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着萧芳枝有正经事,谢冰柔那就不好意思现身了,只轻轻掩身在书架之后。
萧芳枝:“芳枝虽门第不高,不过却素来仰慕太子,若有机会侍奉太子,必然是会一心一意。小卫侯是太子跟前贤臣,太子必然是要倚重小卫侯这样的贤臣,方才能使大胤上下和顺,国泰民安。”
卫玄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没有疾言厉色的反驳,也给了萧芳枝一些鼓励,更使得萧芳枝大起胆子说道:“芳枝不知太子心意,但入选的太子妃必定也是出自列侯功勋之家,那么自是我小小门第比不上。太子妃自然定有父兄可依仗,而芳枝却需要小卫侯多加提点照拂。”
谢冰柔偷偷听着,也品出了些什么。
太子欲取一名身份尊贵的正妻,以此联姻争取一些支持。不过这桩婚事可能利于太子,却未必利于卫玄。
储君身边亲近器重之人一直便是卫玄,可以后却多出一个强势的岳家,这其中还有太子妃吹耳边风。
但如若这个太子妃是自己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比如萧芳枝她自己,萧芳枝出身官宦之家,却非列侯勋贵出身,底子不算硬,自然多有依仗卫玄之处。更何况萧芳枝还主动抛出了橄榄枝。
谢冰柔目光不觉落在卫玄身上。
二十五岁的卫玄手里显然握着某种权力,可以点石成金,立即飞升。就好似如今,萧芳枝就笃定只要卫玄点头,自己就能从内定的太子良娣成为内定的太子妃。
萧芳枝虽然大胆,可谢冰柔仔细品了品,竟隐隐觉得似乎也不是痴心妄想。
可惜谢冰柔做过的那个梦只有那么一段,谈不上能预知未来,故而也不知萧芳枝是否当真心愿达成,一路飞升。
但梦里的她,内心似乎知晓卫玄一手遮天,掌控朝廷上下局势,故而心中十分绝望,且笃定将南氏灭门往上报也不会得到回应。
谢冰柔心尖微微一颤,忽而意识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二十五岁的小卫侯手里虽有些权势,令人羡慕,可这样的权势终究还是依附于太子这个储君。
太子性子强势,不是个可以跟人分享的人。
可是梦里的卫玄却是可以肆意妄为,在吴国大开杀戒,屠尽南氏一族,可见已然凌驾于皇权之上。
无论如今卫玄跟太子是如何的亲好,其后必然是要反目割裂,甚至将之反踩足下的。
谢冰柔不觉冷汗津津。
第052章 052
这大约是一个预言?一想到卫玄就在自己近侧, 谢冰柔就有些毛骨悚然。
卫玄又没有窥心之术,不可能知晓谢冰柔内里的心思。
但许是窥见卫玄秘密,谢冰柔竟有些慌乱。
好在谢冰柔是一个人在书架后面,方便她自行进行调理。于是谢冰柔深深呼吸几口气, 又闭上了眼睛。
待谢冰柔睁开双眼时, 她眼里的神光已是平和了不少。
她轻轻抿了一下唇瓣, 定了定神,忽而又有了些联想。
卫侯以后极大可能跟太子反目, 那太子妃命运又会如何?虽不公平,但这个时代女子的性命似总是与丈夫休戚与共, 大约也不会有什么运气。
那如此瞧来, 萧芳枝纵然游说卫玄成功, 那也不知是福是祸了。
谢冰柔又听着卫玄问及萧芳枝,说她如今已是皇后跟前女官,却一心想侍奉太子, 可是会有不舍?
小卫侯简单问及职业规划,却是触及灵魂,是在问及萧芳枝的立场问题。
萧芳枝嘴里说着要跟小卫侯一条心,总是要拿出点东西来。
萧芳枝口里便说道:“凡事不能两全,芳枝也只能辜负元后的一片苦心栽培。”
所谓富贵险中求, 萧芳枝一咬牙, 更大起胆子说道:“就说元家大郎这件事,皇后终究顾及亲情, 不能秉公处置, 以至于寒了梧侯的心。”
“皇后娘娘到底是个女子, 心肠太软,这实是因娘娘过于仁慈的缘故。”
她说元后心肠太软, 其实是说元后心肠很硬。元后为了自己的利益,为护元氏名声,所以对元璧格外包庇。
娘娘这行为有点儿无耻。
卫玄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若有所思:“萧娘子品性单纯,殊为难得。”
卫玄言语很正经,但萧芳枝却听出这是反话,卫玄是觉得自己心思深!
