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柔是晚辈,可是也能将温蓉那些个纠结的心思猜出几分。
故而谢冰柔言语里先释温蓉之急,只说自己不过借去替卫玄验尸,并不沾染宫中其他事务,跟侍奉在皇后跟前的女官大不相同。
温蓉听到了此处,嗓音里也透出了惋惜,只说倒是幸苦了五娘子了。
但谢冰柔却注意到温蓉暗暗松了口气。
这贵女凑至皇后跟前,做事方才更易被看见,也更易得到升迁。
但谢家到底底蕴浅薄了些,家里也没个长辈指点引导。谢冰柔年纪又轻,或许就容易生出祸事。
如今谢冰柔是远离宫斗,而且还成了专业技术性人才,那安全系数就高了许多。
故而温蓉口里说惋惜,心里其实十分庆幸。但她又怕谢冰柔多想,也没好将担心说出来。
大夫人虽然不说,可谢冰柔也猜到了几分。
然后温蓉便问及谢冰柔今日究竟发生何事?
谢冰柔今日回谢府时有些狼狈,这谢府上下又不是没长眼珠子,自然是有人看见了。
还是温蓉跟前婢子玉芙说及此事,又说五娘子近来归家似总会出些意外。
这上一次,谢冰柔是一身泥水回家,这次又散了头发。
谢冰柔也没打算隐瞒:“今日冰柔前去石府问话,可归来时候却遇到袭击,险些被人杀死。若非有贵人相救,冰柔怕是不能回来。”
温蓉果然玉容失色,大为震惊。
她本来还觉得谢冰柔当个技术工种安全一点,没想到朗朗乾坤,这太平已久的胤都居然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温蓉都觉得不可置信起来。
温蓉也没想到谢冰柔经历此事,仍是一如既往的温婉从容。
谢冰柔倒是沉得住气,将能讲的都给温蓉讲了讲。
大夫人虽然严肃拘谨,但对谢云昭留下的两个孤女倒是有几分爱惜心思的。更何况谢令华这个冤种大兄对她的帮衬也是不少,谢冰柔心里也是感激的。
温蓉初时皱着眉头,待听闻那凶徒被章爵斩杀,方才眉头略松。
“那如此说来,追杀你的凶徒已然殒身,而他很有可能便是杀害京中贵女的凶手。”
谢冰柔摇头:“也不尽然,那人也许不过是真凶一个属下。种种迹象表明那真凶出身尊贵,身份不俗,更能诱得一些出身尊贵的年轻女娘和他单独相处,绝不是个鲜有人认识的粗鄙武夫。”
谢冰柔默默想,更何况第三名死者林雪瑛从尸斑上可窥曾遭人死后移尸,那时谢冰柔便猜测凶手私底下有一个副手。
而这个副手不过是个听人指挥,未曾深度参与杀人的工具人。
而这个工具人今日就被章爵一剑刺死。
想到这位章司马,谢冰柔心里就生恼。
温蓉闻言,内心骤然升起一缕寒意,她喃喃说道:“既然那人已经盯上五娘子,那你之处境岂非十分危险?”
有些话语已到了温蓉唇边,却又让温蓉生生咽下去,她毕竟是难以启齿的。她想谢冰柔还不如辞去这个差使,免得继续招人追杀。可那凶徒既如此狠辣,恐怕五娘子就算就此罢手,也难逃此等纠缠。
她耳边却听着谢冰柔说道:“其实今日要杀我的那个武夫,我已经知晓他是谁。”
温蓉再次一震!
谢冰柔注意到震惊的人可不止温蓉一个,当自己如此言语时,屏风后悄悄躲藏的一道身影也不觉微微一颤。
她知晓那藏于屏风之后的人正是温蓉贴身的婢子玉芙。
玉芙被谢济怀所诱,一心想成为谢济怀的小妇。
人家特意在温蓉跟前添油加醋说自己回来得狼狈,闹得温蓉心神不宁。等温蓉唤谢冰柔问询时,玉芙便躲至一侧偷听,以方便一五一十向谢济怀回禀。
不过谢冰柔当然没有说破,有些话她本便要说给旁人听。
她缓缓说道:“那日我去梧侯府验尸,曾见过此人一面,他是梧侯薛重光的侍卫,看着像是倚重之人。”
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那日在梧侯府,谢冰柔自然也留意到素娥脖子上勒伤。不过素娥显然不欲张扬此事,谢冰柔也不必将此事点透。
如若是元仪华虐待妾室,以薛留良的性子怕还不闹起来?可薛留良没吭声,说明虐待素娥的不是薛留良,就是薛重光。
那时满屋子的人皆看到素娥脖子上伤痕,不过大家皆心照不宣,竟无一人吭声。
谢冰柔虽也未说什么,却刻意多留意了薛家父子,当然也窥见了薛重光身后几个凶神恶煞的侍卫。
那几人分明出自军中,身上有一股子凶煞之气,偏生又沉默寡言。谢冰柔留了心,便将这几人样子给记下来。
温蓉闻言却是大骇,不觉结结巴巴:“此事竟与梧侯府有关?”
