儋州太守非武官,不如下属执掌儋州军备来得熟悉边疆要事,后者叹道:“前面那些年未曾听说,但如今想来此人一下子成了羟族最强的三十万鹰师大将,直属羟王麾下,连那些王子都比不得他的威信,恐怕....这些年里早就开始行军打仗了,根本不在荒陵,我说自双城失败后,羟族没了此人,北疆战事也算跟我朝有来有往,怎么在这几年一下子神勇如斯,用兵狡诈且毒,想来既是此人隐在身后——羟王狡猾,根本并未冷落此人。”
“羟族有此骁勇又善谋的猛将,可见北疆战事之难。”
太守皱眉。
下属趁机道:“外患如此,儋州绝不能有内忧,否则朝廷降罪重罚,大人您必然要担责,这案子必须速战速决。”
“虽是如此,也得找出真相....不能对不起那些百姓。”太守说着,提醒下属要跟那秦指挥一样戒备。
“你们乃有守卫职责,信鸽乃情报所传重中之重,若是用于非战事之外的传讯,万一遇上紧急之事呢?信鸽不在笼中,无可传讯,岂不是延误战机?”
“慎重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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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而已。
来自儋州太守府的公文经快马抵达了阜城县衙。
命令两府差役护送此案关联的犯人跟证人前往儋州与太守述案,若实证犯人为曾经的铁屠夫既红花案歹徒,且重启红花案后续调查,若有官员牵连其中者,严惩不贷!
消息一出,阜城县奔走相告,就是邻县的人听了都大松一口气。
这谁不怕啊,毕竟阜城县能被害成这样,焉知他们县里是否也被鬼祟之人荼毒了。
既然公文下达了,就得启程了。
翟禄早早到了,瞧见衙门正在忙碌,估计都在因为公文命令而清点工作,也在准备带人前往儋州。
他暗中观察,发现县衙这边有些慌乱,不想早就预判到的样子,他既猜着罗非白吩咐他帮忙把消息传出去,只是为了尽快查案,也想把案子留在手头查,免于落在宋大人手里,没想到宋大人那边还没出手,太守府的公文就来了。
这下,宋利州既无权染指,罗非白也无力抗衡。
这可是儋州第一长官,掌管儋州十数年,名望高,爱民如子。
不过翟禄猜想此人对此也算是乐意接受,不然出门的时候就不会还抱着一包红糖糍粑。
滚烫香气,扑面而来。
翟禄暗道此人唯一的弱点可能也就这一个了。
贪吃啊。
“大人,您让我很意外。”
罗非白正打量着眼前江沉白等人特意弄来的马车,闻言瞥翟禄,“让你参与护送?”
翟禄:“不是,是您看着颇有公子之风,一旦张嘴说话跟吃东西,就不像了。”
罗非白:“.....”
是在骂她啊,绝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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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过街,被护送的人也在囚车里,张信礼始终闭目,不去看任何熟悉之人,隐约听见母亲妹妹的呼唤,他低下头,心里万般悔恨上心头,却是无法抬头回望,只能听着囚车车轮咕噜声不断碾转过故乡街道,一点一点离开这里。
他知道,自己回不来了。
“人都是这么自私的吗?”
“自己过得去就好了,也不管他人这辈子如何遗憾。”
罗非白不知是在跟谁聊天,言语淡淡的,张信礼忽然一怔,耳边也听到母亲妹妹追赶而来的呼唤。
这一次,他实在忍不住,睁眼看去,看到年迈的母亲跟年少的妹妹....他双手抓住囚车栅栏,镣铐跟囚车困住了他为数不多的余生日子。
这是最后一眼了。
“回去,回去!”
“母亲,妹妹,对不住。”
却是看到有百姓得知她们是张信礼的亲人,竟朝她们抛掷烂菜叶,张信礼见状痛苦不已,叫喊她们回去,但两人忍着百姓羞辱敌意,执意追赶着....
看着从小娇滴滴抓着自己袖子喊着哥哥抱的妹妹如今被人扔了一身的脏污,还有母亲.....
张信礼扛不住了,趴跪在车板上疯狂磕头,又朝马车那边磕头求饶:“大人,大人,求您帮我,求您救救我母亲跟妹妹,求您了,我要说一件事,我说....!”
