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正因如此,那少年郎方才显得可怕。
而且别人议论卫玄,皆说卫玄心思深,卫玄并不是一个以武技见长的人。但便算是外人不甚关注之处,卫玄也力求完美,绝不愿输给旁人。
然则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这世间太多美好的物事便会因为太过于完美而惹来嫉恨。
卫玄十二岁那年,因为那场变故伤损了身子,别人都说小卫侯虽逃至京城,可却损了根基。
故而卫玄这几年,也渐渐不人前动武了。
但扶丹却知小卫侯体弱不假,但每日仍习武不辍。哪怕储君如今是依仗他的智慧,卫玄于武道也没有丝毫的松懈。
有些人外里看着光鲜动人,可接触久了,也觉其不过如此。但卫玄则不同,他那样的人,越是亲近,便越会为之心惊。
这世上怎会有卫玄这样的人,强势、聪慧、自律,还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锋锐。
了解越深,便越为之心悸。
但此刻扶丹心尖也不觉浮起了一缕疑惑,那就是今日卫玄本不必出手的。
小卫侯府上蓄养了几个剑士,数量不算多,可有时候本便是贵精不贵多。
小卫侯已经极少出手,可今日却为了这位谢五娘子破例。
若不是卫玄挽弓射箭,哪怕这谢五娘子当真十分机巧,只恐也会惹些苦头吃。
谢冰柔很美,哪怕扶丹沉迷于剑道,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女娘有一种妍若春花,明媚鲜润的动人之处。
但这样子的动人,大约也不足以打动小卫侯这样的怪物。
扶丹觉得这其中必有一个原因,但作为一个侍卫,哪怕他剑术再精妙,这也不是他工作范围之内。
但扶丹身而为人,难得有些好奇心。
他见谢冰柔发髻被利箭所乱,谢冰柔人在马上,干脆解开发冠,任由头发纷纷冉冉吹落。
然后谢冰柔才取出一条缎带,替自己将头发挽起。
这样处置虽有些粗陋,但也没有披头散发那么难看了。
扶丹忍不住想,这谢五娘子倒是个极利落的人。
看着她慢条斯理的做这么些事,这马上的女娘倒透出了些别样的风情。
春日草长莺飞,正是那春情横生,令人心折之际。
谢家的这朵花倒确实生得漂亮极了。
自始至终,卫玄的马车倒是缓缓行驶,不离谢冰柔太远。那此刻已经死了一个人,大约也不会有第二个继续来骚扰谢冰柔。
直到谢冰柔到了谢府,她方才下了马,又向着卫玄道谢。
卫玄人在马车之上,也只轻轻嗯了一声。
卫侯态度虽然疏离,可这么一路护送,倒似透出了几分温情在。
可谢冰柔却是心头微悸。
昨日自己入辟曹,见到卫玄时,那时卫玄正在摆弄手里的一片面具。
谢冰柔博闻强记,自然不会忘了,更何况彼时谢冰柔还觉得那片面具邪性,忍不住多看两眼。
她觉得卫侯也应该没忘。
既然如此,卫玄纵然不屑解释,也应该想跟自己说几句。
但卫玄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谢冰柔也忍不住低声说道:“今日有劳卫侯,冰柔方才留了一命。”
马车里卫玄却说道:“以谢五娘子手段,未必需要我来相救。”
扶丹听不明白,只能猜测也许小卫侯并不喜欢谢冰柔跟元璧亲近。
然后马车帘子撩起,露出卫玄那苍雪般高贵俊美面颊。
他展开手掌,握成拳。
谢冰柔似身躯微微一颤,又飞快侧过头去,旋即又与卫玄目光相对。
谢冰柔娇美面颊蓦然生出了一片红晕,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两人之间暗潮汹涌,扶丹也似有些瞧不明白了。卫玄不喜多话,这谢五娘子此时此刻也是个闷嘴葫芦,实在是让吃瓜路人整了个迷糊。
不过扶丹未能如愿听到瓜,架不住他会脑补,还会编故事。就好似如今,扶丹心里也有一个绘声绘色的故事。
谢五娘子娇艳动人,偏又温柔似水。这么好的一个人,哪个不想?
