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理会谢冰柔,谢冰柔也不在意,只说道:“这次我还是住依梅阁,从前也住在那里,留下的旧琴也放在阁中。可今日一瞧,琴弦也被人生生剪断了,也不知晓是什么缘故。”
谢冰柔这么说着,姜离蓦然侧头冷冷望了她一眼,显得颇为恼恨:“谢娘子,听你言下之意,便是疑我有意毁琴?”
当年谢冰柔与姜离在琴上之事生出争执,这么想似乎也是人之常情。若此事传出去,姜府上下其他人也都会这样想。
谢冰柔也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她明眸似水,似要看透姜离:“我记得当初文娘子那件事之后,五娘子就再也不弹琴了,姜家也很久没有听到阿萱你的琴声。可是今夜,为何一直能听到阿萱的琴声?”
今日风雪交加,那样风雪声里,却一直传来姜离断断续续琴声。
姜姚被杀时候,姜离院中琴音未绝,那似乎也算作一件不在场证明。
姜离面上便浮起了一层怒气,蓦然冷冷哼一声,也不做答,加快步伐匆匆离开。
谢冰柔也不生气,瞧着姜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时她耳边却听着一道温润男声:“阿离这两年性子也愈发古怪了,又与阿姚多有龃龉。冰柔,你体谅她些,不要见怪。”
那嗓音是耳熟的,谢冰柔一侧头,便看见姜藻。
灯火微微,映在了姜藻面颊之上,他本来眉色就有些淡,五官透出了一种和气之色。
谢冰柔自然知晓怎么待他,不要太远,也不要太近,当然自然绝不能流露半点惧色。
她眉宇间生出一种感慨与困惑,喃喃说道:“阿离从前似乎也不是这般性情。”
姜藻也嗯了一声:“慢慢来,她总是会看开些。”
姜藻还是那样的温柔体贴,可若仔细深思,便会觉得他的熨贴有些可怕。
姜姚刚刚才死,姜藻却说姜离跟姜姚之间多有矛盾,一向惯会查案的谢冰柔又会怎么想?
他只在意谢冰柔一个,跟姜家有血缘的三朵金花显得并不亲厚。但奇怪的是,无论姜姚还是姜萱,都对姜藻十分亲近奉承。
姜离倒是并不明显。
谢冰柔有一种感觉,比起今日大吵大闹十分不得体的姜萱,仿佛姜离更让姜藻不喜一些。
此刻姜离正快步走着,她眼睛里浸出了泪水,飞快用手指拂了去。
其实在从前,除了姜姚和姜萱,连她姜离也是心下想要亲近姜藻这个兄长的。
比起争风吃醋扯头花的姐姐妹妹,倒是姜藻显得更为可亲,令人心折。
可后来姜离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一些时日,渐渐也清醒了,有些事情也看得很通透。
前日里,姜藻寻上了她,说给姜离说了一门亲事。
那刘将军的儿子品貌不差,只是瘸了一条腿,家世是极不错的。
姜藻也叹息,说这桩婚事也算不得十全十美,虽可借刘家门庭在家中姊妹间压上一头,可终究要看姜离意思。
可姜离也看透了姜藻的虚伪了,冷冷说道:“季兄口里这么说,只怕是盼我答应此事,好使你能顺利笼络权贵吧?你不过提点我,如今我虽被冷嘲热讽,家里也不受待见,可一但点头,就能借着这桩婚事压她们一头。”
那时姜藻微微错愕,一副没想到姜离会这么说的样子。
可姜离却顾不得这许多了。
她冷冷说道:“姜家女娘操持商贾之事,不过是因为姜家男子不屑为之。什么掌事之权,什么掌家之女,不过是些好听名头,画出的大饼,根本也不算什么。姜姚一番辛苦,不过是供着兄长谋功名。”
姜离将那些话说得十分尖锐难听。
姜藻当然也没有认,只皱着眉头十分苦恼的样子。
好似自己说的都是妄言。
三哥哥自然不会跟自己这个无礼的妹子计较,可别人呢?
那日后,姜姚便对自己加意刻薄,就像姜萱所说那样,不但克扣自己吃穿用度,连身边亲近的丫鬟玉儿都被拉去卖了。
平日里也是对自己冷嘲热讽,姜姚什么样刻薄的言语都能说得出来。
一想到姜姚平日里那副嘴脸,哪怕姜姚已经死了,姜离心口也浮起了浓浓怒火!