马车内,跟张叔一起坐着的罗非白吃饱了糍粑,正饱食倦怠着,手掌把玩着一串棕红佛珠,眉眼间自带凉薄,闻声而抬眼间,又在车窗微荡中倾泻而入的日光剪影中有几分超脱的神性。
张叔有些心悸。
说她菩萨心肠,事事体贴,连女尸遗留的断甲都用贴身的手帕保留着,又舍得玩弄心术。
将张家母女直接安置来拿捏张信礼那封守的内心,逼他破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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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山很大,重峦叠嶂,是儋州数得上的山脉之地。
过凉山本就不是轻松的事,队伍人多,两府差役护送着,自然走官道,也用了一整天才过小半的凉山,凉山内自是有驿站的,一共两站,为中转休憩之地,也隶属县衙管辖,之前罗非白也过了此地,只不过那会为了不暴露身份,也怕驿站中有人是张柳二人的耳目,不敢留宿,反而去了条件不好的山中百姓家里借宿。
一般查身份是城门之权,但若是有外族人抵达,驿站既有传讯之责。
来的是县衙之人,驿站自然好生招待。
第一日过了第一个驿站,留宿了,次日又赶了一路,在黄昏时分,按照原计划抵达驿站后,众人已是一身疲惫,驿站一共十个差使,为山中土著跟县城派遣来的乡役轮班值守,因赵乡役被斩首,这位乡役一时没等到替班的人,已是逾期镇守此地了,但山中日子不难熬,也清净,他也不着急,上前行礼后,一概琐事具已安排妥当。
“此前张柳两人被抓,拔出萝卜带出泥,驿站中也有三只贼鼠被缉拿,但另有一人在名单上却是提前窜入山中逃走,我等配合抓捕,但因凉山太大,荒野之地也多,至今未能抓到。”
罗非白下了马车,听这位乡役躬身汇报此事,“此前你差人押送那三个罪人,也送了信,本官已知,过去这些日,那逃犯既入深山,未抓到也正常。”
“本官之前过了凉山,知晓其在官道之外的路径本就幽深诡谲,也是战战兢兢。”
“不过那人既入深山,也必然会吃苦头。”
乡役见她不怪罪,松了一口气,“大人之前既回令让我等不必追入深山,毕竟凶险,也是体恤,小人感恩大人仁德,这段时日也没太冒险 ,偶有探查,人没抓到,倒是抓捕了一些野味,正好予大人诸位解解疲乏。”
这人会说话,跟张叔等人也是熟识,交谈间迎人进了驿站。
许多桌子,菜肴不少,皆是取自于山野。
差役热情,其实也不算铺张,都是用了往年库存,也是时令山珍,全看用心与否,“正是吃笋的时节,过往留存的老腊肉加咸菜炖春笋,也有小鸡炖干蘑菇,这凉拌山蕨诸位可曾吃过?咱们本地的肯定吃过.....还有榛子炒货,田鸡辣炒,这鸡杂酸萝卜也是开胃生津....”
罗非白瞧见门帘边上还有几个带着新鲜黄泥的大春笋,壳黄微白,这类笋既新鲜,亦是未出土太多见风,壳来不及发黑,笋肉亦未变老,十分清甜可口,当是眼下时节为老百姓最易吃到的美食了。
比起第一个驿站的招待,这个驿站显然更让众人欢喜。
吃得太好了。
“昨日那一路过的都是荒林,野兽倒是多,多为豺狼恶犬,但这边山阙多竹林耕地,自给自足居多,一般过凉山的都乐意在这个驿站逗留,前面那个驿站啊,能咬牙抓紧时间过了抵达山下村落,也好过在那边吃干菜。”
李二吃得满嘴流油,对这种事特别了然。
众人莞尔,罗非白亦提醒李二少吃点笋,“笋拔力,吃多了夜里要闹胃的。”
其实也没法多吃,这么多个汉子都分得恰好,一人两筷子就没了。
罗非白则是纯吃不了那么多,一筷子夹了一大片白乎乎的笋,入口鲜甜爽脆,但因为在场之人多为男儿,厨师出手大气,一块很大,她吃着也够了。
江沉白中途发现自家大人少吃红烧肉,倒是吃菜居多,好像对肉不是很爱。
这点他早些天前就发现了,在黎村那会,村长并不知其身份,担心得罪,也曾杀猪宰羊,但最后都吃进了自己等人的肚子里,当然,后来这位大人私底下给了钱,也是因此,自己后头几次请客吃饭也是心甘情愿的。
但大人的确不爱红肉,对鱼虾倒是有些喜好,可能公子出身的都这样,听说王都里的那些王公贵族还有只喝露水吃贡品鱼鲜的呢。
“大人,您多吃点肉啊,别老吃这些菜,这些菜咱们衙门日后要吃多得是呢,但这山禽少有,还有这野猪肉,是专门处理过的,用食茱萸烤制,并不腥......”
