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晚雪就这样跪在了他的面前,小心翼翼伸手拉住了祁宁的衣服角。
她这样可怜,就像是讨人喜欢的小狗。祁宁面色变幻,终于没有一脚踢过去。
这女娘看着好似要比纪妩知些好歹,他盘算着可要饶一饶?
乔晚雪却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浑身绷紧,近乎要支持不下去了。她只不过竭尽全力,不要在祁宁跟前崩溃大哭。因为一旦如此,就是自己的死期。
这时监视卫玄的暗卫送来第一波讯息,因事关重大,下属也不得不打断主子这小情趣。
那消息送到了祁宁跟前,让乔晚雪一颗心砰砰乱跳。
她只盼消息稍微好些,不要激得祁宁暴怒。
第102章 102
马车之上, 谢冰柔还在消化卫玄说出来的庞大消息量。
这么一番言语,也足以使得谢冰柔万般震惊。
可卫玄却并没有留时间让谢冰柔消化这些情绪,他看着谢冰柔:“谢娘子,今日有一件事, 我想请你替我做一做。”
他是个快节奏的人, 行事雷厉风行, 会情不自禁的带起身边所有人跟随。
那么现在也是如此。
卫玄是他说道:“你替我做这件事,我自然会记在心上。你有什么要求, 我定会应允。”
其实哪怕谢冰柔不替他做事,这女娘如有所求, 他必然会应允的。
但卫玄深谙人心, 知晓以谢冰柔的性情, 还是如此言语,方才能使这女娘自在。
谢冰柔也不扭捏,她抬起头说道:“其实卫侯让我做什么, 我也会答允,不过,我也确有一件事相求,还盼卫侯成全。”
谢冰柔也简单爽利:“乔娘子太过于害怕,于是被哄去王府, 我怕是处境有些危险。我只求卫侯能救一救, 若能有一线生机呢?”
卫玄不意谢冰柔居然会提这个要求,他眸色微微动了动, 然后说了声好。
这声好倒是有些温柔之意。
不知怎的, 谢冰柔心里却是微微一定。
其实乔晚雪深陷王府, 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美玉易碎,哪怕是杀了祁宁呢, 似也比救出乔晚雪容易些。稍稍生变,乔晚雪便易被累及性命。
可卫玄如今却应了,那么仿佛再艰难的事情也有了一线生机。
然后卫玄温声说道:“已经到了。”
他手掌撩开了车帘,外头灯火的光辉映在他面颊之上,那张脸甚是英俊,浸在融融夜色中,如暗夜的帝王。
灯火映照之下,谢冰柔也识出匾上的字。
积福寺。
卫玄竟领着自己到了一处寺庙?!
卫玄缓缓解释:“老武王祁胡的尸身就在寺中,今日我带来你,便是要你验尸。”
谢冰柔设想了很多可能,此刻也禁不住呆住了。
卫玄所走每一步都神秘莫测,让人猜也猜不出来。
谢冰柔似风中凌乱,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老武王的尸身确实安于寺中。祁胡在世时,花了无数银钱修建陵墓,强迫治下百姓服徭役,闹得治下百姓怨声载道。
后来陈芳常来巡视,如此敲打,这修建陵墓速度也不自禁变慢了些。
再然后,就是老武王心性出了问题,被逼得疯癫,进而自裁。
尴尬的是人死了,陵墓却还未修好,哪怕匆匆完工修得简单些,约莫也要有半年光景。
故而老武王的棺椁便暂且停灵在积福寺。
僧人们日日念经,为老王爷祈福。祁宁这个儿子也显得很孝顺,不但敦促修陵,还常来此地祭拜。
如今卫玄居然要将一个王爷棺椁打开,让谢冰柔验看这死人骨头。
哪怕谢冰柔知晓了祁胡是自己杀父仇人了,也被惊得目瞪口呆。卫玄行非常事,确实是在人类底线上狠狠践踏。
雪棠院中,祁宁到底有正经要紧事,故撇开乔晚雪,未曾将这个游戏继续下去。
直至此时,乔晚雪方才身躯一软,脱力似软倒在地。
天气渐暑,入夜倒仍有几分浸凉,她一身湿哒哒的衣衫,忽而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方才与祁宁对峙似耗尽了乔晚雪全身力气,如今也掩不住她神色狼狈。她周遭侍婢面上却不觉透出了几分木然,好似已磨得失去了心气儿。乔晚雪虽不似方才那般柔情蜜意,可似也无人敢去祁宁跟前相告。
乔晚雪逼着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方才使人将自己扶起来。
哪怕有一丝机会,乔晚雪也只盼能求一线生机的。
祁宁这厢确实是出了大事,故方才未再与这乔家女娘计较。他听闻卫玄去了积福寺,还带着那位谢娘子。
据说那谢娘子虽看着纤弱秀美,却会一手验死人骨头的好本事,大约是要去验尸。这猜测虽是荒唐,却居然是八九不离十。
不但如此,这位小卫侯还请来淄川官员,夜里一个个相请,竟极强势的一一请去积福寺。
从前祁姓藩王封地皆设国相,又仿中央官职设九卿,俨然一处小朝廷。后太宗后期已撤了藩国相位,裁剪官职,又改名改制,设七司。如今这七司官员凡在城中,竟皆被卫玄请了去。
卫玄入了城,可没打算虚以委蛇,竟将整座城池闹得天翻地覆。
祁宁面色铁青,面颊也生生被激出一抹如血殷红。
他本欲避让三分,忍辱退让,暂且对卫玄忍一忍——
以祁宁那性子,自然是极为难得之事。
可偏偏卫玄张狂如斯,竟要触及逆鳞,甚至去了积福寺!
