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柔想到当初元璧的案子,薛留良曾被误认作是凶手,也因此跟元仪华和离,从此断了这门亲。据说那时元仪华肚内还怀了孩子,薛留良也并不在意。
她想到当初在梧侯府遇到了卫玄,大约就是那时卫玄就开始布局。
抛却其他,谢冰柔并不喜欢薛留良,觉得他虽未犯罪,却性子凉薄,而且十分自私。可对于卫玄这等善于摆布权术之人而言,大约也只有可用不可用,自然绝不会介意所谓的私德。
这般问答之间,太子面色渐渐苍白起来。
他也想到当时梧侯府的事。那时元后指了卫玄去,也是因为元家女儿身负杀害庶子嫌疑,闹得京中沸沸扬扬,便想要卫玄将此事掩得无声无息。
那时太子也不以为意,那不过是些个内宅龌龊之事,更只不过是一些小事,也不是什么正经臣子该去理会的事。哪怕这其中有什么污秽,自是卫玄经手,而他们这些皇室宗亲一双手却是干干净净。
每逢这个时候,卫玄却总是能将这些事处置得极为干净妥帖。
可到了如今,当初 的那把刀却反客为主,他甚至不知晓梧侯什么时候与卫玄勾搭上的。
他却听着卫玄淡淡说道:“太子受了惊吓,难怪胡言乱语。其实方才是有些刺客,不过如今那些刺客已经死了。这些骨黑奴隶虽被太子蓄养已久,可也是存了异心,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幸喜这次太子无事,否则岂非要宫中缟素。”
薛留良也恍然大悟,只说道:“原来竟是如此缘故。”
太子一颗心却渐渐沉下去。不单单是薛留良,还有今日入内之自己亲卫,大都没有什么慌乱之色。薛留良任太子宫中统领时日尚浅,尚不足以如此,不过是卫玄早便收买人心罢了。
当真是狼子野心!恐怕自己在赐死卫玄以前,这位自己一直提拔上来的小卫侯已经是处心积虑加以谋算。
难怪卫玄今日甚至孤身前来,这其中并无鲁莽,只不过是成竹在胸,早就谋划妥当。
他目不转睛盯着卫玄,此刻自然未曾留意到区区一个谢冰柔。此时此刻,他这位太子殿下正在担心自己性命,一旦想透卫玄那些处心积虑,太子早已说不出惊骇。
一道细索娴熟伸了过来,谢冰柔身边那个粗壮会武的仆妇顿时也被勒住了脖子。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下一刻就被生生勒断颈骨。
谢冰柔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袖中手掌仍紧紧捏着一物。
等谢冰柔这般被迎出来,太子方才如梦初醒。
太子宫已漏得跟筛子似的,想要以这谢娘子为质,也是万万不能。
卫玄看着从玉帘后走出来的谢冰柔,他这个心机深沉,今日掌控全场的小卫侯面上蓦然流转喜不自胜之色。
太子与他相识这么久,从来未在卫玄面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小卫侯心思深,自然等闲不会轻易露出真情。
太子心里忽而浮起一个模糊念头,心头异样,忽而又想,这谢娘子恨卫玄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卫玄却看不到自己面上表情,他想到了从前,那时他想除去元璧,那天特意召见了谢冰柔。
他也看到了这个小娘子忐忑,那天他看着谢冰柔,觉得自己心爱女娘就像明月一般皎洁。
幸好现在谢冰柔还很好,她衣衫整洁,不像吃了苦头样子。
谢冰柔向他走来,他也不觉向前几步。
他说:“你可还好——”
然后卫玄小腹蓦然一疼。
谢冰柔手里握着一把小小匕首,刺中了卫玄腹部。
鲜血就在卫玄的腰间浸染开来。
第136章 136
太子瞪大眼睛瞧着, 他想起之前谢冰柔献策,那时这个女娘却是这样说的。
她说道:“卫侯素来自负,必定觉得我是死心塌地跟着他,怎么也都不会违逆他的心意。只要他这样子想, 那么他将我迎回必定是喜不自胜。那自然便是卫侯最为松懈时候。如若我在这个时候行刺, 必定容易成功。”
那时太子听了, 也没有如何放在心里去。
说到底,他也是对谢冰柔颇多保留的, 也未将这个女娘的话全信。谢冰柔巧言令色,也许不过是哄自己放了她。再者卫玄何等人物, 又怎么会被一个纤弱女娘所暗算?