那小卫侯自然也起了点心思,不过以他之秉性,大约情意也不会很深。故而小卫侯虽施之以恩,却终究没办法放低身段。却未曾想到那个元家大郎倒是柔情似水,殷切得紧。
元璧这么卷市场行情,小卫侯自然颇为不快,心里这般不自在,跟谢五娘子闹别扭。
扶丹心里这么一盘算,竟还将故事剧情给写出来。
当然其中真情与他所脑补的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全无相干。
扶丹这戏精剑士脑补无数之际,卫玄已经放下车帘,又说了一声走。
扶丹面上没什么起伏的表情,可心里只觉得十分遗憾。
马车之中,卫玄脑海里却浮起了方才谢冰柔散发镇定样子,那女娘平日里温沉如水,故作斯文,方才却似有烈火之艳。
卫玄蓦然心头动了动。
他今年不过二十四,却很久没有这种被触动感觉了。
这时节谢冰柔也正目送卫玄离开,她不知怎么的面颊升起了红晕,面上神色也是变幻不定。
直到卫玄马车行驶得远了些,谢冰柔方才收回了自己目光。
她下了马,低调从侧门回了谢府。
然后她又遇到了谢济怀。
谢冰柔都想吐槽谢济怀是不是刻意关注堵着她,留意自己这个五娘子的一举一动。
也许正如沈婉兰所说那样,谢济怀做贼心虚,自然是不免对谢冰柔甚为关注。
谢济怀面上的神色显然也并不怎么好看,他面色微沉,此刻染上了一缕淡淡的寒意,铁青面色似透出了几分心里的紧绷。
谢济怀不觉珉紧了唇瓣,于是他面孔也似透出了几分愤怒。
谢冰柔细细瞧了瞧,心里也下了一个评断,那就是谢济怀果真十分的在意。
但谢冰柔如今这副模样落在谢济怀眼里何尝不是怪异之极?
谢济怀眼见谢冰柔着男装,又随意用缎带扎着头发,看着当真是不伦不类。
而且这瞧着病恹恹的五姑母,身子骨也没有他想象那么差,竟似病枝沾染了春风,透出了几分鲜润。
谢济怀言语里也透出了几分尖酸:“五姑母如今行事,倒似越发轻狂,一点不知收敛。”
谢冰柔轻轻嗯了一声,也未打算如何搭理他。
可谢济怀却偏偏不依不饶,要纠缠着不放:“细细看来,五姑母也有几分姿色,难怪小卫侯对你十分垂顾,这般爱惜,竟让五姑母做了宫中女官。”
这言下之意,就是谢冰柔靠的并不是自己本事,而是靠自己姿色。
谢济怀也许不过是忌惮谢冰柔,可能他心内也并不是这般认为,可他却偏偏这样说。
也许他本不过刻意恶心谢冰柔,因为这 世间女子多少会在意名节的。
于是那些言语里的无礼,总是令人极难招架。
这不过是攻击谢冰柔的一种手段,一些性子烈的女娘怕是会因气堵心,愤恨不已,进而失态。
可谢冰柔却是若有所思瞧了谢济怀一眼,她蓦然笑了一下:“济怀,你如何知晓卫侯今日亲自送我回谢府?”
谢济怀蓦然一怔!他面颊褪去了血色,不由得苍白一片。
谢冰柔回府时,是见着有人探头探脑。任何地方就是如此,这人一多,就不免会有些无聊之辈。
谢济怀只不过没有来得及打听,可他稍后便会听到这件事。
而谢济怀内心并不觉得谢冰柔会和卫玄有什么私情的,所以方才放肆大胆的侮辱。卫玄高冷,可能话都不曾跟谢冰柔多说两句。
他觉得谢冰柔一个女娘,哪怕被这般羞辱了,总不能四处嚷嚷,让谣言扩大化。
但谢冰柔却不走寻常路线,她若有所思:“既然你有如此猜测,那不如我去和卫侯说一说,也使他行事有些分寸,免得落人口舌。”
谢济怀厉声:“你胡言乱语,你怎么能在小卫侯跟前说这些,他怎么耐烦听你说话。”
谢冰柔言语柔柔:“因为你是为了他好,我自然要让他知晓。”
谢济怀面颊似浸染了几分怒色,想要呵斥一二。
可话到唇边,却化作软语:“五姑母,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他那性子倒是跟沈婉兰说的一样,畏恶而欺善,不是什么很好的性子。
但谢冰柔却偏生没有人前的好性子:“我性子虽然和善,可有时候偏却不会饶恕别人。”