毕竟萧芳枝纵然善于开解自己,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却也觉得自己跟单纯没什么关系。
那么萧芳枝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卫玄便说道:“可太子身边水深,无论是所娶太子妃,还是太子身边区区一个良娣,皆是要知晓分寸进退,懂事大方,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胜任。”
萧芳枝心里已觉不妙,现在更听出不妙了。
卫玄接着说道:“我自然会跟太子说一说,说萧娘子年纪太小,还是在皇后跟前多学几年,也许会懂得多一些。”
萧芳枝咚的跪下来,她知晓太子自然会听卫玄的话。
因为放弃自己这个内定的太子良娣不过是一件小事,自己本不算什么,太子跟前如今小卫侯又正得势——
可是小卫侯何必跟自己这么个小娘子过不去?
萧芳枝求上进时也想过自己会失败,卫玄会对自己不屑一顾,又或者嘲讽几句。
不过她觉得事业进步时受些小小的冷眼算什么?遂不在意。
但萧芳枝怎么也想不到,卫玄会将自己太子良娣的位置也给撸下来。
简直,简直是丧心病狂!
萧芳枝心中虽怒,却不敢说出来。
谢冰柔也窥见了萧芳枝面上的不甘愿,看着萧芳枝这小模样,也是可怜得很。
不过祸兮福所依,谢冰柔觉得萧芳枝以后来瞧,说不定还会觉得这是桩好事。
如若以后太子会失权,怕是连太子妃都处境微妙,更不必说萧芳枝这个太子良娣了。
萧芳枝心里确实有许多抱怨,脸上也不由得露出来,不过嘴里终究不敢说出来。
卫玄和声说道:“萧娘子若没有事,还请离开。”
哪怕到了这时候,卫玄语调也是温柔的,并没有如何的疾言厉色。
不过他脸上却透出你为何还在这里的神色。
若卫玄真怜香惜玉,也应该安慰萧芳枝一番,但卫玄显然并没有。
他的时间显然有些宝贵,处理了一桩事后,大约不愿再浪费时间。
萧芳枝眼眶红红的,也不敢吱声,便这般匆匆离开。
待萧芳枝离去,卫玄蓦然说道:“出来吧。”
他自然知晓谢冰柔在这儿,只看着谢冰柔现身。
谢冰柔刻意放柔了足步,走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偷听到同事狼狈大约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向卫玄见过礼,卫玄瞧着她细白秀润面颊,沉沉望了两眼,然后收回目光。
谢冰柔居然听着他问:“你猜我为何不让萧芳枝入选?”
谢冰柔心中惴惴,心想这难道还是我能分析的?
她飞快回答:“冰柔不知。”
卫玄也不怎么逼问,反而缓缓说道:“皇后和太子有些地方虽不和顺,但也不算仇人。这其中关系很是微妙,可有些人却不明白。”
元后生了两子三女,活到成年的儿子只有太子一个,无论怎样,这个子嗣对元后很是重要。
哪怕以后元后失势,多半也是在宫中荣养,大约也不会闹得很难看。
可萧芳枝偏在那儿旗帜鲜明的站队,这并不符合太子如今述求,太子大概还不想跟亲娘闹得太僵。
太子身边,也并不需要这么个喜欢撺掇的良娣。
卫玄:“挑她做太子良娣,原以为她性子沉稳谨慎,可没想到终究是太轻浮了。有些人不够聪明,却喜欢谋划,那么还是不要掺和进这些事里来。”
谢冰柔也应了一声是。
她想萧芳枝原本是很谨慎的,不过面对太子妃这个位置实在是太想进步了,故而谨慎得有些不到位。
卫玄这么轻描淡写告诉萧芳枝她被暗箱操作没了,只怕萧芳枝心里可不怎么好受。
再者说,谢冰柔觉得卫玄还有点儿钓鱼执法的调调。
那时小卫侯这么问,不就是想萧芳枝二选一?萧芳枝旗帜鲜明选了,卫玄又批评人家不够沉稳。
但谢冰柔不敢吱声。
卫玄:“那几上两年前卷宗,你瞧过了?”
谢冰柔一怔,没想到卫玄那样直接,又应了一声是。
卫玄和声:“我查过你的过往,看过当年的卷宗,于是知晓了一些旧事。五娘子,你两年前开始不亲手沾染尸首,就是因为这桩案子。”
谢冰柔只能再说了一声是。
她在卫玄跟前除了应声是,仿佛也不能回答别的什么了。
卫玄不但查了自己过往,又还寻来当年卷宗,看着也对自己花了些心思。
既然如此,卫侯又怎会放自己去元后跟前?
