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柔望向了他。
卫玄则缓缓说道:“我这个人说出来的话,也不见得句句是真。可如今对你所言,却并无虚言。你心中所念,便是我心下所想。我素来固执,这个承诺大约也能坚持很久很久。”
谢冰柔嗯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声多谢。
她跟卫玄很客气,谈话也很礼貌了,不似之前那般随时要崩盘一样急切,可又因此生出了几分生疏。她与卫玄近在咫尺,可却好似远在天边。
谢冰柔心里揣测卫玄的言语,觉得卫玄口风有松动,好似有放开自己的样子。
比如那句无论以后会如何。
谢冰柔不知晓是不是卫玄巧妙的给了自己希望,她也未将自己心里纠结形于色。
太子宫发生的事传入了元后耳中,却使得元后手里茶盏失手落了个粉碎。
她心中轻轻发抖,怎么也没想到太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如今卫玄重伤,尚不知晓是什么光景。
只不过大胤这天看着阴沉沉,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生出瓢泼大雨。
风雨欲来,昭华公主却是轻手轻足赶来。
她面色没有之前愤恨,在元后跟前也显得恭顺。如此一看,倒似乎有了些从前的模样。
元后瞧在眼里,眼中也不免微微有些异色。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昭华公主发丝,眼中神色倒柔和了几分。
昭华公主靠着元后,拢着元后手臂,口里柔柔说道:“阿兄鲁莽,一向顺意惯了,如今还想杀了小卫侯,却不知晓小卫侯心里怎么想。母后,我听闻小卫侯受创之后,还能自己回去,甚至未曾取消跟那谢娘子婚约,大约伤得也不重。说不准,还是两人凑一道演的戏,只不过为陷太子于不义。”
她这几句话倒也有些条理,元后也轻轻点点头。
昭华公主继续说道:“小卫侯如今扮病,无非也是因为不知如何跟朝廷相处,也揣测咱们大胤皇室对他心意。如若能安小卫侯的心,那么这桩危机也能化于无形。”
她略顿了顿,方才说道:“昭华自幼受宫中供养,得享富贵,也该为祁氏一族奉献一二了。不若将我赐婚,使我嫁给小卫侯,以安其心,岂不是两全其美。”
昭华公主口中这样说,手掌也紧紧握成了拳头,她言语愈柔:“当然小卫侯未必舍得那个谢娘子,女儿也愿意与她和平共处。”
她口中这么说,心中却是十分屈辱。若换做皇室强盛,她若要嫁,别说未婚妻子,哪怕原本有妻子,也是必然要赐死。
可今时却不同往日。
元后却静下来,过了一阵,才说道:“卫玄未必愿意,倘若拒之,岂不是闹得更僵。更何况如此婚事,你必然一生不幸,昭华,母后也不愿意你折在那里。”
昭华公主面颊浮起了一缕怒色,然后竭力忍耐,且低声细语:“母后不必担心女儿,女儿是心甘情愿。再说元家那些族女,不也是为了家族利益,安排嫁娶?如若仪华能拢住梧侯府,那么兄长也不必在太子宫受辱。”
“当初仪华阿姊和薛留良和离,你不也让她打了孩子,再择良婿。女儿也可以如此坚强,为了家族这般牺牲。”
元后怔怔看着她,蓦然压低了嗓音:“那可不一样。”
昭华公主忿色愈浓,益愈发不解:“如何不一样?”
