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不远之处,一道身影始终暗暗窥探着谢冰柔的一举一动。
青年容貌俊美,面颊却是极为锋锐凌厉,竟赫然是之前被谢冰柔所拒绝的章爵。
章爵虽被谢冰柔所拒,却犹自尾随。
他听着发生了案子,却并没有凑上前去,反倒是冷冷一笑,面颊透出了几分冷意。
章爵转过身,后背不觉靠上了墙。他伸出手,手指比着自己眉眼,不免透出了缕缕戾色。
他仿佛因为什么事极生气不悦,于是一张面颊若笼罩了一层寒霜,竟有几分森然之意。
章爵脑海里却浮起了自己刁难时谢冰柔沉静自若的样儿,那样沉静且温柔的样子竟似有几分令人心驰神摇。
然后他又想到方才谢冰柔在元璧面前孱弱的模样,于是一缕不快顿时掠上了章爵心头。
那女娘倒是两幅面孔
第023章 023
章台的漱玉坊中, 这日天色昏暗之际,却来了一位客人。
那客人通身掩于墨色的披风之中,面上戴着一副鎏金铜面具,将自己面容尽掩。坊主也见过这样不欲露出真身的客人, 自是知晓如何招待。
房里昏暗, 妓子掩于轻纱后, 彼此不能窥清对方容貌。而那客人便算行事时,也绝不肯摘下自己面具。
那张铜面具后, 却是掩着一张恶意满满的脸。
那客人禁不住想,这年轻的妓子可曾知晓自己便是京城里连环杀人案的凶徒?
不, 这服侍自己的女娘不会知晓, 满京城里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
谁都不会知晓这张鎏金铜面具后有怎么样一张脸, 也没谁能知晓自己会是那名凶狠可怖的凶手。
他们都不知晓那些血淋淋的作品出自谁之后,只会愚笨的去畏惧、赞美自己。
想到此处,身为凶徒的他十分快意, 面具后面孔也是露出了一缕愉悦的笑容。
他平时是不沾女色的,哪怕有年轻美貌的女娘向他示好,无论怎么样的活色生香,他也只觉索然无味。
一个人若体会过猎杀的乐趣,自然会觉得别的什么都淡而无味。那些男女之事对于他而言就像是兑水的淡酒, 饮了也没什么滋味。
可今日不同, 因为今日自己又杀了一个人。所以他来漱玉坊寻欢作乐了,而其原因也不过是为了品味杀戮的余韵, 用于回味今日战绩。
而眼前一切, 就是在作践自己中得取快乐。
他回味杀戮的工具是个人尽可摘采的年轻妓子, 对方是个下贱污秽之物,却仿佛跟这样的血腥盛宴更相配。
当一切结束时, 他想起了谢冰柔。
他想到了谢冰柔那张秀美的面颊,然后他心里蓦然浮起了一缕愤怒,仿佛是被谢冰柔惹恼。
今日谢冰柔得罪了他,而那愚钝的女娘恐怕还不知晓自己已被他触怒。
他手指抚上了年轻妓子的颈项,黑暗里什么也瞧不见,仿佛这个方才与自己相好的妙龄少女就是谢冰柔。
只要他手指动一动,就能捏碎黑暗里女娘的颈骨。
青楼里妓子的性命十分的轻贱,便算死去,也不会引起什么波澜。
那女娘刚刚从一场热情里醒来,还以为客人与自己戏闹,还忍不住轻轻低笑。她全然不知危险来临,而触及自己颈项处的那片手掌又是怎样的危险。
不过他的手掌终究不过是轻轻抚过一记,并未取其性命。
他心里浮起了一个恶狠狠声音:她不配!