雪下在了梅树上,满树梅枝都压满了雪。姜离蓦然狠狠一拂,雪屑梅花纷纷落在了地上。
红梅落在了地上,被姜离狠狠踩了几脚。
她不免极恼恨道:“姜姚不过是个贱人,死了正好。”
梅花清贵,姜离面上却尽是恼恨之意。
这时候谢冰柔却向着姜藻比出了手。
她特意把手伸出来,露出藏在衣里的红珊瑚珠串。
“兄长给我们几个女孩子都送了这珍贵的珊瑚手串,自然是希望我们相亲相爱。”
姜藻也温声说道:“那也自然。”
他蓦不转睛看着谢冰柔:“谢家大郎出了事,为兄一直担心你,生恐你心里惦记着这件事。”
姜藻嗓音里尽数皆是担切之意,谁都不会觉得他有什么恶意,亦不会觉得他存心去瞧谢冰柔的笑话。
他这般细致熨帖,只不过是担心谢冰柔心里会计较这些事。
姜藻观察入微,也发觉今日谢冰柔初初听到这些消息时,确实十分震惊。
第156章 156
可当姜藻目不转睛盯着谢冰柔时候, 谢冰柔也已然静静回望向他。
她缓缓说道:“我那时确实不知,也吓了一跳,只盼他能安然无恙。”
谢冰柔嗓音也低了低:“因我之事,使谢氏见罪于卫侯, 我也不好留在谢氏。故从前虽与大兄亲厚, 却也不好凑他跟前连累他。故虽多有书信, 却羞于见面。如若因为我的缘故,使得大兄被卫侯针对, 我也,也不知晓如何自处。”
姜藻轻轻说道:“不是都说了, 卫侯断不会如此。”
谢冰柔摇摇头:“面上的话自然是这么说, 可谁想得到呢。”
是呀, 谁想得到呢?
有些话,谢冰柔自然是不尽不实。
其实她入川没多久,那时谢令华就寻上她了。
她也是那时候认识了冬儿。
那时川中虽未被战火波及, 却发生了一件诡事,便是时有年轻青壮男子失踪,也不回家,也不知去了哪里。
等过了些日子,那尸体倒是又出现, 被人抛在荒野之中。这人是死了, 舌头跟眼睛也被挖出来,血淋淋一片。
谢冰柔也是那时候认识了冬儿。
冬儿哥哥便是那样死了, 家里失了个精壮劳力, 一家子生计也成了问题。又因那时大胤几个藩王正忙着造反, 连带着川中之地也是物价飞涨。
所以冬儿也被卖了出去,也不过换五袋小米。
谢冰柔赎了冬儿, 也应了谢令华劝说,也不由得振作起来。
阿爵纵然死了,可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一做的。
她也与兄长形成了一个隐秘的联盟,一起彻查这川中诡事。
可现在谢令华却被落了狱。
其实谢冰柔也已经渐渐回过身来,她想到了卫玄之前送的信,还有交给自己印信。卫侯的意思也很明白了,谢令华不在,他便来做这个同盟。
她口中却说道:“三郎,我想要离开姜家。”
于是一瞬间,谢冰柔的手掌也被姜藻死死的握住了,捏得极紧。
姜藻面上透出了一种异色的急切:“冰柔,你这是说什么?我自然绝不会让你走。”
他透出了这种不合时宜的异色,反显出几分突兀。
冬儿只觉得别扭,腊梅却已经分辨出了不对。
姜家死了个女眷,姜藻也是镇定自若,沉稳处置。可谢娘子只不过说要走——
姜藻紧紧将谢冰柔的手攥住,就像做梦一样,这个梦却似回到了两年前了。那时候谢氏非要接谢冰柔离开,这大大的出乎他意料之外,那时他也这么紧紧的将谢冰柔的手给握住。
可那又有什么用?谢冰柔终究还是抽出手来。
不过这一次,谢冰柔却并没有抽出手,而是说道:“我只怕自己会连累你。”
“连累?我又怕什么连累?”
姜藻嗓音不觉大了几分。
谢冰柔也打量着他,然后说道:“你必然也还记得,曾经川中之地,有些精壮的男子被杀死,尸体被抛在了荒地之上,还被挖了眼睛和舌头。”
“百姓都说有什么妖魔作祟,其实我却检查过那些身体,我看法却自是不同。”
她低低声:“这自然并不是妖魔作祟。”
“那些死者衣衫、手指都有矿粉痕迹,我还检查过他们鞋底。那时有人在川中私采铁矿,又不欲让朝廷知晓,故而暗掳壮丁,又杀人灭口。还编排了些个鬼神之说,免得寻常百姓靠近山泽之地,发现这其中端倪。”
“三郎,后来这些凶事却停止了,你可知为什么?”
