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少微眯了眯眼:“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威胁我。”浑身杀气凛然,并指作剑,数道剑气朝着段非离迸发而去,吓得郑雪吟闭上眼睛。
郑雪吟以为自己会被这些剑气贯胸时,身体一轻,已被楼少微拎在了手里。
剑气尽数没入段非离的身体,段非离腾空而起,又重重摔落在地,整个人如一只烧红的大虾蜷了起来,墨绿的衣袍瞬间被伤口晕出的血色染成斑驳的铁锈红。
他看了眼郑雪吟。
那一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郑雪吟想起剑气逼过来时背后陡然推过来的力道,醍醐灌顶,明白了什么。
楼少微带着郑雪吟翩然落地,抬手一指,段非离掉在地上的峨嵋刺浮空而起,幻化出万千残影,罩在段非离的头顶。
“师父手下留情!”郑雪吟声音快过思绪一步。
楼少微收住动作,静待她开口。
郑雪吟心脏如战鼓擂动,扑通扑通几乎窜出心口。
她上前一步,两手抱拳,单膝跪在楼少微的身前,咬着唇角,眼中淬出毒辣之色:“师父,是我贪图美色,被这贱人所骗。他既入了我的雪阁,就是我的人,今日犯下大错,又伤我至此,定当严惩不贷,我想亲手处置他,以泄心头之恨,望师父成全。”
峨嵋刺留下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干涸的血迹攀附着白瓷似的一截玉颈,衬得少女楚楚动人。
楼少微垂眸,目光萦绕着她纤细的脖子,挥了挥袖,漫天的杀意散了个干净。
显然是允诺了她所求。
林墨白抽出腰间悬着的长剑,递给郑雪吟:“大师姐不爱配剑,我这把剑就暂借给大师姐一用吧。”
郑雪吟吞了吞口水,没有接剑,眼角泻出的余光几欲将林墨白千刀万剐。
林墨白意味深长地叹道:“大师姐可要想好了,好不容易洗脱身上这私通外人的罪名,真的要因一时的仁慈,置自己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郑雪吟推开他的手,立身而起:“小师弟在说什么,这贱人骗我这么久,还险些害得我被师门清理,一剑痛快取了他的性命,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
林墨白慢悠悠将剑推回剑鞘,颇为惊讶地说:“大师姐的意思是要留着他?”
“我要留着他,好好的折磨他。”
“别怪我没有提醒大师姐,师父的三道剑气留在了这人的体内,不出四十八个时辰,他便会经脉寸断而亡,大师姐想折磨他,抓紧时间才是。”
郑雪吟眼角颤了下:“来人,将这贱人拖下去,莫要脏了师父的眼睛。”
立时走过来两人,一左一右拽起段非离的胳膊,将他拖下栖云台。
拖行的地方留下蜿蜒的暗红色血迹,郑雪吟撇过脑袋,不忍再看。
第19章 纯阴体
离开栖云台时,已将近黄昏。硕大的一轮血日,病恹恹地缀在西天。
郑雪吟迈着两条腿,用最快的速度狂奔回雪阁。
“段非离人呢?”一进门,她便抓住雪阁的侍卫疾声问道。
“禀雪君,已将那罪人关进水牢了。”
“谁让你们把人关进水牢的!”郑雪吟火冒三丈,“还不快把人放出来!”
段非离被人从水牢里提出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湿漉漉地送进了郑雪吟的寝殿。
栖云台的事一天之内传得人尽皆知,极乐宗的大师姐并不是什么良善仁慈的性子,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折磨段非离,他们只当郑雪吟是真的要段非离生不如死,榨干他最后的价值。
这种荒唐的事以前她又不是没有做过,明心剑宗的小师叔断骨还没养好,她就急吼吼地将人往床上带,段非离虽是千色楼的奸细,那张皮囊却是好看得无可挑剔,当然要物尽其用。
郑雪吟才懒得管外面的人将她传成了什么样的疯子。
她紧闭殿门,将雪阁所有的灵丹妙药都取了出来,掰开段非离的嘴:“非离,快张嘴,吃了这些药。”
段非离的意识处于半昏迷,闻言,他勉强掀开眼皮,撇过脑袋:“别浪费这些药了,它们治不好我的伤。”
“那你告诉我,我怎样才能救你?”
“雪君不怪我欺骗了你?”
