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就挣扎着要正坐起来向潇箬行礼,被阿幼朵和潇箬赶忙一起拦下。
潇箬说道:“阿荀现在就是我的家人,谈不上恩情不恩情的。只是他至今都没有彻底恢复记忆,婶子你可否告诉我们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哎,这件事到现在已经三年了……”
说起过去的事情,妇人的双眼逐渐迷离,随着她的诉说,帐内四人共同陷入她的回忆中。
“阿赞十三岁被他父亲送到我们查铎来的,因为我们这儿原来有个特别厉害的寻马大师,草原上再烈再野的马儿都能被他寻到,带回来圈养驯化。”
“阿赞父亲希望儿子能学到这个本领,就让他手下一个将士带着阿赞来到查铎拜师,他自己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带着夫人来和阿赞团聚几日。”
“阿赞特别聪明,勤劳真诚,大师很喜爱他,放言说要将一身的绝活都传授给阿赞。”
“那时候我们部族旁边还有一个小部落,他们整日在查铎附近游荡,不好好放牛牧羊,只想着从查铎挖肉吃。”
“大师寻马的手艺他们首领眼馋很久了,为了学到这个本事,他不止一次要把自己的小儿子送到大师那里学本事,大师每次都会把那个小子赶出去,一点本事都不教给他。”
“三番五次下来,那些人就记恨上了阿赞,觉得是阿赞占了他们本来能得到的本事。”
“三年前的一个夜里,他们伙同不知道哪里来的汉人,用药迷晕了大半个查铎人,抢走了我们的牦牛和羊群,还掳走了阿赞!”
“等我们第二天醒来,只有空荡荡的帐房,还有剩下一口气的大师。”
“我们匆忙把阿赞被掳走的消息告诉了阿赞的父亲,可是阿赞的父亲是驻守漠北的将军,不能随意离开军营,只有阿赞的母亲和几个将士来查铎寻找阿赞的消息。”
“他们找了很久很久,也只有大师遗言里透露的贼人里有汉人这条消息而已,阿赞的母亲伤心劳累过度,没有扛过那年青唐拉山的风雪……”
“一年前阿赞的父亲也辞官来到查铎,继续寻找阿赞的消息。可是消息还没有找到,反而遇上了百年难见的雪崩。”
“那场雪崩里阿赞父亲救出查铎十几户人家的孩子,阿幼朵也是靠阿赞父亲徒手从雪里挖出来的……只是最后,他自己反而没有躲过……被崩塌的雪块砸中……”
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又啜泣起来。
“阿赞的父亲……永眠在青唐拉山里了……”
第八十五章 上山
帐房内只剩下她的哭声,阿幼朵小声地吸着鼻子拍着阿妈的背给她顺气。
潇箬和潇荀的眼眶都泛着红,听到最后,两人的双手握得更紧。
潇箬心中发酸发胀,没想到小狗真的没有了父母,天地之大,他已经是孤身一人……幸好她捡到了小狗……
潇荀喉咙发紧,数次张嘴后才发出声音:“那……那他们的坟墓……是在这里吗?”
妇人哭得说不了话,只能擦着眼泪点头。
又缓了会儿,她才能开口:“在,在的,就在山脚下,我们给你父母都立了碑,每年查铎的孩子都要去给他们磕头,他们是雪山上不灭的英魂。”
从帐房正脊的缝隙向外看了看天色,外面阳光已经开始减弱。
“天色晚了,明日我带你去吧。”
妇人望向潇荀的眼中满是希冀,看到他点了头,她脸上露出放心的笑容。
“那,今晚你能住这儿吗?你父亲以前也住过这个帐房的,他用过的羊皮毯我都还存着!”
这话问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潇荀会拒绝。
潇荀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看向潇箬。
这一路走来,他一直都睡在潇箬附近。
天气好的时候他就在她的马车旁边搭个帐篷,若是下雨刮风,潇箬定然会招呼他进马车睡,反正钱掌柜准备的马车宽敞得很,睡上两个人绰绰有余。
如果他答应今晚住帐房,而潇箬依旧睡在马车上……
看小狗眼神潇箬就明白他想的什么,她觉得有点好笑。
这算什么?小狗的分离焦虑症吗?
忍不住捏捏小狗爪子作为他任性的惩罚。
妇人是过来人,看两人的小动作就知道他们并不是潇箬所言的那种关系而已。
她赶紧补充说道:“潇箬姑娘今晚也一起住这间帐房吧,我们帐房的床铺都很宽敞的。”
住帐房还是马车潇箬都无所谓,如果小狗想要陪着,要住帐房就住吧。
她笑着谢过妇人,说道:“和我们一起来的有三十多人,今晚就要占您家门口的地来休息了。”
“哪有客人来了住外面的,我们草原的风都不答应!”阿幼朵伸手往右方指了指。
“我家还有四个帐房呢,阿姐你们的朋友全住进去没有问题的!”