那谢冰柔难免便生出了些脑补,也许卫侯想要在元后跟前安插耳目。
她抬头去瞧卫玄,便对上了一双沉水似的眼睛。
那双眼很深,谢冰柔只对视一眼,就生出了一种自己魂魄要被之吸纳的错觉,一时不由得微微恍惚。
卫玄嗓音却很温柔:“想来你当年很伤心,而这伤心之处,在于当年有过一段好时光。”
谢冰柔:“是啊,那时姜三郎领着我到处跑,后来我便认识了秦家大郎,还有阿蓉。蓉姐儿年纪跟我差不多,跟我什么话都说。反倒姜家那些姑娘,我却寻不出许多话来说。”
蓉姐儿的手很细很白,皮肤很好,说是肤若凝脂也差不多。
可是那片细白的手掌却被人割去了手指头。
卫玄忽而问:“你可是心仪死去的秦羽冲?”
房间里静了静,卫玄这句话也令谢冰柔微微发呆,好似不知晓如何回答。
不错,那时她不但跟秦蓉是手帕交,还对秦羽冲有那么点儿心思。
那年谢冰柔才十五岁,别人见她年纪轻轻,猜她情窦初开对象,那必定是喜欢经常跟她形影不离的姜三郎。
可女孩子的心思你别猜,有时候别人怎么看,并不代表本人怎么想。
姜夔虽与谢冰柔日日相处在一处,但谢冰柔从来没有对之生出什么男女之情。
究其原因,大约是因为姜夔实在是太聪明了。姜三郎的聪明,是那种能让你如沐春风,万事顺意,半点不快也不会有的聪明。可他能让你很舒服,你却不大能看透他的心。
谢冰柔也很聪明,于是她便不大喜欢太过于聪明的男子,她比较喜欢“笨”一些的郎君。
谢冰柔喜欢的“笨”当然并不是拙,而是显得真,能清晰知晓对方真正高兴还是不高兴。
秦羽冲有勇有谋,又正直果敢,又足智多谋。
谢冰柔便对他起了心思。
这件事她甚至还未曾跟阿蓉说,可如今却被卫玄一口道出来。
谢冰柔心里一道疤被撕开,忽而对卫玄有些埋怨。
她说道:“是有些仰慕,不过也来不及有什么,后来秦大哥便死在川中。”
有些爱情还未来得及有滋养长大,就已然烟消云散,以血淋淋的方式结束了。
再后来,谢家五娘子足足两年没有亲自翻验尸首。
卫玄目不转睛看着谢冰柔,听着谢冰柔这般回答时,他眼底似流淌了一抹异光。
只是这缕情绪流转极快,谢冰柔也未曾察觉。
卫玄接着便说道:“那么如此说来,想来这桩案子对你很重要。”
谢冰柔答:“是!”
当她这样回答时,隐隐有种自己弱点被卫玄拿捏的不舒服感觉。也许卫玄一直都是这般行事风格,诱之以利,狠狠拿捏。
但谢冰柔仍然回答了是!
那案子已经过去两年了,她又是女儿身,多有不便。但若借卫侯之势,她便能查一查,也许还能寻出真凶。
那真凶许是已经湮没与人群之中,悄无声息。若不耗费庞大人力物力,又再勒令官府再查,那么悬案恐怕永远便是悬案。
能有如此权势的,眼前便有一个。
但卫玄口中却并没有说要挟的话,他只是说道:“此事我自会留意。”
谢冰柔向卫玄作揖行礼:“多谢卫侯。”
她如今离开辟曹,去元后跟前做一些秉笔文书的工作。卫玄也并没有敲打她,提出什么要求。
只是谢冰柔知晓自己身上似有一根线将之系住,仍遥遥系在了卫玄手里。
谢冰柔暗暗想,如今自己又算不算双面间谍?又或者说好听些,算不算左右逢源?
她忽又明白了卫玄刚才跟自己说那么一番话的意义。
其意义在于,说明眼前情势之下,太子与元后虽各有利益,却算不得仇敌。
卫玄并没有嘱咐她做些什么,她也不必天人交战。又或许如今卫玄并没有什么用意,只是习惯性挖坑埋线,充作伏笔。
她感觉卫玄一双眸子在自己身上逡巡打量,宛如实质。
然后她听着卫玄说道:“喝一盏热茶,休息片刻后再回去吧。”
卫玄嗓音很是温和,实则他极少疾言厉色,只不过旁人很是容易在他跟前心惊胆颤,如履薄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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