元后低低声:“因为她们不是我的女儿,可你是。”
她始终对昭华公主有情,旁人是棋子,她会说些大义凛然为家族牺牲的话,将一切装饰得冠冕堂皇。元仪华快些打了孩子,也能再用一次。可她的女儿不是棋子,元后对女儿总是有几分眷顾的。
元后对昭华公主说道:“你若嫁给卫玄,那便是生死难局,哪怕你肯舍了出身血脉不顾,他也不会信你。若他对你有三分情意也还罢了,可偏生也没有。你也没有什么逆天的智慧,把这逆风之局打成顺风之局,我已然看到你下场悲惨。”
“终究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也不忍你受这样苦楚。”
她说话斩钉截铁,昭华公主也听出了母亲话中之意,哪怕是千般万般不甘,似也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昭华公主怔怔的看着元后,知晓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
然后她心中却是一空。
她才不信元后是为了自己着想,母亲一向心狠手辣,谁都不过是她手中棋子罢了。她想嫁给卫玄,除了心里那么点儿执念,还因为恐惧。
卫玄手握权柄,而太子又庸碌无能,父皇也昏迷不醒,母亲必定只是一个后宫女子。
这样的破船让昭华公主觉得害怕,她本来想从这条破船上跳了下去,可却被元后死死攥住,不容离开。
好似死都一定要一起死。
这样想着时,昭华公主心尖儿也是浮起了缕缕的寒意。她没有再大吵大闹,可是心却已经死了,心中对元后最后一缕眷念也是荡然无存。
她心底反倒生出了恨意。
昭华公主垂着头,将自己心里恨意掩藏起来,然后说道:“是昭华思虑不周,还盼母后不必焦心,女儿先行告辞。”
元后隐隐觉出几分不对,只不过如今心事重重,也难以去开解。
况且如今元后也藏着一个大秘密。
昭华宫中走后,她悄然进入了内殿之中。
帷幕之后传来一连串咳嗽,然后是略粗呼吸。胤帝躺在床上,他面色虽然难看,眼睛却是睁开了。
他那一副样儿,也是极虚弱模样。
昏迷许久,这两日胤帝却醒了过来,不过夫妻二人皆未曾向外张扬。
元后主动奉药,将汤水送入了胤帝唇中。
她缓缓说道:“陛下还是仔细身子。”
可她心里却想,陛下已经油尽灯枯,只怕是活不长了。
第139章 139
胤帝闭着眼睛说道:“昭华闹着要嫁, 成全了也无妨,小卫侯未必愿意娶,可旁人却知晓皇室对他很宽容。”
元后微微一默,又笑而摇头:“可她性子任性, 还不知晓会闹成什么样儿。”
然后元后说道:“陛下也该想想后面的事了。”
任谁也能看出来, 胤帝也是将要油尽灯枯。
那么如今最要紧的, 便是立上一位新君。
胤帝却蓦然闭上眼,如古井无波, 沉静得无一丝波澜。
元后当然也窥出他心中不乐意,可纵然胤帝不乐意, 她也还是要讲:“陛下成年的孩子虽有几个, 但除了太子, 大都秉性柔弱,不成气候。如若落在小卫侯手里,怕是要事事听从, 不敢有半分主见。”
“之前他在太子宫里要杀卫玄,举止虽是鲁莽,可也显得他是有几分胆气在的。而且他对卫玄有提拔之恩,谁都知晓卫玄是靠太子起势,若反之便是不仁不义。仔细想想, 太子也有些好处。”
胤帝面颊轻轻痉挛, 睁开眼,开了口:“皇后说话一向是中听的, 什么时候都能说得很好听。无论太子是怎样的人, 皇后都能对其称赞有加, 当真了不起。”
元后叹了口气:“陛下是觉得太子不贤?可择君若求贤,那让卫玄做皇帝岂不更好?又何必在那几个皇室血脉里挑挑拣拣?陛下肯吗?陛下其实如我一样, 这凭自己争来权势,自然想留给自己血脉。你我之间,本没有什么差别。”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胤帝也不觉轻轻的眯起了眼珠。
他这样在修养,外头守着的宫娥内侍却大气也不敢出。
其实陛下已经醒来两日了,他醒来那日,元后也在里面哭哭啼啼了大半天。皇后性子一向刚毅果决,却不知晓是因为什么缘故,彼时竟哭求那么半天。
皇后在求陛下什么呢?
