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少微还是那样年轻英俊,骨子里自带的雍容华贵,只有天生富贵的牡丹可比拟,唯一变化的,是他周身的气质。
楼少微出身仙音阁,仙音阁是实打实的名门正派,纵使后来堕落入魔,他的气质也是游走在正邪之间。
现在的他,完全是一副妖冶昳丽的模样,丝毫没了曾经那种亦正亦邪的感觉,妖异的紫眸盯着郑雪吟,犹如宇宙星空般神秘绚丽。
头顶是万顷日光,金色的箭芒撒落周身,将他的影子映在地上。照着他的轮廓描摹的青黑色影子,在郑雪吟的注视下,毫无预兆地蠕动了一下。
楼少微没有动,而郑雪吟也没有眼花,她看见的,是那团影子中藏着的另一个人。
是那个人在动。
姬鸢。
“没疯啊。”在郑雪吟心惊胆战地打量着他的影子时,他掰着郑雪吟的脸左右瞧瞧,遗憾地吐出这三个字。
“你比我想象得要坚韧许多。换作阿吟,三年不见天日的囚禁,早已疯了。”
阿吟的心志太不坚定,前世只杀了个贺兰珏,就把自己逼疯了。
“原来我已经被关了三年。”郑雪吟惊叹,要不是顾忌着自己的形象,真想得意地问楼少微一句,我这么牛逼,你怕了吗?
“你说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他肯定是看到我被关起来,不敢出现了。你再留我些时日,他确认我没有危险,迟早会出现的。”
再撑一段日子,撑到贺兰珏亲自来杀她,这一切就结束了。
楼少微面上发笑,说:“端过来。”
戚语桐不情不愿端着一盏茶出现在郑雪吟的面前。
郑雪吟嵌在眼眶里的两个眼珠子滞涩地转动了一下:“……这是什么?”
“这是拜师茶。”戚语桐嘲笑她胆小如鼠的反应。
楼少微说:“你的性子很符合我的胃口,我收你做我的新徒弟,排行第四。”
郑雪吟:“啊?”
做新徒弟,是不是意味着来自楼少微的死亡威胁解除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我还是叫郑雪吟比较合适。”
楼少微也不计较,身体都被她用了,再用这个名字,也没什么大不了。
*
郑雪吟敬过拜师茶,再次成为楼少微的徒弟,跟做梦似的。
雪阁依旧被楼少微赐给她做住处,从前赐给原主的东西,也都归她所有。最大的变化,就是她从极乐宗的大师姐,降级成极乐宗的小师妹。
从大师姐变成小师妹,听着不如以前威风,看在房子和财产都继续由她使用的份上,她欣然接受了。
楼少微的新徒弟不是那么好做的,做楼少微新徒弟的第三日,楼少微交给她一个任务——找到贺兰霜,拿到他身上的九霄环佩琴。
贺兰霜与贺兰珏,从两人的姓氏上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贺兰珏还是东曦王朝的圣子时,不叫贺兰珏,那时他随父亲扶光大帝路惊风姓,唤作路知行。
扶光大帝死后,为避开纷争,师父姜天河做主,将他改名为贺兰珏,从他母亲贺兰觅月的姓。
贺兰觅月,仙音阁阁主的幺女,人称月姬。
自仙音阁创立起,大权只在宫商角徵羽的宫部贺兰氏一脉中流转,贺兰霜是月姬长兄的独子,年岁上要比贺兰珏大两岁,按照辈分,贺兰珏当称一声表哥。
他手中被争夺的九霄环佩琴,是仙音阁的法宝。
楼少微最敬重的那位师姐也是出身仙音阁,可惜她身份卑微,没能沾上贺兰这个姓,在门中居末等,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弹奏一回九霄环佩琴。
楼少微抢九霄环佩琴的目的至此十分明了。
问题出在郑雪吟体内有“七情伤”这种操蛋的禁制,修炼到如今还是个菜鸡,凭她一个人的本事,只有被仙音阁按在地上捶打的份。
楼少微亦考虑到这一点,让戚语桐和林墨白二人陪同,做她的帮手。
有这两位便宜同门,郑雪吟底气足了许多,当即收拾收拾,赶往贺兰霜最后的现身地点,流沙海秘境。
第55章 杀了我
说起贺兰霜被追杀,便是这把九霄环佩琴惹的祸,作为仙音阁的镇派之宝,很多不会弹琴的外行总想瞻仰一下它的风采。也有曾被这把琴所伤,比如魔宗代表之一的血衣楼楼主就放出话来,迟早要把它劈了当柴烧。
当贺兰霜带着九霄环佩琴与仙音阁弟子在流沙海失散的消息传到各大门派耳中时,有心之人就闻风而动了。
此地到流沙海需要两日的功夫,天黑不方便御剑,傍晚,三人找了间客栈住下。
出发前,楼少微给了郑雪吟一大笔钱,足够郑雪吟大手大脚花上两个月,一进客栈,郑雪吟就掏出储物袋:“掌柜的,我要三间上房。”
“不巧了,这位仙姬,剩下的客房都被靠窗坐着的那位仙长订了,我看那位仙长孤身一人,住不了那么多客房,三位不妨同他商量商量,请他匀出三间来。”
掌柜的伸手一指的是个年轻男子。
那男子一身白衣,头上罩着幂篱,独自坐在窗畔。
似是有所感应,他转过头来,隔着垂下的白纱,鹰隼般的目光落在郑雪吟的身上。