可如今谢冰柔那把小刀却刺入了卫玄腹内, 太子蓦然便觉得后悔。
如此一着妙棋, 自己居然未能把握住。
他面色青白,也是有些难看。
卫玄已握住了谢冰柔刺来之利刃,他徒手捏住锋锐刃身, 刃入肉内流淌缕缕鲜血。旋即哐当一声,那把染血的小刀就被扔到了地上。
他另一只手犹自死死握紧那把血雀剑,并未如太子所预料那般倒下。
杀人的剑是如此锋利,这地上更是一地死人,那谢娘子也是不会武功的。
卫玄却不顾谢冰柔意愿, 单手将谢冰柔死死搂入怀中。
他一双眸子宛如沉水, 嗓音也是温柔的:“谢娘子弱质纤纤,方才看到骨黑奴隶刺杀, 受了惊吓, 正是精神恍惚, 所以方才如此。”
卫玄贴着谢冰柔耳边说道:“是我来了,不是别的什么坏人。”
他手和腹处伤口还流着鲜血, 却不管不顾,似要将谢冰柔嵌入自己身躯之中,与自己骨血融为一道。
太子只觉得唇齿发酸,有些事情不免更觉得后悔了。
他想不到谢冰柔是真心想要杀卫玄,亦想不到卫玄竟对这个女娘如此看重。
若自己早些信了谢冰柔言语,那么借助谢冰柔,便有更好的筹谋。
说不定,卫玄就当真死在太子宫中了。
他想卫玄究竟伤得有多重,如今可有一搏之机。
可卫玄蓦然向他望去时,太子却不免打了个寒颤,慌乱中更险些从位置上跌落下来。
若卫玄今□□宫,他也不知会不会死在此处。
太子心下骤然升起这样一个念头,不觉冷汗津津。
好在今日卫玄也并无逼宫之意,只缓缓说道:“那今日既生变故,便容臣告辞。”
太子也只能应允。
他又想,卫玄这样便走了,可是伤得极重?
若就这样死了,岂非很好?
不但太子这般想,追随卫玄的部署亦这样想。
卫玄一直紧紧扣着谢冰柔的手腕,他步伐有些匆匆,谢冰柔跟不上,险些跌一跤,却被卫玄稳住。然后卫玄略顿了顿,将脚步放缓了些。
血淋淋的血雀已经还入鞘中,他握剑的手如今捂住了小腹,血水却从卫玄指间这样的渗出。
到了马前,他轻轻一抱,将谢冰柔抱上马。
往日里他出入总喜用马车,可这次赴宴却是骑马而至,因为他心里很急切。
而如今,他更要谢冰柔跟自己同乘一骑,因为这样更安全。不单单是因为太子,还因为那些追随自己的自己人。
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卫玄游说了许多人,薛留良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这千丝万缕的利益分配,方才使得这些力量聚集在自己身边。于这些人而言,自己是他们荣华富贵之所系,自然绝不能受半点损伤。
那么冰柔当众刺伤了自己,便损及了许多人的利益。
他绝不能昏迷片刻,否则谢冰柔指不定有什么样危险。
谢冰柔刺了那一刀后,容色倒是平静下来,倒没有什么意难平的愤愤之意。
此刻她与卫玄共乘一骑,容色也尚算安顺。
她柔然望向了远处,眸色深深,不知晓在想什么。
卫玄分开了谢冰柔的手掌,使谢冰柔手掌摊开,另一只手却在怀中摸索。
然后一枚耳坠被卫玄放在谢冰柔的手掌心,是谢冰柔扯下来的那枚耳坠。
卫玄温声说道:“以后不要将耳坠这样扯下来。”
他看着谢冰柔耳垂处那一记淡淡的伤口,雪白肌肤上一点殷红疤痕。
然后蓦然一点疼意便涌上了卫玄的心口。
他听着谢冰柔说了一声好。
回到府中,医师匆匆赶来,替卫玄检查了伤口。
幸喜谢冰柔那一刀避开了脏腑,并未伤及脏器,伤得并不严重。
卫玄心念一动,更对众人说道:“谢娘子精通验尸,熟悉人身体构造,那一刺本就刻意避开脏腑要害,只是看着厉害,并未伤得极重。”
“这原是我加以吩咐,令她人前刻意如此。”
说到此处,卫玄嗓音变缓:“如今太子眼中,说我伤得极重,他必然也是肯相信的。想来京中上下,必然也是会有几分相信。”
卫玄心思极深,那么他事先布局也不足为奇。
他这么一说,在场谋士心腹也不免各有盘算,暗暗揣测。
有人便想小卫侯这次入京,实是风头大盛,虽有元后带头称颂,暗暗怀疑的也不在少数。如今小卫侯无过却被太子买通身边人刺伤,倒显得皇室薄情。