从听潇箬说她救了潇荀开始,阿幼朵对待潇箬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亲亲热热地叫起阿姐。
这再好不过,之前几天商队露宿旷野中时,没少领教羌蕃晚上风的厉害。
毫无遮拦的原野上,风就像撒开了缰绳的野马,横冲直撞。
阿幼朵蹦跳着跑出帐房,热情邀请众人今晚在她家休息,得到肯定地答复和感谢后,她就迫不及待去准备招待客人的饭食。
查铎的人们听说阿幼朵带回了阿赞,都聚集到她家的帐房前,帮忙宰羊烹肉、搓糌粑和青稞,忙的是热火朝天,热闹非凡。
一坛坛的青稞酒搬到帐房前面的空地上,绕着篝火铺好的羊皮垫子就是众人的桌椅,肥硕的十只烤羊在跳跃的火焰上滋滋冒油。
青唐拉山顶上挂着圆滚滚的月亮,月亮下的人们银碗相互碰撞,香醇的美酒刺激着神经,佐以丰腴的羊肉,共同谱写着舌尖的饕餮盛宴。
查铎部族的族长古拉举起盛满酒的银碗,哈哈大笑道:“阿赞回到我们查铎,这是神明的仁慈!让我们大家一起敬月亮!敬雪山!敬顾将军!”
众人纷纷应和着将碗中的青稞酒一饮而尽。
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酒水,冉忠仁痛快地叉起一块羊腿肉说:“早知道羌蕃美酒这么带劲,老子就该早点来这儿!”
羌蕃人豪迈热情的风格着实对他的胃口,特别是今日让他来主刀宰杀十头羊,更是让他直呼过瘾,血脉喷张。
“哈哈哈,兄弟你要是喜欢,你们就在我们查铎多住几天!”
古拉也很喜欢冉忠仁,他宰羊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干脆利落,很有他们勇士的风采。
冉忠仁大口撕咬着羊肉,说道:“唔,真香!要不是这趟镖还有任务,老子也想在你们多呆几天!”
“任务?”古拉把眼光挪向江平。
他阅人无数,看得出来这堆人里江平才是领头拿主意的那个。
江平虽然也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相比冉忠仁,他的姿态要斯文很多。
放下银碗,江平抱拳说道:“我们从钦州来就是受人委托来收药材的,镖主还等着呢,实在是不能多耽搁,明日等潇兄弟祭拜之后我们就该动身去果洛了。”
端着银酒壶满场转着给众人倒酒的阿幼朵正好走到江平旁边,边替他斟满酒边问道:“白天就听你说要收药材,你们收的什么药材啊?”
这个问题江平回答不上来,他单知道商会委托是要他们护送和协助商会来收药材,具体要收什么药材他却并不清楚。
于是他看向潇箬。
潇箬接收到他眼神中的求助,笑着回答道:“我们要收的药材叫冬虫夏草。”
没出发前商会保密不公开药材名字,是为了确保没有别人来抢这条利润肥厚的发财之道。这会儿他们已经抵达羌蕃,自然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冬虫夏草?”阿幼朵皱着小眉头思考了一会,歪头问道:“你说的是不是雪蚕?”
她伸手比划着:“就是下面是虫子,脑袋上顶出来草的那个?”
“正是此物。”潇箬肯定道。
古拉一拍大腿,哈哈笑着说:“雪蚕你们去果洛还真不一定能收到,还不如就在我们查铎呢!”
他一脸得意又神秘地压低了嗓音:“雪蚕是青唐拉之神给我们查铎的礼物,我们查铎才是雪蚕的家。”
古拉族长这番话让潇箬等人吃了一惊,没想到阴差阳错到达的查铎,竟然就是冬虫夏草的原产地。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潇箬还未开口询问虫草能否购买,古拉就又说道:“你们来的巧,五六月正是挖雪蚕的季节。外乡人按理是不能私自挖雪蚕的,不过既然是阿赞和他的朋友,想必青唐拉山不会怪罪。”
“明天祭拜完顾大将军,你们可以跟着我们的人一起上山,看看刚刚破土的雪蚕!”
古拉族长的大方出乎潇箬的意料,这种特有的稀缺资源向来都很受当地人的保护,能让他们几个外乡人进山一同采挖,实在是少有。
别人大方,他们自然也不能得寸进尺,潇箬感激地说道:“那明日就我和阿荀和你们一起进山吧。”
雪山圣地,外来人越少上山,越能不破坏当地的环境,这也是对查铎部族的尊重。
阿幼朵凑到族长身边撒起娇来说:“古拉叔叔,我也要一起去!”
她好不容易带阿赞回来,自然要多和他接触接触,上山这事,怎么说也要算上她一个。
古拉慈爱地摸着阿幼朵的脑袋:“好啊,阿幼朵长大了,青唐拉山会给予你庇佑。”
第八十六章 风雪
翌日朝阳的金光刚披在雪山顶上,阿幼朵就迫不及待来到潇箬潇荀休息的帐房外。
“阿赞!阿姐!你们起来了吗?”