罗非白这边吃菜,应了张叔的好意,而江沉白则是默默挑了一些鱼虾到干净小碗,挪到大人面前。
罗非白看了他一眼,也没拒绝。
李二好奇一些菜肉非时令,是不是被他们一口气吃完了。
乡役一笑,“山中素来清寒,就是夏日炎炎,有一个地窖也可以窖藏许多蔬菜,不然您以为凭着一点耕地,我们吃啥啊,若是在夏日时常翻山越岭出去买菜,不得累死,但有了地窖,出去一趟拉一驴车就够咱们吃好久了,就是蛮驿站的客人住满,也能支撑七八日呢。”
“且冬日那会留存的冰块放在地窖内亦有大用,如今还有许多没化开,别说这果蔬肉食,就是一些鱼虾在下面放个两三日,也好食用的。”
这倒是真的。
前面那个驿站伙食不行,大抵是因为那个地块山壁石块多,无法挖掘出地窖储存。
加上其他菜肴跟米饭,就是翟禄都吃得满意,饭后跟罗非白叹息:“这阜城县以前未有闻,来了之后才知道被温县令管制得如此之好,民生富庶,在张柳二人如此糟蹋下,还有底子在,料想当初温县令在的时候,必然越发安泰,跟北地是一个天一个地。”
“就是不知温县令如此功绩,按照考评也该晋升,为何多年未提拔?”
他也是正常疑惑,罗非白道:“老大人不是贪恋权位之人,可能是更想守护阜城一方太平吧,这类官员其实也不少。”
翟禄想想也是,却没留意罗非白看着的是距离他们不算远的山顶方向。
吃饱喝足,就该趁着还有点时间,干点正事了。
驿站一个房间中,张信礼被江沉白提了过来。
江沉白挺好奇的,这人如今又能吐出什么有用秘密来,难道打算指证曹琴笙了?
第54章 欺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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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 安排张信礼过来,中间有些休憩,但驿站内外是忙碌的, 也得清理厨房跟餐室。
地窖盖子有了动静, 打开。
下面的昏暗见了光。
胖乎乎的厨娘带着剩下的吃食小心下了地窖,把没吃完的东西放好,一边跟身后的年轻学徒道:“罗大人刚刚还给钱了?”
“仿佛是给了,林叔没要,大人就让他们记账,到时候跟衙门报账。”
“其实本来就是衙门那边出资购买的食材,那些山里东西若是入账了,岂不是给咱们分钱了?”
“算是吧, 咱们阜城县气运好啊, 连续两届好县令,虽然中间有歹人作祟,但也不算太久.....”
两人说着话, 放好东西后,难耐这里低温, 很快上去了, 待盖子重新盖上。
在黑暗中, 这里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因为一切都会在下面空间放大。
路过的人说话, 走路的动静......很快归于寂静, 因为地窖在后院, 这里寻常时候没人, 何况入夜。
地窖昏暗,内侧一个盖着大毛毯的大箱子盖子微微动了动, 后来地窖的盖子打开了一个缝隙,一根竹管从里面钻出,在一声吹气后,一个小白团咻一下飞入林子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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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开始时,已是夕阳落山了,屋内烛光幽幽,罗非白喝完一盏茶消胃,看向眼前跪在地上的张信礼。
“你父亲还在县衙牢房里,这段时日出不去,要护着你母亲跟妹妹,既是张族长他们也有心无力,现在知道求本官了?”
张信礼之前也算跟罗非白达成了协议,供认了一些事,但山谷之事暴露,可见他隐瞒了许多,那协议自然废了。
罗大人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货色,自然不吝手段让他尝尝苦头。
也让他明白她到底是不是心软之辈,会为了其母亲跟妹妹的无辜而费心看顾。
毕竟,死的那些姑娘那会可没人看顾。
情分跟本分,张信礼现在明了了,他是一点饭都吃不下,只惨白着脸直接道:“五年前,我已知自己无法再读书,就去学院,本要给学院中的先生们带一些地里的吃食,以谢他们往年照顾,但那会见偏院茶室有人,我猜是有贵客临门,本要退避,却骤听到里面动静,一看,竟是山长被人殴打,对方下手很狠,踢打山长身体,山长毕竟断臂,根本不是对手,都吐血了。那时,我既震惊又愤怒,顾不得别的就冲了出去,却也被那高大魁梧的护院给按倒在地,他们太强了,根本不是对手,山长愤怒中让对方停手,对方却越发得了乐趣.....”
他停顿了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神色也渐木然。
罗非白看着他,并不迫切逼问,只是以冷漠形成巨大的压力,边上的江沉白也就没多言,心里暗想:必是极耻辱的事,才让尊严之心很重的张信礼不肯声张。
最终,张信礼过了心里那一关,道:“他们逼我喝....喝尿。”
江沉白面露冷意,罗非白亦微蹙眉头,“主导者,是何身份?”
曹琴笙在那年刚接管青山学院,成为山长,又有那般名声,什么人能这般殴打他?又当着他的面欺辱其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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