那处所藏秘密,可是足以使得整个淄川王府万劫不复!
他欲杀入积福寺。
可府中长史却在一旁相劝:“不可!以王爷城内城外兵力,只需今晚发写手谕,明日开门引入外援,任是小卫侯在积福寺唱戏唱出一朵花,也绝抵不过。可今日王爷若动怒冒险前去,接着被擒为人质,那我等皆十分被动。”
一番话也似浇灭了祁宁心中怒火,顿使他不由得清醒了几分。
那些淄川七司的官员平日里被朝廷多有笼络,本就不算真正心腹。哪怕他们听到了积福寺内真正的秘密,一并杀了就是。
祁宁内心盘算着这些血腥杀伐之事,倒好似沉下心来。
到了明日,无论是咄咄逼人的小卫侯,还是那个十分讨人厌的谢娘子,都会死得干干净净。
小卫侯狠辣可怖,自然是要快快杀了。不过那谢娘子,倒是可以缓一缓。一个女娘,傲成那样子,不但别有居心,还视自己如无物。
祁宁生于淄川之地,又被立为世子,这一亩三分地上,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见了他,皆是要惊叹三分,祁宁也是习惯如此了。
所以但凡忽视他,轻视他,不把他当作世界中心的人,祁宁都恨不得对付去死。
他只觉得纪妩死得太轻易了,那谢娘子倒有几分纪妩的品格。
若将谢冰柔擒之,则必然要将这女娘头颅狠狠按于水缸之中,直至她认错了才罢休。
这时谢冰柔也已经沉下心来,从最初的惊愕万分变成躺平接受。
卫玄无论要做什么事,大约也是不允旁人拒绝的。
老武王的棺椁被拖了出来,寺内的僧人上前好声好气阻止,却被人挥鞭抽开。
卫玄下了马车,又已戴上那片面具。在场众人许多是第一次见卫玄,也不知晓这位小卫侯生怎样一副模样,只觉得他如今这副样子也似鬼魅般可怖。
从前青州郡尉陈芳便是这般打扮,不过陈芳已经下狱,腿都已经打断了。眼前男子自然宛如鬼魅,令人心生心悸。
淄川官员请来不少,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旁人不自在,卫玄倒是自在的很:“我虽出来青州,不过却听得旁人告密,说老武王并非自裁而死。老武王素来惜命,十分爱惜自己,却死得这样的不明不白。既是如此,自然需得好生验一验。”
小卫侯这些话实在过于惊世骇俗,在场官员心中惴惴,竟无人敢接他的话。
众人各有心思,只捉摸着如何脱身。
虽无人应答,卫玄倒是没一点尴尬:“从前传闻是青州郡尉多番巡视,逼得老武王自杀。如若老武王是因别的缘故没了,陈芳岂非显得十分无辜?陈郡尉人虽死了,可死前还念着自己清白。”
“他说要留下一双眼睛,眼睁睁能看到自己沉冤得血。”
说到此处,卫玄取出了一枚水晶匣子,内里还有两颗血淋淋的眼珠。
那自然是陈芳一双眼珠子。
“陈郎君与我是知交好友,临死前有这么一个心愿,我自然也是愿意应了他。”
他声音与陈芳全然不同,显得温文尔雅,斯文有礼。
若只听卫玄音色,会觉得他是个极讲道理的一个人,如今也客客气气说这么些骇人听闻的言语。
可越是如此,愈发使人忐忑惊惧。
卫玄这样慢条斯理说话时,手底下人却在麻利干活。
老武王所躺那口棺材是上等金丝楠木,叩之有金玉之音。棺材中又蓄了许多香料,用以掩藏身躯。
拨开了那些香料,祁胡尸身便这样拽出,置于台上。
浓烈香气夹杂一股子尸臭,令人几欲呕之。
单单这么一副光景,在场之人亦生出不可思议之感。老武王再如何,也是皇室宗亲,可卫玄竟如此相待,羞辱如斯。
谢冰柔已换好衣衫,戴好口罩,严阵以待。
卫玄倒是准备得十分周全,连她那口盛放工具的小木箱,都替谢冰柔寻了来。