谢济怀面颊似又凝结亟待迸发的怒意,却又似生生忍耐下来。
谢冰柔知他必定会前去打听,是否当真是卫玄送自己回府。
谢冰柔没搭理谢济怀,如此走开。而她面上看着好似不在意谢济怀样儿,其实一直暗暗观察谢济怀这个便宜侄儿。
其实就像谢济怀所认为那样,她怎么会去卫玄跟前说那些无聊话。
卫玄看着就是整日里有许多事要做的那种人,谢冰柔跟他所说每一句话都要小心斟酌,可谓小心翼翼。
这样的心思下,谢冰柔又怎敢在卫玄跟前说这些。
但谢济怀却很谨慎。
想到了这儿,谢冰柔伸出了手指,这样轻轻捋过一缕发丝在耳后。
她是刻意激怒谢济怀的,不但是激怒谢济怀,她还故意要吓一吓。
谢济怀已如惊弓之鸟,如今谢冰柔更是要让他恐惧。
一个如若恐惧,方才会犯错。所以谢冰柔也不介意借卫玄声势给谢济怀一丝压力。
这时候沈婉兰已经匆匆掠来,现在她跟谢冰柔站同一阵线,许多事情是一起策划的。
沈婉兰握着谢冰柔的手,谢冰柔的手掌还是那般冰凉,不过沈婉兰似也已经习惯了。
她不觉低声细语:“冰柔,大夫人要见你。”
谢冰柔也轻轻点点头,她本来也要见温蓉。
谢济怀已经受了惊了,而谢冰柔则要再添一把火。
谢冰柔到底才回谢府,对谢府上下也不是很熟,所谓根基,那自然是没有的。
可沈婉兰呆在谢氏也有十年,又不是个没城府的人,自然也窥得一些私隐。
就好似温蓉身边的婢子玉芙,其实是向着谢济怀的。
玉芙是程妪孙女,本应当是大夫人身边的自己人。不过少女怀春,谢济怀不但是个主子,样貌也算得上英挺,玉芙也有些喜他。
她想着能做谢济怀小妇,心里对谢济怀也有些情意,可能这其中还有秦玉纨的引诱。于是大夫人身边有什么消息,玉芙也是会透出来一些。
本来这件事情藏得也很隐秘,可沈婉兰也是个心思深的,自然也窥出了几分端倪。
如今沈婉兰向谢冰柔主动投诚,显出她要坚定不移的站在谢冰柔这一边,自然也会跟谢冰柔分享一些有趣的小秘密。
于是玉芙那点儿小心思便传到了谢冰柔的耳朵里。
沈婉兰也忍不住悄悄打量谢冰柔。谢冰柔容色宁定,眼里流淌一缕专注,那模样倒透出了几分认真。
沈婉兰也知晓谢冰柔定是有什么计划,不过她是个聪明人,也并没有问出口。沈婉兰是个玲珑心肝之人,也知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不过沈婉兰虽没有问,心里却忍不住猜了猜。
谢冰柔并不是无聊的性子,那么五娘子在谢家搞这么些个小动作,自然是为了针对谢济怀。
眼见谢冰柔不过短短几日,就成为宫中女官,那沈婉兰对她的本事也是信服得紧。
想到谢冰柔的能耐,沈婉兰心底也不觉涌动缕缕兴奋。
沈婉兰想到当年是父亲将自己推出去,以此换取谢冰柔的安全。当年她什么都不懂,别人却说她跟谢冰柔情深意重。可实则她根本没见过谢冰柔,也不能因旁人的只言片语对谢冰柔生出什么感情。
但现在,沈婉兰对谢冰柔也生出了一缕畏服感。
她盯着谢冰柔沉润的面孔,忽而想如若自己得脱厄运,以后的岁月里也无妨长长久久做出姐妹情深的样子。
五娘子这么有本事,应该也不介意名声再好一些,跟自己谱写一段有始有终的美好佳话。
沈婉兰心里浮起这个念头时,耳边却听着谢冰柔说道:“婉兰,如今阿韶亡故,我一时之间也挑不到什么可用的婢子,想借你阿萱几日,也好照拂青缇。”
这不过是一桩小事,沈婉兰如今正想顺谢冰柔之意,自然顺口应承,没有不愿的意思。
然后谢冰柔便去见温蓉。
温蓉这个谢府大夫人如今心内也有些忐忑,之前她也是怜惜谢冰柔,故而松了口,又让谢令华帮衬一二。但温蓉素来也是个循规蹈矩的,于是心下总不免生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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