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萱圆圆脸上也生出了几分讥讽:“阿姊, 你又何必护着她?从前祖母还在,咱们自然也要顾及祖母她老人家。可到了如今, 自然是有话直说。”
“我可是听说, 谢娘子在京城也是有失贞德, 明明已与如今权倾朝野的小卫侯订了亲,可还是私下和别的男子勾搭, 故而被退了亲。这一女怎可许两人?更不必说是定了亲样子。若非如此,谢家也不会不留她,使她孤零零的回川中之地。”
谢冰柔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样子,柔声细气说道:“正是如此,所以如今姜三郎接我回姜家,我心里也十分忐忑,只恐怕连累了姜家。”
姜萱原本以为谢冰柔会竭力分辨,力证自己是个清白女娘,岂料谢冰柔居然不要脸承认了。且谢冰柔脸上也没有一丝的不好意思,反倒隐隐有着炫耀,言下之意自己是被姜藻求着来姜家的。
姜藻也沉声说道:“冰柔,你不必理会她,她自己私会董家情郎,闹得陈家退亲,故而十分不爽快。”
姜萱私底下是奔放了些,这些年姜家确实也失了管束,如今姜萱也闹了个大红脸。
姜萱暗暗咬着后槽牙,蓦然又生生挤出了一丝笑意,口中说道:“不错,谢娘子也是该住入姜家了。听说你那位做了郡守很有前程的堂兄,也因触怒卫侯而落狱。如今,你怕也是无依无靠了。”
从前因谢令华缘故,又因谢冰柔跟谢令华还有往来,姜家也知晓谢冰柔还有些依仗。若谢令华还在做官,姜萱是绝不敢造次的。
可如今姜萱得了消息,知晓谢令华出了事,那便愈发没有忌惮。
谢冰柔微微一怔,显然也并不知晓这个消息。
姜萱察言观色,瞧出了这一点,故而愈发的得意:“谢娘子,你这样为人,已经惹来卫侯不快。如今你偏生还要入住姜家,岂不是要连累姜家上下?”
姜藻蓦然冷声:“如今卫侯虽权倾朝野,但处事素来公正,也未见有挟恨报复之事。你如此造谣,是要将姜家拖累到何等地步。阿萱,你今日若再多言一句,我便使你去庵堂中修行。”
姜萱目光一黯,竟也住了口。
听闻谢令华入狱,谢冰柔蓦然紧紧握紧了手掌。这个消息确实出乎谢冰柔的意料之外,却也未使得谢冰柔失了冷静。
她还是仔细观察着如今姜家的种种。
姜藻似颇有威信,一句言语,姜萱也不好造次了。
看来祖母故去,姜家上下隐隐有姜藻做主的趋势。
如今姜家的处境十分尴尬微妙,姜家男丁还是一心想要谋官,也不好沾些商贾之事。姜姚虽拿了家里钥匙,料理姜家商事,可在姜三郎跟前还是隐隐矮了一头,就更不必说争输了的姜萱了。
姜藻在谢冰柔跟前温柔体贴,伏低做小,处处小心翼翼。
可回到了姜家,姜藻自也是不同的。
对着别人时候,姜藻也隐隐有着一种威势。
不过当他看到谢冰柔时,眼神也不觉柔和起来。
其实姜萱虽然刻薄,她所说的话亦是姜家许多人心之所想。姜藻虽说得冠冕堂皇,可如今卫玄权倾朝野,姜氏也不过是个区区地方豪强,又如何能与之相较?
姜萱看似无礼,又显鲁莽,只不过姜萱怕是故意为之,借着自己刻薄劲儿将姜家一些心声给尽数道出来。
只不过姜藻如今似在姜氏极能说上话,旁人虽有不满,可亦是让姜藻极强势的压下去。于是那些声音亦不足为虑,谢冰柔显得也不必担心。
姜藻望向了谢冰柔,只见谢冰柔秀美的脸孔似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烟雾,也看不出谢冰柔心中所想。
姜萱虽然闹了闹,谢冰柔也没有说要走,仍随着姜藻入了姜府。
姜藻忽而心内一松,他还怕谢冰柔不肯入府呢。
一瞬间,姜藻心里也升起了极欣悦快意,却没好在脸上露出来。
谢冰柔就像是姜藻年少时候有过的一个梦,这个梦做了很多年,然后一直一直,都是不能忘记了。
他送谢冰柔去依梅居,沿途没有旁人了,姜藻才低声:“阿萱那些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她素来就是那样的性子。”
谢冰柔也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拿眼看着姜藻:“多谢你为我出头,看来三郎如今在家中也很有威势。”
姜藻却很谦虚:“祖母故去,家里也没什么顶事的人,两个兄长一个痴愚,一个又早死,长房也没有什么出色人才,亦只能依仗我几分,薄薄给我些面子罢了。”
这些话自然是自谦之词,如今姜藻在姜家也颇能说得上话。他心里浮起一个念头,心想冰柔可会因此对自己刮目相看?
