成学业的,但是赵蔓不是只有她自己,还有她那个无底洞般的爹,多少钱都填不上的空洞。
所以赵蔓插翅难逃。
“如果是因为你爸,那也无需过于担心,你在外地上学,放假的时候大不了就继续住校,平时参加下社团活动,或者出去兼职,让自己的生活流动起来,学费方面我给你出,大学里还有各种补助,如果你能静下心来学习,奖学金也是一笔收入,如果周转不过来就给我发消息。”
苏溪原本想全额支付赵蔓的学费和生活费的,但是又忽然意识到此时的自己境况也不是很乐观。
在赵蔓开口拒绝之前,苏溪就利落地打断了她,“不用急着现在就回答我,多听听你心里的想法,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上大学了成年了,我不希望你前功尽弃,但是我会竭尽全力帮你。”
赵蔓红着眼眶,泪水闪烁,嘴唇颤抖,额头上的青色血管在她情绪激动的时候会格外突出,但是这恰恰说明她的身体不允许她说谎,所以她最多只是沉默。
“别哭,不如想想中午给我做点什么好吃的,炒一盘菜豆丝吧,这道菜我去到哪里都没有见过重样的。”
苏溪恬淡一笑,不再把目光放在赵蔓的面容上,认真地吃着桌上的凉拌干萝卜。
赵蔓的这道菜豆丝,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只是改变了一下菜豆的切法,再用干辣椒炒香,会变得更入味,但是更多的,是做饭的人给菜色赋予了灵魂。
赵蔓闻言,注意力被转移,连连点头,“我一会儿出门去买菜。”
“我和你去买,我要吃很新鲜的!”
苏溪毫不顾忌地提着要求,反而让凝重的气氛缓和了很多。
今天只能委屈杜修延自己在家待着了,苏溪和赵蔓像回到了初中的时候,两个人整天寻思在家弄什么好吃的。
苏溪从小赞美赵蔓的厨艺,偶尔有一定夸大的成分,但是赵蔓本身很会做饭,所以苏溪的夸赞并不掺杂过多水分。
正在厨房忙活的时候,赵蔓家的门被人扣响了,赵蔓习以为常,反而是苏溪吓了一跳,担心是有人的上门找麻烦。
但是听这敲门的声响,很轻,至少对方还算讲礼貌,不至于咚咚咚砸门。
“能帮我去开下门吗,你就说我在做饭,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看来是认识且熟悉的人,苏溪的戒备心刚放下,随即又觉得不对,因为赵蔓平时其实很少与人来往,静州当年的同学,有很多都多少欺负过赵蔓,大家也很少来往。
苏溪将信将疑地走到门口,静默了一瞬,打开了门。
门口的年轻男人装束干净整洁,眉清目秀,个子很高,站在狭窄幽暗的楼道中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可偏偏看着有几分厌世感,一双难辨情绪的双眼,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双手却拎着各种新鲜果蔬,这似乎是他周身最让人感到亲切的点。
苏溪一脸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男人冷清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疑惑,甚至有种蓄势待发的压迫感。
“请问您哪位?”