谢冰柔轻声说道:“我当时便认出那人是薛府侍卫,可却并未说什么。大伯母,我心中有数,若无确凿证据,有些话我本不应多说。”
温蓉低低说了声是,可她也不觉微微恍惚。
好半天,她才说道:“冰柔,那依你之见,此事与梧侯府可真有干系?”
事关重大,哪怕温蓉不知晓另有人偷听,也不觉压低了嗓音。
谢冰柔轻轻说道:“想来大伯母也听说过薛家的妻妾之争,说是妻妾之争,不过是薛留良抬举个小妇跟元仪华过不去罢了。薛家想与元家联姻,可这桩婚事却并不是薛留良的心意,那么薛留良自然会觉得委屈。至始至终,他都想跟自己妻子计较。”
“可我瞧阖府上下,是没谁在意薛留良那些别扭。偏偏死去的那些女娘,又皆是性子十分强势之人。可惜呀,我却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我为了谢家,自然也不敢妄言。”
温蓉点点头,心忖五娘子终究还是知晓谨慎的。
谢冰柔轻轻叹息一声:“我若有什么真凭实据,便能指证薛留良,破了这桩案子。可我终究没什么更确凿的证据,我瞧还是行事谨慎些,不可有那些非分之想。”
那话玉芙听到了,谢冰柔也相信会很快传到谢济怀的耳中。
想到阿韶少了的那枚发钗,谢冰柔眼底亦流转一缕精光。
她已经疯狂暗示了,谢济怀那样的人会怎么想呢?如若能破这桩案子,谢济怀必定能扬名京城,扶摇而上,迎来许多的机会和光环。
谢济怀是个汲汲于名利的人,会无动于衷吗?若他要搏一搏富贵,那自然需要拿出一些证明薛留良是凶手的证据。
所谓富贵险中求,也不知谢济怀有没有这个胆子去求一求。
但温蓉却对谢冰柔这稳妥处置方式十分满意,不觉称赞:“你倒是沉着以应,事事求稳,不出这个风头。在小卫侯手下做事,我瞧这样极好。”
眼见谢冰柔处事妥帖,温蓉也稍稍放下心。
谢冰柔也显得柔顺且平和起来,且点头附和温蓉:“是!如若卫侯要查,要查出薛府侍卫真实身份也不难。那么或迟或早,便能寻出薛留良是杀人凶手。可若小卫侯查不到,那么我也是纵然尽力却无能为力。”
说到了此处,谢冰柔蓦然也轻轻的叹了口气,面颊透出了几分沮丧之色。
温蓉顿时不觉生出了几缕怜意,她想谢冰柔一个女娘,支撑到这一步已经是十分难得了。纵然并不能寻出真相,那谢冰柔也是无愧于心。
但温蓉这份怜意显然是错付了。
谢冰柔并不似温蓉以为的那般委屈,她也不是随便会认输的性情。而她说这么一番话,自然也并不是为了套路温蓉。
她要套路的是谢济怀,这些话原本是说给谢济怀听的。
等玉芙将消息传递给谢济怀,谢济怀便会发觉留给自己立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若卫玄查到了死者身份,自然会怀疑到薛留良,哪里还有谢济怀寻出凶手,名扬京城的机会?
谢济怀若要立功,便要争分多秒,也没什么时间留给他去多思量。
谢冰柔便是要他匆匆下决断。
谢冰柔已给谢济怀挖了一个坑,正等着看谢济怀什么时候掉进这坑里面。
她柔顺的跪坐在温蓉跟前,像一个亟待长辈安抚的乖巧女娘。
可谢冰柔心里却在想,谢济怀会上钩吗?