可那念头一起,姜藻就知晓自己痴心妄想。谢冰柔是去过胤都,见识了那里的滔天权势的。姜氏已没落,不过是个小池塘,又算得上什么?
谢冰柔停住了脚步,然而看着姜藻,说道:“昨日你匆匆来寻我,可是已经知晓大兄落狱之事?”
姜藻眼皮微垂:“你身子骨弱,我只是怕你担心,所以不忍和你说之。”
谢令华落狱,谢冰柔也必然受些影响。如此一来,她在川中的处境也不大妙。
不过姜藻还未提及此事,谢冰柔也答允入姜家暂住。
姜藻盯着谢冰柔微白的面颊,看出她之前确实不知,也只刚刚从姜萱口中得知此事,那自然是极大冲击。
他看着谢冰柔呼吸微促,身躯也摇摇欲坠。
姜藻本欲相扶,谢冰柔却是退后了一步。
她取出了药瓶,拿了一颗药服下,面色方才缓和了许多。
姜藻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口里却尽数是温柔安抚的言语:“你也不必担心会连累姜家。我想卫侯此举,并不是针对于你,毕竟也是两年前的事了。据说,也是谢兄行事过于暴虐,因此引起了一些民变,甚至闹到了朝廷。”
“其实只是谢家大兄一个人的事情,大约并不会连累到整个谢氏,更与你没什么关系。”
谢冰柔亦轻轻嗯了一声,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抖。
姜藻盯着她如雪双颊,只觉得她好似庙里的白玉观音,说不尽动人。
腊梅跟冬儿跟在谢冰柔身后。
冬儿是个直性子,可能还不觉得。可腊梅一向心思细,却觉得有点儿怪。
姜藻口里说着的是安慰谢冰柔的话,可这些安慰的话却有些奇怪。
他言下之意,便是说谢家郎君当真有罪,所以方才会落狱。
又说什么不会连累姜家,不会连累谢氏。可姑娘跟谢家大郎之间的感情呢?
腊梅也曾听谢冰柔提及过,当初谢冰柔回到了谢氏,身边婢女被权贵所杀,是谢令华这个大兄出手襄助。
再之后,女娘落到了川中之地,常自郁郁,也是谢郎君时常与她通信加以安抚。
如今咬死了谢令华一定有罪,腊梅总是觉得怪怪的。
之前腊梅跟谢冰柔住在外边,也觉得这位姜郎君温文尔雅,实在好得很。可回到了姜家,腊梅也觉得有点儿微妙的不一样了。
姜藻太多也没有变,可就是有了些极微妙的不同,令腊梅心下生出了古怪。
腊梅摇摇头,又觉得是自己这个婢子想太多了。
姜藻犹自在安慰谢冰柔:“谢氏一向也通情达理,也爱惜于你。如今姜家大兄出事,必不至于记恨于你,必然会知晓这其中另有缘由,和你没什么关系。”
可是山高路远,谁知晓谢家人是怎样想的。
姜萱会觉得谢冰柔连累了谢令华,那么谢氏难道不会这样想?
更何况哪怕谢氏不那么想,也人在京城,这么山高路远,什么都是鞭长莫及,不那么容易顾得上。
这近处的救星也只有一个,就是眼前姜藻。
他既温柔,又体贴,是一块绝好的救命木板。
谢冰柔瞧着他,口中说道:“若非姜三郎照顾,我还不知晓会如何。”
第152章 152
姜府之中, 姜萱门前受辱,双颊亦生出了几分恼意。
如今入了冬,荷花池里花叶都凋零了,看着一片枯败之景。昨个儿才下了雪, 池水也还未曾结冰。
姜萱蓦然摘下手腕上那串珊瑚珠串, 咚的扔在荷花池里。
那红珊瑚十分难得, 又是姜藻所赠,本该是十分要紧珍贵之物。可姜萱如此, 倒显得她心中恼恨,所以也顾不得了。
从小到大, 姜藻眼里便只有一个谢冰柔。哪怕是自己兄长, 眼里却总不会顾惜家中妹妹。
她知晓姜藻为何会如此, 因为姜家几个女娘心思重,又爱争,自然不像谢冰柔那样干干净净, 是一朵一点污秽都不沾的白莲花。
念及于此,姜萱心里恨极了这一切。
可这时姜姚嗓音却在她身后响起:“阿萱,你今日实在是太过于鲁莽,说话也不甚礼貌,在贵客跟前更失了礼数。”
姜萱蓦然侧过头去, 面颊尽数是忿色:“长姐何必装模做样, 我说话固然不好听,可也是全无掩饰, 真心实意。绝不似你们这般, 是那样的遮遮掩掩。难道你们心中, 便没有这般揣测,觉得卫侯会加以记恨?”