她任由姜三郎握着自己手,也从中感受姜藻心跳,姜藻一颗心砰砰跳得很块。
也不知是因两人如此贴近,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姜藻口干舌燥,缓缓说道:“我太愚笨,猜不到。”
他猜不到,谢冰柔却给他解释:“自然是因为卫侯大胜,连吴王头颅也被割下,由南氏大公子奉上。那些逆贼无非是为了造反,所以私造兵器。既然不能成事,那索性兵器也不造了。”
“南家大公子入川,也自然为了这些首尾。”
“我掺和进这些事里,所以处处凶险。今日姜家发生这些事,说不定是因为我的缘故。姜三郎,你原本跟这些事没什么关系的。”
谢冰柔一脸诚挚,面上的神色也很愧疚。
可她言语自然不尽不实,这其中也有许多假惺惺的地方。
她说这些事跟姜三郎没什么关系,可她早就知晓姜藻私底下跟吴王勾搭,和南氏抛媚眼。谢冰柔之前还未离开姜家时,就已经发生了端倪。
姜藻和南氏之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在这件事情里,姜藻绝不至于不知情。
南璋迁入了川中之地,必是有属于他的用意。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千方百计进入姜家。
是!踏足姜家也是她刻意算计的。
川中之地很大,她本也不一定要回来巴东郡,更不必再与姜家人打交道。
她在姜藻心中本就十分清傲,若说主动求归,姜藻必定会心中生疑,恐怕会觉得自己有什么打算。
那时谢冰柔和大兄合作,想要查清楚南氏入川布局,谢冰柔便有接近姜藻想法。
那日惊马,恰巧得姜藻所救,那并不是一个巧合。
谢冰柔轻轻垂头:“那日惊马,也不知是否有人安排,幸得你救了我。三郎,我本不欲牵连姜家,更不想与你有何交际。”
姜藻也不觉低低声:“所以你一开始拒我以千里之外,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记得与我曾经情意了。”
谢冰柔:“我只是不想连累你罢了。”
她本要亲近姜藻,却反而要拒绝姜藻。姜三郎是了解她的,她也了解姜三郎。
那日重逢之后,姜藻也是对她关怀备至。
她早便想要入住姜家,可姜藻提了好几次,谢冰柔却一直没有松口。她不会很轻快的答应了,因为姜三郎很聪明,也很狡猾。谢冰柔打小也很聪明,所以她绝不会跟太笨的人一起玩。
现在她又跟姜三郎玩一个游戏。只不过这个游戏却是各怀心机,居心叵测。
说到此处,谢冰柔口中却幽幽叹了口气:“我搬回巴东郡避祸,这里终究是我熟悉之处。后来南大公子也入川,川中也未再死人,我也没被人滋扰,于是以为这些事都已经过去。可是今日,哪怕回到了姜家,阿姚也被人溺死在泥水之中。”
她人前镇定自若,可如今眼中却浮起了一丝惧色。
姜藻蓦然将她手握得更紧些,不觉柔声说道:“不会有事的。”
他这般轻柔的劝慰,嗓音里也沾染了一层柔情:“我多多派人巡逻,而且必然会护你周全,任谁都不能伤了你。”
然后姜藻略顿了顿,又极诚挚说道:“若真有人想杀你,我便挡在你跟前。除非我先你一步死了,你绝不会有事。”
姜藻全无在姜家其他人跟前的淡漠,眼中只一派情切。
其实他曾经恨过谢冰柔的,那年谢冰柔头也不回离开,于是他便生出一缕无能狂怒的挫败感。为了得到谢冰柔的芳心,他花了无数的心思,可这些心思都喂了狗。谢冰柔是个没良心的,任是何等温柔体贴,也暖不了这个女娘那颗心。
于是他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断情绝爱,做出一番事业来。
直到半年前,他又遇到了谢冰柔了。
谢冰柔从马车之中探出了身,方才她马受了惊,马车也有些颠簸。所以她发丝有些乱,面颊也有淡淡的红晕,但一双眼却是极之明亮。
她着素色衣衫,可这么探出身时,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
姜藻看得目不转睛,只听着自己一颗心咚咚乱跳。他也不是十多岁未经情爱的初哥了,也见过了许多风月。可见到谢冰柔的那一瞬间,他犹自觉得神魂颠倒,天旋地转。
他明明已经冷心冷肠,这么些年自己一双手也沾染了无数的鲜血。可因见到了谢冰柔,姜藻心里却升起了一缕奇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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