服侍他的女娘尚自恍惚,他却从帐中出来,赤足踩在了地面之上。
房间一角点燃一盏小灯,光线昏暗。他虽褪去外衫,可犹自戴着那一片鎏金铜面具。
光线昏昏,那一张面具在暗辉之中竟颇显几分狰狞。
身为凶手,他有一处密室。密室之中藏着他全部的秘密,就像他作为凶手的龟壳。
他是压抑的,唯独到了这儿,仿佛才能喘息。
密室之中,正挂着谢冰柔的画像。那副画挂在这里后,被他用手指不知晓描摹多少次。
每一次用手指描摹,都是一次淋漓的杀意。就好似一道美食,他已经垂涎已久。
从漱玉坊回来的他,便又到了这密室之中。
画上的谢冰柔巧笑倩兮,显然跟真身一样并不知晓自己得罪了凶手。
他手执笔,笔上沾满了殷红的朱砂,然后挥笔一划。
那笔落在画像女子腹处,润下鲜红画痕,仿佛是给谢冰柔腹处狠狠划了一刀。
他呼吸渐促,眼中恶意愈浓,竟而情绪有些失控。
于是他飞快落笔,朱砂笔如此划下,竟将整片布帛划得血迹斑斑,将谢冰柔的画像画得斑驳一片。
接着他取出匕首,将这幅绢帛生生割成了碎片。
谢冰柔显然将他激怒极深,竟令他在密室里也不得冷静。
他蓦然发出一道尖锐之声,又将手中匕首哐当扔在地上。
他弯下腰,大口喘气,仿佛已经呼吸不过来。
而在一旁桌几之上,则放在那一片鎏金铜面具。
谢冰柔也仿佛感受到这样的恶意,此刻竟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立足于小巷前,竟可巧撞见了凶手杀人。年轻的女娘想要呼救,却被捂住了嘴唇,被人割开了咽喉。鲜血就此喷涌而出,女娘挣扎着欲图抓住凶手的手掌也终于脱力松开。
可那凶手却生出恼怒,竟一伸手,削去了那女郎的三根手指。
谢冰柔瞧着这一切,却似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发出声音,可凶手却仿佛意识到她的存在,于是缓缓转过头来。
那张脸十分漂亮,竟然正是卫玄!
谢冰柔蓦然打了个激灵,这般醒过来。
她身体不好,本来应该心情平缓,少惊悸,以此养生。可自她踏足回京城,倒似总有些噩梦纠缠。
就好似如今,谢冰柔不过靠几小憩,竟又做了这么一个梦。
她知晓凶手自然并不是卫玄,只不过卫玄在过去十年间一直象征恐惧,故而谢冰柔在恐惧时,卫玄就是恐惧的具体象征。
而刚刚那个梦,倒并不是什么玄学了。方才她虽只匆匆看了几眼,却也能看出那具女尸是被人割喉而死。跟上一个死者一样,对方被凶手割破了颈动脉,颈部喷溅了大量鲜血。
谢冰柔只不过将自己窥见之事组合起来,梦中回想起来,倒形成个荒诞怪梦。至于卫玄,倒是随意乱入了。
谢冰柔这时才发现自己额头上生出了一层冷汗,接着就是一杯热茶送上来。
阿韶熬了安神茶,又替谢冰柔用热帕子擦去汗水。
若无阿韶照拂,谢冰柔怕是会十分不惯。这样想着时,谢冰柔也慢慢饮下了半盏热茶。
她忽又想,这位新死的女娘未知是什么身份?
本来对方若是贵女,元璧应当认识的。但不知为何,当时她并没有去问元璧,仿佛有些介意。
元璧有一双温沉深邃的眼,仿佛想要看透谢冰柔的心思,但谢冰柔并不喜欢被人了解太多。她的过去最清楚的人便是阿韶,谢冰柔也不愿再添旁的人。
正在这时,婢子却来通禀,只说沈婉兰前来拜访。
之前的婢子白兰已经被请了出去,故而院内几个婢仆都对谢冰柔发怵,日常也变得谨慎且不敢怠慢。
谢冰柔当然也感觉到这样变化,毕竟上次沈婉兰都到了门口,院中的婢仆却没什么动静。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与此同时,谢冰柔也禁不住猜估沈婉兰来此的用意。
她还在烦恼如何对沈婉兰言语,但沈婉兰大约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不是自己,那便是谢济怀?
念及于此,谢冰柔似想到了什么,温润双眸里掠过了一缕清光。
谢家也藏着一些秘密,而谢冰柔大约已经窥见了这个秘密。
这样想着时,沈婉兰已被迎入房中,眼眶还微微发红,似是哭过样子。
随沈婉兰而来的还有沈婉兰的贴身侍婢阿萱。
阿萱一向忠心,此刻也不免为自家姑娘心酸。沈婉兰身份尴尬,留在谢府处境也是极微妙。姑娘恪守礼数,也生恐旁人挑剔。
而沈婉兰想要的不过是一桩好亲事。
想到这里,阿萱不免望向了谢冰柔,眼神里也平添了几分猜测。
本来阿萱对这位五娘子还颇具好感,可如今却容不得她不多想。元四郎一向温柔和顺,又对自家姑娘温柔体贴,又怎么会突然变了一副样子,要娶那位崔家三娘子了?
怎么五娘子去了一趟梧侯府,便有了这样消息?
自家姑娘自然绝不肯信人性本恶,自己略提了提,便被沈婉兰呵斥。但利益跟前,由不得阿萱不多想。
若沈婉兰嫁给元四郎,那便是谢家几个女娘嫁得最好的。于是各房的仆妇都酸溜溜的,都总喜欢提沈婉兰是门客之女,要攀上高枝做凤凰。
更不用说最在意的应当是五娘子。五娘子若挑不到比元家好些的门第,岂不是会被拿来比较,面上需过不去?