姜姚淡淡说道:“谁想不到呢?可谁也都看得出, 卫侯并未想着让谢娘子死。以他滔天权势,若真记恨谢娘子使他受辱,那使得区区一个谢娘子消失,又有什么难事?但现在谢娘子还安然无恙活着。”
“四妹妹,你素来风流,难道就不明白男女之间的痴恋纠缠,恨海情天?哪怕是当真因谢娘子处置了谢令华,卫侯却未必舍得谢娘子本人受辱。咱们敬她三分,总不会有错。所以你便是如此短视,行事也糊涂。这姐妹情深做出来又有多难?”
姜萱蓦然尖声:“要做姐妹情深自然是很难。阿姊莫非忘了,当初我与陈家定亲,可你却来抓奸,使我与董郎私情之事扯出来,闹得满城风雨。你使得我身败名裂,又被退了亲,又让祖母失望。”
“然后你才得了掌事之权,才有如此风光。你为了得到这些,心狠手辣,什么样事情都做得出来!你聪明得紧,如今倒来说什么姐妹情深。”
姜姚蓦然淡淡一笑,她也没否认。
她眼底浮起了一缕锐光:“阿萱,你何必在翻扯这些旧事?如今你名声已坏,养在家中,平时也要我这个管事的阿姊一一照拂。日后天长日久,你要依仗我的时候可多了去了。既如此,又何必要与我置气?”
姜萱那般指责,也不算冤了她姜姚。当初姜姚偶然得了消息,便安排将姜萱私通之事扯出来。
姜家就是一潭浊水,几个女娘在里面撕扯,什么样的心机手腕都一股脑使上来。那个女娘手里都未必干净,都使了些算计人勾当。
姜姚蓦然想,谢冰柔自是与她们格格不入了,不屑于这些脏事——
姜萱知晓姜姚面善心狠,如今又手握掌事之权,自己婚事也有些妨碍,自然受制于她,故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姜姚蓦然冉冉一笑:“况且阿萱,你如今不是正在讨好季兄,想借他起势?怎么被谢娘子一激,就如此失态,连那红珊瑚手串都扔了?这是季兄对我们姐妹一片心意,是断断不能轻忽的。”
她伸出手,拉住了姜萱的手,将自己笼袖子里的红珊瑚的手串套在了姜萱手腕上。
“姐妹之间本该亲厚,那我便让让你,只是不许再扔。”
姜萱面色苍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姜姚看似打压姜萱,可当她将手里珊瑚珠串套回姜萱手腕上时,竟不由得这么松了一口气。
如今姜藻将这红珊瑚珠串也套在了谢冰柔的手腕上。
两人手腕上有着这么一模一样的红珊瑚珠串,姜姚竟似喘不过气来了。
所以她把这串珠串“赏”给了姜萱,看着姜萱心不甘情不愿的领受,姜姚心尖儿也添了几分快意!
这当家掌事,若不能压家中姊妹一头,又有什么趣味。
姜萱受了教,也不乐意跟姜姚在一处了,故而匆匆退下。
姜姚志得意满,不过看着姜萱背影,蓦然间也升起了几分疑窦。
这些日子姜萱凑在姜藻跟前奉承,也无非是为了拉拢这个厉害兄长,想着趁势在姜家争一争。自己压了姜萱一头,姜萱又是素来不肯认输的性子,那自然不肯罢休。
既是奉承姜三郎这位季兄,那今日姜萱为何还要为难谢冰柔?
这姜家上下哪个不知晓,谢娘子可是姜三郎心尖尖的那个人。
还是姜萱这些日子不如意,闹起脾气了?
若论姜萱往日里为人,也不像这么鲁莽的性子。
那些疑窦涌上姜姚心头,姜姚一时之间也未曾思量明白。
此刻姜萱于幽静处,却禁不住轻轻抖了抖。
姜藻正站在姜萱跟前,柔声说道:“阿萱,很好,你今日做得很好,我也很是满意。”
姜藻人前对姜萱疾言厉色,因为姜萱对谢冰柔冒犯而面露不喜。
可现在姜藻面上也没什么不喜,甚至有一种称赞之意。
姜萱双手紧紧攥紧了手帕,垂着头,低低声:“只要是兄长吩咐,我自然,自然什么都可以。”
姜藻拍拍姜萱肩膀,柔声说道:“我们本是同族兄妹,亲近些也是应该的。就像冰柔,她也很亲近她那位同族兄长。谢家大郎人品好,又有能耐,自然会护着妹妹几分。”
姜萱生生挤出了笑容,面上多有谄媚之色。
姜藻收回了手掌,继续说道:“我本来昨日便想给她说谢家大郎犯事的事,可又担心她身子骨弱,又无依无靠,受不住这个消息。我虽想劝她入姜府,却实难忍心亲口说出让她难受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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