像是受到了男人的感染,苏溪也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虽然说话礼貌,但是语气中不知不觉带着面对危险时的警觉。
男人面容冷硬,似乎没有任何回答的打算。
赵蔓像是察觉到了不对,赶紧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僵硬,忽然干笑了两声,跟苏溪解释道:
“他是给闫先生工作的,上次就是他连夜带人来帮我解围的。”
话音落下,赵蔓用嘴型跟苏溪悄悄说了声,“是个好人。”
门口的男人不知有没有注意到赵蔓的小动作,轻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然后将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了门口,语气中带着冷漠。
“闫先生让我给你送来的,你慢慢吃吧。”
然后很淡地说了声“走了”,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赵蔓站在门口温柔地对着楼道里背影说着谢谢,但是对方没有半点回应,极快地消失在了楼道中。
“闫先生真的是个好人,他给我很多生活上的帮助。”
赵蔓心怀感激,又略有愧疚,“可惜我什么都没有,只是在一味地接受别人的恩惠,像个寄生虫。”
苏溪打量着门口的大包小包,心中略有疑惑,只觉杜修延找到这个闫先生还真靠谱,大有送佛送到西的感觉,帮人解围也就算了,还隔三差五送来物资。
想到闫家在静州当地的产业,又考虑到赵蔓孤立无援的情况,苏溪说了一句:
“现在没有能力那就以后报答,心里有感激就可以了,有时候别太死撑,要懂得求助,无论如何人身安全是最重要的。”
接受闫家的帮助,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人情关系上的维系,这些物资对于闫家不算什么,主要是有闫家的人经常来赵蔓这里走动,反而能让其他人不会轻易上门找麻烦。
吃饭间,赵蔓将近段时间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事情讲给苏溪听。
一场别开生面的故事就此展开,从一场午夜中声势浩大的驱赶追债人开始,再到赵蔓凑足钱后去还债发现那些气势汹汹的追债人早已偃旗息鼓,毕恭毕敬地接受了她的还款,并且利息也是按照最低的算的。
再到赵蔓的父亲输光了回家,喝高了对她拳打脚踢,拽着她头发把她一路拖到了夜店门口让她进去陪酒给自己赚钱。
这一幕刚好被闫先生的人撞见,于是闫家才开始叫人借送物资的名义上门走动,不仅是防坏人,也为了防赵蔓的父亲喝酒了施暴。
听到这里连苏溪都开始感叹这闫先生是什么宅心仁厚的大好人,杜修延一个电话能做到这个份上吗?
晚上苏溪回家的时候,不禁响起这茬,好奇地问道:
“闫家是不是欠你们家很大的人情啊?”
不然怎么会如此细致而持久地帮助蔓蔓。
“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但是不多,主要是闫谈和我小叔的私交不错。”
杜修延也对这个问题略有疑惑,稍微解释了一下。
这个叫闫谈的人大概就是闫家的话事人了。
但是苏溪还有有些担心,又多问了一句:“你小叔年纪不小吧?”
“快五十了。”杜修延如实答道。
苏溪点点头,若有所思,又略有担忧:
“你说闫谈是不是那种想包养女学生的人啊?”
毕竟事出反常,这成为苏溪对赵蔓新产生的隐忧。
“不会的,能和我的家人来往密切的人,人品都是经过考量的。”
杜修延看了一眼苏溪绞尽脑汁思考的情形,不禁一笑,抬手将苏溪揽到身边。
毕竟苏溪接触过杜修延的家人,大家都是内心比较阳光的温柔人士,自然闫谈的人品也是信得过的。
可能只是因为闫谈本来就是大好人吧,想着送佛送到西。
圣诞假期结束得有些仓促,苏溪收拾好家里,看着刚有点人味的老房子,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转身关门上锁,和杜修延一起告别了静州。
他们要先会南城,再乘飞机。
走的时候杜修延的奶奶派人来接,一辆足够低调黑色轿车停放在巷口,还是引来了不少邻里的小声讨论,是德系车里的小众款式,但仍旧价值不菲。
在将行李装入后备箱的时候,赵蔓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紧紧护着怀里的一本小册子。
“我还以为来不及送你了,这个给你。”
是一个小小的笔记本,翻开内页,里面穿插着她和赵蔓的童年回忆,那时候还是用胶片相机,两人留下的合照很少,很多场景都是依赖赵蔓的简笔画,里面配上赵蔓亲手写上的文字,清秀可爱,插画也画得很好,很多记忆都是关于美食的,那些小吃被精心用水彩上了色。