亦有人想小卫侯与太子如今已是势成水火,不得相融。太子经此一遭,既受了教训,又散了邪火,说不准也会安稳些时日。
众人心思各异,卫玄便让他们皆退下,只让谢冰柔来照拂自己。
竟小卫侯这么三言两语一番开解,众人注意力也不在谢冰柔身上。
谢冰柔倒十分安静,她眸色静静,也不知晓在想些什么。
卫玄看着她纤秀面容,心尖儿却热了热。
方才他是刻意替谢冰柔出语开脱,可这样开脱完,他忽而又觉得自己说得十分有道理。
谢冰柔是个精于验尸,善于断狱的女娘,自然是知晓人体要害之所在。
他召唤谢冰柔过来,伸手握住了谢冰柔的手:“方才我虽有几分虚言,但若你真心伤我,岂会刻意避开要害。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苦衷。”
卫玄嗓音倒货真价实柔和起来,谢冰柔还未解释,他已经替谢冰柔寻好理由。
谢冰柔嗯了一声,另一只手轻轻叠在卫玄手背上:“卫侯,我刺你那一刀,并不是真心想要伤你,只不过做给太子瞧一瞧。”
卫玄本也是这样想的,可谢冰柔顺着自己的话这样言语,倒使他顿时一怔,旋即有些焦躁。
比起自己,谢冰柔倒显得更平静些。
他扯过了谢冰柔,手掌按着黑发,蓦然这样吻上去。
就像之前他跟谢冰柔所说那样,如若谢冰柔刻意算计,那么他便亲谢冰柔一下。
他心中略有惩戒之意,可当真吻住谢冰柔微凉唇瓣时,心口却是浮起了酸涩之意。
不过比起卫玄那些最坏的设想,此刻谢冰柔毕竟还是活着的。
天长日久,什么都是有可能。
房间里很安静,谢冰柔也比卫玄所想象要安静,可卫玄倒是想她有些声音。
那双明润眼睛就这样望着自己,平静得没有波澜。
卫玄全身上下都急切得发疼,却看不出谢冰柔有没有丝毫的动情。
直到谢冰柔推开了他。
她嗓音也是柔和的:“卫侯如今身体受伤,虽不严重,也不应该如此,还是应该好生将养。”
卫玄微粗手掌抚过了谢冰柔娇润面颊,然后说了声好。
谢冰柔若有所思,然后她起身,卫玄看着她去倒了一杯酒折返。
“冰柔有难,陷于太子宫,多亏卫侯相救,方才使我脱身。所以我便想敬卫侯一杯。”
卫玄本来受伤,绝不适宜饮酒,可谢冰柔却偏偏倒了一杯酒给他。
她方才动手刺了卫玄一记,如今又倒了一杯酒,任谁都会觉得这酒有些猫腻。
卫玄静静的看着她。
他知晓谢冰柔自尊心很强,也许有些事事情确实是自己做得过分了些。就像他明明知晓谢冰柔不乐意,却偏要勉强,闹得十分不愉快。在自己勉强这桩事之前,谢冰柔一直对他是尊敬有加,且十分关心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莫若这桩婚事作罢。可也不过一瞬,转瞬间他心思又十分固执起来。
因为他就是这样性情,是绝不轻易放弃的性情。若他是知调和,懂中庸的性子,他也绝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他这一生,不就是在偏要勉强里努力?
如今谢冰柔向他奉酒,他也端起这杯酒。
他听着谢冰柔问自己:“卫侯是不放心冰柔。”
卫玄听着自己说道:“也没有什么不放心,我知晓冰柔并不是这样的人。你干净、纯洁,什么都很好,是个坦然纯粹之人。”
“我第一次见你,只是觉得你很聪明。第一次认认真真看你,却觉得你很好,很温暖。那时你是在维护阿韶,你不知道我看着你。”
他喃喃说到,自己很多时候留意着谢冰柔,可谢冰柔却并不知晓自己有这份留意。
谢冰柔却摇摇头:“卫侯并不了解冰柔,我也没有卫侯想的那么好。我不是样样规矩要守,有时候我也没那样坦然。无凭无据,我也曾经逼死过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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