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后娘娘跟前,座位也是很讲究的。这近一些远一些,身份地位大不相同。
谢冰柔便留意到安阳侯夫人申氏坐得就离皇后很近。
可安阳侯石修虽承爵位,但并无实职,并没有什么声势。
之前元璧那个案子,第一个死者莺娘就是出自石修府中。石修不怎么做正经事,府上倒是蓄养了一批美貌的家伎,并以此搞社交。
谢冰柔心里自然有些反感。
石修显然没什么前程了,否则也不会这般沉迷声色。
但现在安阳侯夫人却坐得离元后很近。
而且元后还时不时跟申氏说说话,显得关系很亲厚。
谢冰柔隐隐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些什么自己不知晓的事
元后甚至还提及了章爵:“阿爵年纪轻,不懂事,有些轻狂。安阳侯平日里也要多劝说他,使他性子不要这么燥。”
看来章爵在元后跟前也是有一定关注度的。
谢冰柔心里却轻轻一跳。
她想起之前查那桩连环杀人案,那时章爵会去安阳侯府走一走,甚至传出他觊觎死者莺娘传闻。
那些传闻自然查清楚了,章爵跟莺娘也没什么牵扯。
可既是如此,章爵去见石修又是为了什么?
石修是太子弃子,在太子跟前早没什么分量。
谢冰柔隐隐觉得章爵身上也有什么秘密,只是自己不知晓罢了。
这时风呼呼吹过章爵面颊,章爵面色却升起了一缕微妙的变化。他脸色变得很沉静,一点不像人前那么轻狂。
别人都说章爵性子躁,可现在章爵周身却静下来,一双眼也透出了几缕锐光。
每逢这时,章爵也隐隐觉得自己后背开始发疼。
他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自己做错了事,阿兄就会责罚于他。
阿兄总会说,阿爵,你又做错事了。
又或者会说,阿爵,你为何总是不懂事。
然后便会有仆人提起鞭子,一鞭一鞭抽到他后背上。
那案几上置了香炉,缕缕生烟,男子会焚香读书,好不风雅,一派优雅从容之态。
与此伴随的,却是鞭子落在自己后背上皮肉绽开的啪啪声。
他那位兄长,本是家族中百年里最为优雅聪慧之人,所行的每一件事都无与伦比的正确,亦是无与伦比的完美。
可有时候完美之物会不免令人作呕,那些华丽外表下掩着野心的腐臭,就如绵密的蛛丝缠绕着猎物,将章爵紧紧绞紧,令他喘不过气来。
再后来,他便有意从这个家中逃出去。
什么世家风雅,礼仪周全,他统统不要。他要做个狂悖无礼之徒,既不守规矩,也没有什么风仪,如此一来,他仿佛才能喘过气来。
他抛却姓氏,毁灭前程,只想远远逃开那个家。
于是他远远离开那个家,想要离得越远越好。
可每逢思及,章爵便觉得胸前一物仿佛烙得皮肉火热。
那是一枚翠玉,被章爵系在衣内,那翠玉之上雕了一个南字。那玉曾经碎过,后以金补之。虽已补全,倒好似那枚玉上南字被金线划得四分五裂。
念及于此,章爵蓦然紧紧的握紧了剑柄。
那剑柄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铁丝,如此能吸汗水,也能使人握剑时不容易滑手。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春来开猎,却不知晓猎的是人还是兽。
第060章 060
谢冰柔此刻本来立于元后身侧, 却蓦然微微有些恍惚,仿佛有所感。
她脑子微微昏沉,蓦然一个场景便润入了谢冰柔的脑海之中。
那场景之中,阳光轻轻落在了谢冰柔身上, 使得谢冰柔觉得很暖和。
接着一片手掌就这样伸过来, 紧紧握住了谢冰柔的手。
男子的手微微有些硬, 动作却很温柔。