苏溪试想过,如果赵蔓不去读数学系的话,她应该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插画师。
一想到插画师,苏溪给赵蔓又想到了一条路子。
“你在学校可以尝试下给杂志社投稿插画,或者画一些简单的四格漫画记录下生活,这些都可以成为生活上的一点积淀,说不定以后会给你带来一些惊喜。”
苏溪想到,几年后电子漫画兴起,还有国漫也在蓬勃发展,如果能赶上这个风头,那赵蔓的经济问题将会得到很大程度的解决。
随后赵蔓身后走来一个身影,是上次苏溪在赵蔓家门口遇到的男人,看样子是陪着赵蔓过来的。
这一大清早的,确实比较殷勤。
男人走来的时候,看见杜修延身影的时候,脚步明显顿了一下,看向苏溪的时候没有上次那么剑拔弩张,而是冷漠中多了很多随和。
苏溪看了一眼杜修延,从他的神情可以轻易发现他和这个男人似乎认识。
但是她暂时来不及多想,跟赵蔓在一旁交待了很多事情,以一个未来人的眼光给了赵蔓一些建议。
从赵蔓认真态度来看,苏溪大概是知道她应该还是决定去好好上学了,苏溪这下彻底安了心。
一转头,那个男人似乎在和杜修延刚交谈完毕,男人这次见到苏溪,和善了很多,尽管性情上似乎还是冷清,但是至少他确定了苏溪是那个一直帮助赵蔓的朋友。
大家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样都没有互相自我介绍,但是除了赵蔓有些迟钝以外,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苏溪临走的时候转头很诚恳地跟那个不知姓名的男人说:
“蔓蔓心思单纯,而且家里情况比较复杂,拜托你多关照一下。 ”
男人略微点头,嘴角浅牵,谦和地说道:“应该的。”
赵蔓随后走了过来,没听到这段短暂的对话,自顾自地一拍脑门想到了什么。
“对了阿言,上次没来得及跟你介绍,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苏溪,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她是个理科学霸哦,以前经常给我辅导数学。 ”
苏溪听到这个真诚又天真的介绍,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赵蔓也是在苏溪的提议之下选了理科,随后在高中的后期,在那种困苦生活的折磨下还是展现出了惊人的数学理解,高考数学交上了罕见的满分答卷。
赵蔓是适合走数学的道路的,苏溪也希望她能通过学业改变命运。
“苏溪,这是阿言,他给我很多帮助,哪怕不在闫先生的授意下也好几次帮我解围。”
苏溪看着眼前的阿言,听着赵蔓这番人物介绍,露出一个习以为常的神情,不动声色地抚了下额角。
四个人一番短暂寒暄后,苏溪和赵蔓以一个拥抱作为告别。
“苏溪,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赵蔓带着哭腔,红着眼眶问道,随着情绪的起伏,她额头上的血管又慢慢显露,还没有形成凸起。
赵蔓额头上的这根血管,并没有破坏她面容的美好,反而让她的情绪更加真诚。
“应该……明年的圣诞节?不过可能不大确定,但是你毕业典礼的时候我肯定会回来。”
最后苏溪还是不忘回头再次交待,“调整好情绪之后回到学校好好学习,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放弃学业。”
赵蔓站在原地连连点头,双眼朦胧又准备说着感谢。
苏溪狠下心,上了车,车子启动,从后视镜里看到赵蔓哭得令人心疼,但是更心疼的,是赵蔓身后的阿言,他在赵蔓身后默默注视着她,眉头忧虑地皱起。
这个阿言的存在,没由来,让苏溪终于放心了。
苏溪有些惆怅地瘫倒在杜修延的身边,靠在他肩头,默默说道:
“上一世的蔓蔓,失足之后死于一年后,这一次,她应该不会再踏错了吧。”
无疑而问,不过是一场自我安慰。
但是杜修延却笃定地说:“不会的。”
苏溪见他这么肯定,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个阿言,就是闫谈。”
杜修延对情况早已了然,但是从赵蔓的视角,好像确实不知道阿言的真实身份。
苏溪大吃一惊,她万万没有想到是这种可能,“可是闫谈不是你小叔的好朋友吗?居然这么年轻?”
“忘年之交,不过他也不年轻吧,他比你们大个十岁。”
杜修延想到闫谈那深沉神秘的模样,觉得这些故事有几分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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