谢冰柔验过那么多尸首,可没一次这般爽快的。大胤讲究礼数,又讲究入土为安,也更不愿意死者被验尸,觉得有搅清静。
从前姜三郎领着她到处跑,也是绞尽脑汁,使了些手段,方才使得谢冰柔顺利验尸。可祁胡堂堂王爷,死后却这么简单粗暴被拽了出来。
可见一个人不做人不干好事,死了也不安生。
想到此处,谢冰柔也禁不住抖了抖。
第103章 103
谢冰柔想起卫玄跟自己聊过的天说过的话, 总不能是小卫侯刻意给自己做了心理辅导,使自己此刻更放松些?
怎么说祁胡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尸体秽气略散,谢冰柔不觉凑前去瞧。
死者面色惊惶,面皮漆黑, 粗粗一看, 十分骇人。不过死尸面颊这般颜色, 倒也未见是中毒所至。
人死之后,会发生一定氧化反应, 使得皮肤呈现一种微暗灰黑之色。
如今天气日渐炎热,纵然祁胡棺椁里放入大量香料挤压了空气利于保存, 尸体也有腐败迹象。男尸小腹微鼓, 估计是尸体腐败产生了气体, 使得尸体鼓胀。
通常贵族下葬,会在肛窍处塞入一枚玉蝉,以此防止腐败气体挤压出腔体里肠体, 免得贵族男子死时不体面。
男尸内腹处因水分湿度比较大,有部分腐败迹象,泛起了诡异的尸绿。但其上身和四肢还是较为干燥,呈现缩水的干尸现象,保存得较为完整。
老武王是自裁而死, 谢冰柔凑向前去, 端详祁胡脖子上得伤口。
“老武王脖子上有一处刺创,伤口呈遍扁菱形, 是有人从前刺入, 穿过他的脖颈之处, 形成致命伤。”
她带着手套,转动那颗头颅:“颈后有一刺创, 与颈前刺创吻合。从创口来看,刺穿老武王脖子的凶器必然是欣长,能刺穿一个人的脖子,且前后刺创一致。那绝不会是一把匕首,因为匕首前尖后宽,长度也不够。”
“那应当是一把剑。”
谢冰柔这样比划,众人心惊胆战,听得也是十分忐忑。
这时候祁宁也伸手握紧了自己的佩剑。
他眼中流转缕缕异光,一只手握着剑,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可另一只手却捂住了脸孔。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祁宁也并不例外。
他在淄川之地可以说是占尽上风,什么都能顺他心意。他能占据这里最美丽的姑娘,能随心所欲处置自己的弟弟。
谁人得罪了他,他便能杀之泄愤,哪怕是一件极小的事情。
要不怎么说男人大丈夫不能一日无权呢?
若无权势,自己何来呼风唤雨,得势招摇。
难怪世间有野心的男人都想要争天下,做天子。一个人若能有全世界最大的权势,就能有想都想不出的快活。
可整个淄川之地,他却只惧一人,那便是他的父亲老武王。
祁胡跟前,他不过是个世子,是要在父亲死后才能承爵的。
小时候他便打压自己兄弟,竭力展露自己的优秀,父亲也并不加以阻止。因为祁胡眼里,自己的继承人必然是最狡诈,最优秀,最能代表自己的。
一个温良之辈,凭什么做淄川世子?
所以祁襄无能,知晓自己必然要依顺自己这个兄长。
可如若祁宁不听话,老武王这个父亲也不会客气。
幼时他若做错什么事不合父亲心意,祁胡会亲自管教他,他会压着自己儿子,讲祁宁脑袋按在水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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