她和阿妈昨晚整夜都激动地睡不着,阿妈早上天刚擦白就起来忙活着祭拜的用品。
烟熏晾好的牦牛肉干、今年新做的奶皮和奶酪、细细捏的朵玛、顾将军最爱喝的青稞酒,还有香喷喷新煮的酥油茶。
背篓里装得满满登登。
潇荀被阿幼朵的声音叫醒,他原以为昨天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彻夜难眠,没想到却睡得比以往都要沉。
他翻身起床,换上衣服走出房间,发现潇箬已在帐房正中,她和阿幼朵正一起清点今日要用的物资。
“阿赞,这是阿妈刚煮好的酥油茶!”阿幼朵小脸红扑扑地递上一碗热腾腾的酥油茶。
潇荀接过来后歪头看了眼潇箬,发现潇箬也微笑着看向自己。
“我喝过了,你喝吧,喝完我们一起去祭拜你的父母。”
无需他开口,潇箬知道他动作下的所有意味。
听潇箬说自己喝过了,他才捧着碗喝起来。
新煮的酥油茶飘着袅袅热气,一碗下肚,让人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喝过的碗在火灶上的热水锅里清洗好,三人走出帐房。
族长古拉带着两个青年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们,阿幼朵的阿妈身体不好,族长劝她在家休息,由他来带着潇荀他们去祭拜。
坟冢在青唐拉山东面的山脚下,按古拉所说,这里是每天太阳最先照射到的地方。
望山跑死马,一行人行进了一个时辰才到目的地。
眼前是两个不大的坟包,前面立着两块石碑,上面分别写着“恩人顾敬仲将军之墓”和“顾敬仲之妻顾王氏之墓。”
潇荀跪伏在墓前久久不能动弹,他虽然还未回想起以前,但看到这两座坟冢时,他内心就充斥着无边的悲伤。
同行的两个查铎青年行完跪拜礼之后就去清理坟冢附近的杂草,古拉和潇荀一起跪在墓前,看着自己亲手立起来的两块墓碑,他举起满杯的青稞酒浇在地上。
酒液很快渗入土壤中,好似有人在大口饮用一般。
古拉眼含热泪,说道:“恩公,我终于带阿赞来看你了!你放心,我们查铎就是他的家,以后我们会替你们照顾好他!”
说完他又连浇三杯酒,酒液依然飞快渗入地面,土壤散发着浓重的酒香。
看潇荀额头贴着地面久久不起身,潇箬眼眶发热。
她想起前世刚失去父母的时候,她也是靠在父母的墓碑上,内心一片虚无,好似自己与这天地间最后的一点联系被斩断,从此只有去途,没有来路。
她庄重地给潇荀父母磕了三个头,心中默默说道:“叔叔阿姨你们放心,阿荀还有我,我不会让他孤身一人。”
细白的小手沿着潇荀的脊骨抚摸着他,身边熟悉的幽香拉回潇荀的神识。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方才差点被名为伤痛的海洋淹没,是潇箬的手,把自己拽出苦海。
“箬箬……”他呢喃着,不由自主地把那只细嫩的小手握住,放在自己头顶。
摸摸他,像以往那样,抚摸他的头顶。温暖地,缓慢地,固定频率地,给予他安心。
虽然在别人父母的坟冢前做小狗摸头的动作,让潇箬有点羞涩,不过她还是如潇荀所愿。
完全没管一旁的古拉和阿幼朵目瞪口呆的表情。
祭扫完潇荀父母后,古拉表示自己要回部族里处理事务,接下来就由那两个青年带他们上山挖雪蚕。
在五千多米海拔的青唐拉山上,此时雪已经融化,山坡上露出松软的泥土,以及上面覆盖的湿润草藓。
他们要寻找的冬虫夏草正生长于此。
山坡十分陡峭,有些地方的斜面坡度甚至达到了七十度角,想要寻找到藏在土壤和草藓下的虫草,他们只能趴着,脸几乎贴着地面寻找。
潇荀和潇箬学着青年们的动作,一寸寸地探查着地面,可是花费了将近半个时辰,他俩也没看到冬虫夏草的影子。
倒是阿幼朵已经挖到了第四根。
“我这有!阿赞!你过来看呀!”她兴冲冲地喊道。
潇箬闻声抬头,翻身改趴为躺,朝着天空叹了口气。
两辈子加在一起,她也是第一次自己采挖冬虫夏草。
原以为就是一锄头的事情,哪知道会是这么困难,潇大队长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么强烈的挫败感。
“箬箬,来,我扶你。”潇荀朝她伸出手,示意一起去阿幼朵那边采挖。
潇箬无奈地抿嘴一笑,把沾满草屑的小手放在指节分明的大手里。
行吧,自己找不到,看看别人挖也不错。
用阿Q精神安慰自己后,潇箬和潇荀相互牵扶着小心走向阿幼朵。
高原的山顶天气变化莫测,刚刚还是晴天,突然就下起了暴风雪。
凌冽的寒风夹杂着无数颗雪粒,砸在人身上、脸上,仿佛刀子在割一样。
经验丰富的查铎青年立刻朝两人喊道:“快坐下,低头背朝风雪!”
突然来袭的暴风雪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潇箬扭身时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跌倒。
在这将近七十度的斜坡上跌倒可不是开玩笑的,潇荀的眼睛本就时刻注意着潇箬,看她身形一晃,立刻张开双臂把她小小的身躯搂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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