“你是欺骗了我,但我相信,你对我绝无恶意。栖云台上你挟持我,只是为了与我划清界限,不让林墨白栽赃我。”
楼少微发出那三道剑气,是冲着他们二人来的,根本没有顾及过她的性命安危,是段非离在关键时刻推开了她。
段非离是她带进极乐宗的,林墨白抓住这一点,势要将她置之死地。段非离挟持她不是为自己逃脱,那种情况下,他毫无逃出去的希望,他此举是存着必死的决心,用自己的命,为她洗脱私通千色楼的罪名。
段非离齿间血痕溢出,惨白的面容勉力浮起笑容:“雪君相信我……就好。”
“我已经没事了,你也会没事的,非离,听话,不管有没有用,先吃了这些药。”郑雪吟近乎祈求的开口,低下头,解开腰间储物袋,“还有这些灵石,里面的灵气你都拿去用。都怪我,我不该成日念叨着没钱,才让你冒险,用这样的名义送了我五万灵石。”
她已然顿悟过来,这五万灵石哪是什么石家小少爷的贿赂,分明就是段非离自己的家当。
都是这五万灵石惹了祸,此时追悔莫及,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雪君无需自责,我确实接受了客人的指派,派阿玉前来搜寻秘法,没有这五万灵石,迟早也会露出马脚。是我连累雪君,理当为雪君排忧解难,洗脱嫌疑。”段非离虚弱至极,仍挣扎着说道,“我有几句遗言,皆出自肺腑,望雪君铭记于心。”
郑雪吟登时红了眼眶:“呸呸呸,什么遗言,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段非离莞尔一笑:“雪君怎可这般任性,往后没有我在身边,更要小心才是。”
这句话牵动伤口,他又是“哇”地吐出口血,点点血色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呈现出不祥的黑灰色。
郑雪吟大惊失色,忙安抚道:“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都听着。”
“雪君是否记得我问雪君讨要过雪颜丹?”
“你要丹方是吧,我现在就去求师父,把丹方给我。”
“雪君将雪颜丹的碎末交给我后,我暗中交由数名丹修研究丹方,他们都得出一致的结论,长年累月服用此药,阴气汇集奇经八脉,服药者的身体将会被强行逆转为纯阴体。雪君出身极乐宗,应当明白女子生为纯阴体意味着什么。”
纯阴体在极乐宗代表着绝佳的炉鼎资质。
郑雪吟张了张唇,撑大的眼眶里盛满疑惑,一时不能理解段非离所言。
“雪君曾容我借阅《拂雪心经》,当时我便告诉雪君,这是一门适合女子修炼的阴柔功法。雪君说,这功法是楼少微为雪君量身定制,单单修炼这门内功,没有任何问题,若是配合服用雪颜丹,则会加速雪颜丹的效果。”
“你是说师父想将我打造成纯阴体?”
“雪君每月的药浴,我无法获得配方,并无完全的佐证,所言皆是我的猜想,我怀疑楼少微对雪君酝酿着巨大的阴谋,今日斗胆将真相说出,并非有意离间你们二人的师徒之情。”段非离气喘吁吁将这段话说完,脸色已雪白得近乎透明。
“师父将我打造成纯阴体,是为了把我炼成炉鼎。”郑雪吟错愕之下脱口而出。
这个答案太让人震惊了,郑雪吟内心掀起滔天巨浪,怀疑自己看了本假书。
书中从未提及过此事,雪颜丹的背后,当真隐藏着一个残酷的阴谋?
郑雪吟死活想不通楼少微此举的用意。
极乐宗不缺炉鼎,多的是为了极乐宗给出的丰厚报酬,主动往楼少微床上爬的。
原主是楼少微最心爱的徒弟,楼少微为何要将她摧毁?
难不成是多年的朝夕相处,楼少微早已对自己的徒弟生出师徒以外的心思?
纯阴体质于双修一道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但对纯阴体的主人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一旦做了别人的炉鼎,一辈子白白为别人做嫁衣罢了。
郑雪吟努力回想着栖云台上楼少微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我无法断言楼少微此举的缘故,雪君,防人之心不可无,雪颜丹你不能再服用下去,找到合适的时机,就离开极乐宗吧。”
郑雪吟满目茫然:“我还能去哪里?”
假如楼少微真的心怀不轨,她能逃到哪里去。一个元婴后期的高手,强大得能在瞬间摧毁一座城池。
“这是我的信物,见此信物如见楼主,我死后,千色楼势力任由你调动,所余家私皆由你支配。”段非离自怀中摸出一枚青鱼配饰,那青鱼配饰是由上好翡翠打造,染了他的血,更显颜色青碧透亮,“拿着它去找叶紫岚,他会帮你的。”
“他也是千色楼的人?”