他另外一只手却抚上了谢冰柔的面颊,描摹谢冰柔的唇瓣, 动作极之亲呢。
场景里的谢冰柔却并不觉得如何的反感,倒仿佛很是自然。
因为逆光的缘故, 谢冰柔也瞧不见他面孔, 只窥见他腰间有一枚翠色的玉坠, 上面刻有一个南字。
一见那南字,谢冰柔顿时悚然一惊,生出不安。
对方却柔声唤她:“谢娘——”
他这样吻了过来, 温柔且不容拒绝。
可谢冰柔越加不安,蓦然从晃神之中清醒,才发觉自己仍在原地。
她犹自站在元后身侧,元后和那些贵妇人们说话,语调里也带着温柔, 可别人也听得极是认真, 不敢有半分懈怠。
谢冰柔却发觉自己已经冷汗津津。
哪怕那个场景极之温柔,谢冰柔却不免觉得可怕。
她自从穿越来之后, 十年里一直在做那个梦, 一直便是重复如此, 不得解脱。
伴随光阴荏苒,那梦渐渐不再打搅她了。而且除了那个梦, 谢冰柔从未见到别的什么场景。
如今她又窥见这个,仿佛见到了什么预示,故心尖掠过了难安。
而这其中最为可怕的,自然是那个翠色的坠子。
上面有一个南字。
谢冰柔一贯是以唯物的方式看待事情发生,如今她却感受到了玄学。
好在她方才晃神时并未失态,又或者旁人并未留意到谢冰柔的晃神。
这时元后却抬眼看她,吩咐:“公主身乏力倦,回帐休息,谢女尚,你将我这儿五色果子与几样细点一并送去,给她消乏。”
谢冰柔应了一声是,心忖公主大约也并不是身体乏困,而是心里有事。
她挑了点心,出了营帐,也没走几步,却被人给拦住。
拦着她的人正是景娇,谢冰柔也微微有些愕然。
景娇略做打扮,面色却有些不善,更有些阴阳怪气:“谢女尚,你如今在皇后跟前做事,我瞧你怕是要小心些,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景娇性子有些傲,谢冰柔是早就知晓的,也与景娇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可之前她见景娇,景娇也只是对她冷待了些,不大搭理人而已。
然而到了如今,景娇面色却分明有些不善。
谢冰柔柔声说道:“景娘子,你这是何意。”
景娇冷着脸:“如今你是皇后跟前女官,更应该谨言慎行,最好是不要存什么不良之意。如今不知晓打哪儿出来的谣言,只说汝父当年被困,是我祖父刻意为之。说什么靠着汝父牺牲,祖父当年方才立功。这些荒唐的话有些人竟也说得出口!”
“区区一个川中平匪的功绩,我梧阳侯府岂会在意?祖父当年可是随太祖起事,立下功勋,得封彻侯。你如此编排,莫不是要自抬身价,吹嘘你谢家?”
谢冰柔约莫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想自己为何竟不知宫中有此等传言?而这样传言却传到了景娇耳里,令景娇冲着自己发作。
不过这约莫也不算坏事,至少让自己知晓有这个传言,令自己防一防。
谢冰柔正这么思量,景娇却蓦然将谢冰柔食盒一踢,令谢冰柔险些脱手。
谢冰柔虽是握住了,食盒里糕点却估摸磕坏了。
她看着景娇一脸理直气壮,也不觉嗓音里添了几分厉色:“冰柔从不知晓此事,也不知晓这些议论。景娘子还是好好想一想,为何在你擢选太子妃关头,这些话竟传入你耳里,还是你性子急躁,一定会寻人发作。于是有人便知晓你这样的性情,刻意令你听到有些话。”
她如今被景娇纠缠,若特意分辨,景娇也未必肯信。
人家怒火正上头,也未必肯为谢冰柔收敛怒火,毕竟谢冰柔是不值得她去克制情绪的。
但谢冰柔一阴谋论,还提出有可能借力打力,景娇脑内顿时浮起魏三那张矫情心机但美丽的脸,倒也确实冷静了几分。
谢冰柔:“太子虽好女子颜色,可品德也很重要,景娘子行事天真,也许要闯出些祸事,方才会失了先机。”
景娇冷声:“你当我不知?”