谢济怀汲汲于名利,总觉得自己能力很行只是少了个机会,而他能力是很行的。再者谢冰柔还刻意给了谢济怀一点点压力,让他比较焦虑。
谢济怀给她造黄谣,她便干脆暗示自己跟卫玄有一腿,反倒将谢济怀吓个半死。他觉得自己能吹风令卫玄打压自己,而谢济怀自然觉得唯一机会便是自己立下大功,直接入陛下的眼,便不会再受他人掣肘。
更何况谢济怀自怜又自负,自尊心脆弱又刚强,他不是瞧不起家中女娘,觉得自己定要依仗他这么个男丁?可偏偏谢冰柔已谋了个女官,谢济怀却仍汲汲营营,一事无成。
谢济怀必定想急不可待的证明自己。
于是谢冰柔便沉和的想,谢济怀大概会上钩的。
等回到了拂雪居,谢冰柔换了一身衣衫,然后取出了莺娘的那枚首饰匣子。
她取出了那枚白玉扳指,凑到鼻端嗅了嗅,那扳指上有淡淡的龙涎香气息。谢冰柔怔怔瞧着,不觉若有所思。
章爵今日并不是凑巧来此,卫玄昨日把玩的面具跟今日凶徒所戴一个样,至于这龙涎香,元璧身上熏的就是这个味道。
这所有的可疑里,则必会有一个正确的答案。
这件事情当然不会这样便了结,谢冰柔眼底也流转一缕清光。
饵是撒下去了,却不知晓鱼什么时候会来吃。
等到了第二日,京里便生出了动静。
谢冰柔昨日被行刺,谢济怀匆匆查探,于是便认出死者乃是梧侯薛重光的侍卫吴川。廷尉府将这桩案子踢皮球一样扔给了谢济怀,谢济怀竟不畏权贵,靠着这条线索强势搜查了梧侯府。
谢济怀在书房中搜出了死者阿韶一枚发钗,同时还从薛留良的居所搜出女子带血的衣裙等物。如此证据确凿,薛留良分明就是这些时日在京中作恶的凶徒。
此外薛留良的仆人也不得不承认其沉迷于五石散,精神状态显然很不稳定。
此事兹事体大,又在京中引起了极高的关注度,纵然梧侯身份尊贵,亦护不得自己亲子。
薛留良终要压入廷尉府中进行审问。
素娥这个小妇六神无主之际,却也被请去元仪华那处。
之前元仪华被冤枉杀了家中庶子,也未见这位元家嫡女如何。可如今元仪华分明有些焦急,这样轻轻皱着眉头。
这几日京中死去的几个女娘有两个身份尊贵,甚至牵涉当朝中尉,京城街头巷尾也传得十分玄乎,百姓们都在议论这件事。
闹出这样沸沸扬扬的阵仗,也绝不能靠着梧侯府的权势将之压下去。
薛留良涉嫌杀害的都是些年轻美貌的女娘,于是别人也会将注意力放在薛留良漂亮的妻妾之上,好奇薛留良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使得薛留良行此等禽兽之事。
更何况之前薛留良妻妾争风之事本就闹遍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如今许多人心里也不免觉得薛留良可能真做出这样的事。
素娥自不免生出了些惶恐不安,她想连自己都是如此,更何况元仪华素来重颜面,最在意这些事情。
如今元仪华传唤,素娥也是头也不敢抬,生恐元仪华将满腔怒气撒在自己身上。
但元仪华精神状态尚属稳定。
她大约也受了些打击,可如今已是缓过劲儿来了。
见着素娥到来,元仪华也沉声说道:“今日廷尉府来拿人,可我等家眷自然绝不相信是夫君所为,想来你也是这般认为。”
素娥立刻应了一声是,可她心尖儿却不免有些忐忑。她想到那日薛重光要勒死自己,薛留良竟默默看着,默许了这桩事。自己也跟了薛留良那么些年,孩子也替薛留良生过了,薛留良却如此的无情。
可能薛留良确实薄情之辈,她甚至觉得薛留良做出些残忍之事也不足为奇。
但元仪华问及是否相信薛留良时,素娥当然会说相信。若薛留良当真被定了罪,她这个小妇还能有什么指望?
素娥甚至觉得元仪华也是这般想。哪怕元仪华跟薛留良夫妻失和,可两人毕竟还有一个儿子。
薛润年纪还小,好端端的添了个声名狼藉的阿父,岂不是可惜。
素娥一开始十分忐忑,可渐渐也明白元仪华的用意。
果然元仪华便说道:“从前梧侯府传出那些个争风吃醋之事,闹得可谓沸沸扬扬,然而这终究不过是夸大其词。如今府中许多双眼睛盯着,便要使旁人知晓这府重乃是上下一心,到底是一家人。”
素娥应了一声是。
元仪华又道:“这桩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满京城皆在议论,焉知不是有人起心陷害,存心留难?梧侯府近日里并不安宁,便有些小人作祟,那也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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