阿萱内心这般猜测,但她终究只是个婢子,人前亦不敢如何言语。
谢冰柔拉着沈婉兰坐下,又让阿韶奉茶,她斟酌词语,缓缓说道:“据闻元家对这桩婚事筹谋已久,早就安排元四郎和崔三娘子相看,只是被章司马道破。”
“后来薛夫人私下与我说话,也是提及此事,元家确实是这个意思。”
至于元仪华那些沈婉兰可以做小妇的言语,谢冰柔便未再提。
沈婉兰眼里渐渐浸出了泪意,她飞快用手帕擦过了眼角,低低说道:“那阿斐怎么说?”
谢冰柔叹了口气:“他在兄长与阿姊跟前,也不敢反驳。”
沈婉兰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门口便传来谢青缇义愤填膺的嗓音:“婉兰阿姊,这样男人还要了作甚?扔了就是。他优柔寡断,分明是未曾将你放在心上。”
谢青缇本已和谢冰柔住在一处了,方才又在门口探头探脑。如今听到了此处,谢青缇终于忍不住生出忿怒,义愤填膺。
她一向是不喜欢沈婉兰的,但也不乐意看到元家居然这般作践。这也是她第一次替沈婉兰说话,也是她第一次觉得沈婉兰有些可怜。
当谢青缇生气时,她双颊也升起了绯红。
沈婉兰却沉默了一会儿,她垂下头,好半天才抬起头:“阿斐性子温柔,又知晓阿姊是为了他好,故而不忍说些伤人心的话。他若为了个女娘,连替他考量的阿姊都顶撞,那反而是个冷情自私的。我知晓他,他本来是个好人。”
谢青缇哪里想得到沈婉兰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不觉瞪大了眼睛。她难得对沈婉兰生出一些怜悯和同情,想不到沈婉兰居然是面团似的性子,竟软弱如厮,这般被人拿捏。
元家羞辱至此,那本是奇耻大辱。换做是谢青缇,以她那尖锐不饶人的性子,怕是早便闹将起来,又岂会随意罢休?
沈婉兰知晓元家这些盘算,竟似要不声不响忍下去。
谢青缇竟对沈婉兰生出了嗔怒,怒其不争。好在谢青缇尚未发作,就被谢冰柔扯了一下衣袖,于是她只能顺阿姊之意跪坐下来。
沈婉兰低声说道:“放心,我尚知晓分寸。我受谢家教养,无论怎样情意,我也不会因此为人小妇。倘若阿斐当真与崔三娘子定亲,我自然知晓爱惜自己。但如今尘埃未定,我又与阿斐有情,为何不去争一争?”
谢青缇只觉得元斐那软面一样没主见男人,又有什么好争的?但她知晓自己不会说话,于是干脆不说话。元斐虽然可恨,但沈婉兰这般依依不舍,谢青缇也只好尊重祝福。
只是谢家六娘子虽觉得自己应该对之尊重祝福,可到底修为不到家,面上仍是气鼓鼓的,只觉得自己有许多话要说。
谢冰柔却敏锐的察觉到一些关键词,那就是沈婉兰说自己不会做小妇。沈婉兰又怎么会随意提及小妇?是了,自己不忍言语,但有人跟她说了这些,包括元仪华为逼退这门婚事人前对沈婉兰的羞辱。
沈婉兰显然也是并不肯认输,遥遥和元仪华对上了。
那是谁给沈婉兰传的这样的话呢?最大可能当然是谢济怀。那时谢济怀在偏厅奉茶,他虽不能亲耳听到元仪华那份言语,但大约会有婢仆言语势利,透出了口风。
可是谢济怀这么个不屑于内宅的样子,居然会去特意羞辱沈婉兰,倒是颇令谢冰柔意外。
毕竟谢济怀对自家阿母也是一口一个内宅妇人,显然看不上内宅那些事。
可谢济怀却刻意在沈婉兰面前摆布是非。
想到了这儿,谢冰柔心尖儿微微一颤。
谢冰柔已经有一个猜测,若猜测为真,沈婉兰在谢家处境大约确实有些难。
比起谢青缇那眼睛里揉不得砂子的性情,谢冰柔倒显得柔和许多。
她轻声说道:“婉兰,你性子聪慧,大约能做最智慧的决断。你若有什么需我帮衬之处,但说无妨。当年你代我引敌,这份情意总是会在的。”
沈婉兰飞快握住了谢冰柔的手掌:“我求你不必将此事告知大夫人,大夫人是眼睛里揉不得砂子的人,又素重名声。我只盼能争一争,让阿斐选我为妻。咱们女子,立世本就艰难,能选择的也不多。冰柔,我只是想选一个会心疼我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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