伴随京中骚乱平息,卫玄也开始摘取胜利果实,他被加封为太尉,裴玄感身死,卫尉一职也由卫玄兼任,且连宫中郎中令一职亦归于卫玄。
大势之下,原先的中尉崔巍请辞,只言自己年迈,面对叛军沈淮安怯弱无能,故如此告罪,只盼允辞。
卫玄尚是北宫主事时也已在中尉中安插人手,也绝不止章爵一人。如此这般,新任中尉白慕之亦是卫玄心腹,使卫玄顺利将之收入囊中。
胤都南北二军,包括宫中守备,皆由卫玄所控。所谓大权在握,也不过如此。
这时节,胤帝醒来的消息亦方才传来。
太医瞧中,也没什么好消息,只说陛下病体沉重,怕是难以痊愈,如今醒来,只恐也是回光返照之像。
故陛下也立下遗诏,说若他故去,自是太子继位。
满朝官员皆知,当然也传入了卫玄耳中。
如今朝廷对卫玄有数不尽厚赏,小卫侯怎么样也似没有反对理由。
那日太子宫中,太子是十分无礼,可胤帝与元后倒也十分客气。
消息传入了昭华公主耳中,她却也觉得十分无趣。
父皇醒后,她见过父皇一次,也向父皇哭诉过自己委屈。
她一片孝心,尽心侍疾,可别人却说自己在碗中加了相克之物。元后要含糊过去,她却盼父皇为自己做主。
再者母后是为了兄长,非要自己隐忍,可父皇却是身躯受损。
可父皇也没说什么,也没打算替她正名。
再后来,父皇也不肯见她了。自己每每求见,父皇身边近侍皆说陛下身体虚弱,也不便来见公主。可母后日日探望,总与父皇商议大事。
只不过是自己委屈算不得大事罢了。
她算是将这些天家亲情看明白了,所谓亲情,却也是不过如此。
哪怕当真是兄长使得父亲犯病,可如今并无别的合适皇子继位,那么这件事终究是要被掩下来。
虽然太子是储君,换做是自己,母后必不会如此庇护。
一股恨意便涌上了昭华公主心头。她照着镜子,镜中自己还是那么年轻美丽,可眼神却不似从前那般天真无邪了。
她曾经惦念过卫玄,也曾起过小女儿的酸涩心思。可那样的酸涩,也算不得什么,比不得如今这般失落。
别人都说谢娘子幸运,就这么扶摇而上,十分得意。但自己婚事呢?她还年轻,又这样貌美,可公主身份已不似曾经那般有价值。
那她的未来呢?当了大胤这么些年最尊贵贵女,她实在受不了自己这般沉下去。
她对着镜子,手指比过了自己鬓角。自己容颜依旧,可却是风光不再。
于是杀意一点点的凝聚在昭华公主心头,使她蠢蠢欲动。
再过两日,父皇便要大宴群臣,宣太子继位之事。若父皇能多熬几日,待兄长真登基了,还能以太上皇的身份去世。
那仔细想来,便是最好的时机了。
夏日炎气已退,倒不免添了几分秋日瑟瑟寒气。
凉意虽不重,却也毕竟有些逼人。
风轻轻拂过,这样的秋风之中,倒多了几分萧索之意。
谢冰柔上了马车,车帘轻轻放下,倒挡住了几道暗中窥探她目光。
她要入宫,卫玄却并未在马车上。
卫侯已先入宫,谢冰柔去了迟些。
这些日子,她也做了不少事,问过宫中内监,又寻来裴家失散的婢仆。
真相也渐渐清晰,那副画仿佛也只缺最后一块拼图。
谢冰柔也从袖中取出了江良人给自己的那枚发钗,更瞧得是若有所思。
风里面却有别的声音,谢冰柔蓦然轻轻闭上眼,知晓这便是自己需要的的最后一块拼图。
蓦然风中一声清啸,却是羽箭划过空气的破空之声。
那箭落得飞快,咚的飞入马车,眼瞧着要盯中谢冰柔。
箭矢没于车中,却忽闻金石撞击之声,接着射入马车中箭更多,叮叮咚咚如疾雨落地。
那些行刺谢冰柔的刺客训练有素,藏于屋脊之上,绝非寻常流寇。可与此同时,若干身影如轻烟一般掠上,寻着箭来源头。
几道黑影靠近谢冰柔的马车,却也快速被人阻住。
谢冰柔却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知晓自己这些日子犯了忌讳,查的事情也太可怕。旁人留意着卫玄是不假,但却也同时留意着谢冰柔。
哪怕她再如何小心,也总是会落入有心人眼里。
谢冰柔瞧着自己手里那枚发钗,忽想江良人也是死了。
那日江良人跟自己说过话,然后就被溺于水中,再没有了声息。
别人都道是江良人失足落水,可谢冰柔却并不这样认为。
算算日子,好似应该是胤帝醒来,接着江良人便生出了不幸。如此一来,倒跟自己推断有所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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