她言语里尚有怒气,却也不似方才那般凶猛了。
不错,魏三再美,名声也不好。而自己如若鲁莽行事,最开心的自然便是魏灵君了。
谢冰柔又继续说道:“更何况今日景娘子与我为难,定是景娘子自己的主意,想来你家里人并不知晓。因为我是皇后跟前女官,哪怕皇后未必很看重我,我也是身有品秩,代表着皇后和朝廷颜面,不可名目张胆欺辱。”
吓唬够了,谢冰柔再不动声色夸一下:“唯有景娘子这种心思简单,不会用计策的女娘,方才这么直来直往。”
人总是习惯将自己鲁莽无礼美化成直率的,景娇也是如此。
她气平了一些,可对谢冰柔说话仍很不客气:“谢娘子,我性子素来直,说话也直。我这个人最在意便是家里的人,谁若动了我家里人,我定不会对她客气。便是自己受罚,我也要让那个人不好受的。我也更知晓祖父是怎样的人,若不是你所为,你便少听那些闲言碎语。”
谢冰柔却想梧阳侯也许真的对景娇这个亲孙女很好,可老梧阳侯究竟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唯他自己知晓了。
这世间发生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总是有一个真相。
景娇撂下话,便拂袖而去。她也有些后悔,心忖谢冰柔会不会向皇后告状,说自己今日无礼。但谢氏底子薄,行事必然会谨慎,定不会太过于张扬。有些女娘人前会装贤惠,谢冰柔看着也是这么个人。
人家喜欢装一装,不会拿这些小事去皇后跟前说的。
景娇虽这样盘算,可到底有些心虚。
她禁不住想,这些事莫不是魏三在捣鬼?
谢冰柔这时也打开食盒,检查食盒里的点心。
幸喜只有一碟牛乳酥磕坏了块,谢冰柔便将磕坏那块取出来,自己吃起来。
她想景娇虽然鲁莽,可也算直接。如若景家这么疑自己呢?若景家生疑,自然绝不会像景娇这么来闹,恐怕人家明面上还要做出全不在意模样。至多不过是暗暗使力,断了自己前程就是。
那么这件事情便显得很微妙起来,谢冰柔轻轻的抬起了眼皮,禁不住若有所思。
她行事谨慎,听到之前韩芸那样跟自己说后,并没有立马去查这件事。谢冰柔准备等一等,等过上一段时间后,再去查一查。
幸喜自己没有鲁莽。
如若自己立刻上跳下窜,必然会落在景家眼里,还不知晓会如何。
但这件事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韩芸那日那般告诫自己,是不是也因她听到了什么风声?
谢冰柔这样思索时,已经将坏掉的糕点吃掉了。
她再取出了手帕,轻轻的擦过了自己嘴唇,不留下什么碎渣。
然后谢冰柔才重新摆盘,又将食盒整理好。
谢冰柔:应付这种事,也是随手的事。
就像景娇所猜测那样,谢冰柔确实不适合大吵大闹。她在皇宫里的日子虽然看似平静,可实则却是暗潮汹涌。
谢冰柔也不耽搁了,提着食盒去寻昭华公主。
阳光落在了林里,因树林枝叶繁茂,阳光透过后也只留下斑驳光点。
梧阳侯景重也正策马林中,此刻也不觉心事重重。
他是跟随太祖那一批的老人了,如今春猎是大胤儿郎展露英姿的舞台,可对于景重而言却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景重忽而又想到了谢云昭。
那个年轻人在梧阳侯景重眼里不过是一个过客,已经是一种过去,且并不值得特意想起。
可到了如今,景重却又想起了这个人。
也许是因为谢云昭的女儿如今竟入宫当差,品秩还不低。又或许如今太子身边有太多年轻人,而那些年轻人被统称为北宫舍人。
又或者因为当年谢云昭的死终究是夹带着阴谋的,景重偏偏又是这个阴谋的实行者。
让谢云昭死并不是因为战略需要,而是一个阴谋。
那样的传闻里,别人都说景重是贪图战功,那可委实冤枉他了。
当年他随太祖起事,区区川中平乱之功,景重也并不放在眼里。
关键是那年谢云昭实在太过于刺眼。
当初太祖举事,追随太祖的功臣皆分了杯羹。他们子孙可承爵,也形成利益集团可彼此举荐子孙后代。
可谢云昭却是谢氏出现的一个异数。
他是选入太学,再分去地方做吏,后被举荐为郎,之后问策应答得当,年纪轻轻便成为了巴东郡守。
那已然十分危险,因为谢氏算不得勋贵,更非功臣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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