“不,他与我有些故交。”段非离闭了闭眼,这些话已经用尽他全身的力气。
血色顺着楼少微的剑气留下的伤口淌出,滴滴答答,将整张床榻浸成鲜红的颜色。
他躺在血泊里,周身艳艳血色展开,如铺满黄泉路的曼珠沙华,灼得郑雪吟双眼忍不住滚下热泪。
他快死了。
人之将死,字字句句牵挂的都是她。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郑雪吟双唇抖动,呢喃出声。
她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促使段非离做出这些。
段非离掀开眼眸,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没关系,不记得,也没什么大不了。”
郑雪吟霎时反应过来,段非离说的是原主。段非离做的这些,是为了原主。
这些都是不属于她的感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个小偷,偷了段非离的感情。
郑雪吟张张唇,想告诉段非离自己不是她,话到嘴边,又被吞了回去。
她偷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竟贪恋一时的温暖,舍不得还回去。
她在孤儿院长大,只有林听这一个好友,这辈子还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被记挂着的感觉,让心口滚烫滚烫的,是这样的温暖,这样的美好。
段非离垂下眼睫,失去焦距的眼底,郑雪吟的残影渐渐涣散。
“段非离!段非离!”郑雪吟失声叫道,眼泪啪嗒啪嗒落在段非离的心口,晕开了凝固的血色,“我不是她,你想保护的那个人她……”
要怎么告诉段非离,他拼尽性命想保护的人,从来不曾存在过。
那些他为之付出性命的,都是林听敲敲键盘打出来的设定。
段非离对她如此,是因为原主的情分。
当年原主在风月居买下他,看似解了他的困境,不过是他为接近原主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他是千色楼的楼主,哪里需要原主解救他。
这么说来,风月居不是他们的初见,在此之前,他们就有很深的羁绊了。
系统给的大纲只有主线的脉络,支线和细节都由角色行为自主生成,暂时找不到段非离的相关。
郑雪吟翻来翻去,翻到了一枚剧情碎片。
这是上次她完成任务系统奖励的,碎片的背面注释着一行小字:【可任意生成角色专属番外。】
郑雪吟心脏一跳,双击剧情碎片,弹出系统提示框:【是否确认生成指定角色的独立番外?】
“确认。”
【请输入角色姓名。】
郑雪吟将“段非离”三个字输入进去,“叮”的一声提示音过后,碎片绽出白光,浮空而起,化作细碎的雪,落入了郑雪吟的眼底。
与此同时,关于段非离的过往,如一幅幅电影的画面,在郑雪吟眼前展开。
第20章 承他情
段非离,束鹿谷段氏子弟,段氏家主唯一的子嗣。束鹿谷是灵鹿的栖息之地,段氏子弟世代居于此地,守护灵鹿一族。
而原主与段非离的渊源,要从楼少微说起。
楼少微手刃师姐后,心灰意冷,在各大门派的追杀下,一身落拓,流落于偏远小镇。
某日,瘦弱的原主被当地的流氓欺负,布满绝望的双眼投过来的一瞥,让楼少微想起师姐临死前的眼神,掷出手中酒壶,砸碎流氓的脑袋,救下了原主。
彼时的楼少微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足以叫人退避三舍,原主亲眼见识过他的强大,根本不在乎他的邋遢,一心追随于他。
她并不知楼少微已经达到辟谷的修为,只默默跟在他身后,每日讨来的饭食都会分他些许。
楼少微不吃饭,只喝酒,常常烂醉如泥,倒在臭水沟里,苍蝇蚊子围着打转,还为讨得一点点酒,被酒馆老板揍得鼻青脸肿。
原主做了许多年的乞丐,能凭着本事讨来饭食,保证自己不挨饿,若要再多要一壶酒,那是难于登天的事。
她便起了碰瓷的心思。
被碰瓷的正是这位段家的小少爷,段非离。
原主往段家小少爷马车前一滚,将额头撞出两个大包,哀哀叫了几声,张口就是赔偿。
车夫和侍卫对此事司空见惯,要将她打一顿丢出去,却从车中伸出一只白皙清瘦的手撩开垂帘,轻声细语地说了句:“慢着。”
探出半个身子的是个雍容华贵的少年,少年似是怕冷,脖子上绕着一圈雪白的狐裘,衣襟间泛着幽幽的香气,漂亮得跟画里出来的。
这便是原主与段非离的初相识。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有着云泥之别。
原主见他是个干净文弱的少年,看着很好欺负的样子,底气登时足了不少,扑到少年跟前,皮包骨的手指死死攥着他的衣摆:“大家快来看啊,有钱人撞了人,还想杀人灭口。”
段非离也不嫌弃那双脏污的手,慢条斯理掏出一片金叶子,温温柔柔地说道:“你伤得不轻,拿去看大夫。”
“我不要你的金叶子,我只要一壶酒。”
段非离怔愣,瞳孔里氤氲着笑意:“为何只要一壶酒?”
“酒是孝敬我师父的,他现在还没有收我为徒。”小姑娘顿了顿,瘦巴巴的脸上糊着脏兮兮的泥,唯独一双眼又黑又亮,“甚至,他还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但我相信,终有一日,他会被我打动,带我走的。”
“你年纪不大,难得有此恒心,明日起,你每天来一趟束鹿谷,我会叫人准备一壶酒给你,直到你那不肯与你说话的‘师父’答应带你走为止。”
此后便如段非离所言,束鹿谷的奴仆每日都会准备一壶酒放在谷口。原主不辞辛苦,每日来回奔赴两个时辰,只为取一壶酒给楼少微。
两人再未打过照面,唯一的联系,就是这如约而至的一壶酒。
时间兜兜转转,过了三个月,段非离尚未等到原主如愿做楼少微徒弟,束鹿谷率先迎来一场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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