看不清楚他的面目,之所以说他年轻,是因为他有着年轻人的身段,背脊挺得笔直,周身如氤氲着一团雾气,阻隔了其他人神识的窥探,气质疏冷,清姿卓荦,如月中桂魄、雾里青莲。
当下战火绵延,各大门派纷争不断,许多人出门都会稍稍做些伪装,掩去自己的真容,以免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这男子就是用了术法,掩去自身的相貌。
没有人能看出来他的修为,恰巧说明一点,此人修为深不可测。
那充满敌意的冷冽目光,却是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有如实质地将郑雪吟钉在了原地。
危险两个字写满他的全身,毫无疑问,那种令人头皮炸裂浑身汗毛倒竖的感觉,是这个男人带来的。
“你怎么了?”戚语桐注意到郑雪吟的异常。
“腿软。”
“没出息。”戚语桐不屑地发出“嗤”的一声。
高手层出不穷,出门在外,难免遇到几个,只要没有正面冲突,一般不会酿出大祸,除非对方修为高又是个见人就砍的疯子。
戚语桐撇下郑雪吟,走到青年面前,拱了拱手:“这位道友,可否让三间客房给我们,我们愿意出十倍的价钱,还请道友行个方便。”
青年幂篱下的脑袋轻轻点了下。
戚语桐眼睛一亮,放下储物袋,说了声“多谢”。
三间上房到手,戚语桐得意洋洋地让掌柜的领路,掌柜的招来小伙计:“带三位客人去二楼。”
整洁的环境,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热气腾腾的洗澡水,足以将一天的疲惫都拂去。郑雪吟吃饱喝足,又洗了澡,本该去床上躺着的,偏按耐不住八卦的本心,决定下楼听一耳朵奇闻趣事。
其实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想去探一探那神秘青年的深浅。
那个人,总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青年依旧坐在窗边,端着杯盏,指腹摩挲着杯沿。
一只极清瘦的手,腕骨突出,肌肤冷白,手背上残留着旧伤疤。
郑雪吟找了个位置坐下,叫住跑堂的,往他掌中塞了锭金子,悄声问:“那男人你识得吗?”
跑堂的挠挠脑袋:“我一介凡人哪识得什么仙长。”
“他什么时候来的总知道吧?”
“今儿个来的,比仙姬早半个时辰,似乎在等人,来了就一直坐那儿没动弹过。”跑堂的说着不免开始跑题,感叹修仙的就是修仙的,心性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换作是他,跟屁股长钉子似的,那是一刻都坐不住。
“那男人点了什么菜?”
跑堂的眼睛笑成两条缝:“那位仙长自坐到现在,只要了一壶茶。”
戚语桐和林墨白二人大抵是听到她出门的动静,也跟着下来了,一左一右在她手边坐下。
“给我们拿壶酒来。”戚语桐道。
“小师妹在这里做什么?”自打她成了小师妹,或许是为讨回她占的便宜,这三个字成天被林墨白挂在嘴上。
因为听到“小师妹”三个字郑雪吟就急眼。
果不其然,郑雪吟不喜欢小师妹这个称呼,狠狠白了林墨白一眼。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坐在客栈里的这些人多是修仙的,刚坐下没多久便谈论起时下的风云变幻。
也实在是近日太动荡了些,万仙盟、朱雀军、南荒魔宗,统共以这三派势力为代表,遍地燃起战火,老百姓们过得苦不堪言,盼望着有一方能早日打胜仗,还他们天下太平。
无疑的,这其中势头最猛的就是被人寄以厚望的万仙盟,提到万仙盟,就不得不提几乎成为万仙盟首领的明心剑宗,而提到明心剑宗就绕不开贺兰珏三个字。
贺兰珏失踪了一段时日,没有人知道他那段时间去了哪里,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的他,不仅恢复全部修为,还有了奇遇,境界突飞猛进,常人难以窥测。
他是明心剑宗的代掌教,亦是朱雀军心心念念拥护的圣子殿下,以他现在的实力与威望,重现扶光大帝的荣光指日可待,就看他想不想做这天下的至尊了。
目前,对此持两种观点,其一认为他已改名换姓,对明心剑宗有着强烈的归属感,所作所为只是为振兴明心剑宗;其二则认为他身上流着天魔的血,本性是无法改变的,现在做的一切只是在为他日后的称霸做铺垫,博一个好名声罢了。
林墨白听着那些人指点江山,说的头头是道,不免嗤笑。他突发奇想,问郑雪吟:“小师妹觉得贺兰珏是哪种人?”
旁人不清楚她和贺兰珏的渊源,林墨白还不清楚么?
这不是摆明了戳她的肺管子。
戚语桐和林墨白都在这里,她的一言一行会被汇报给楼少微,她还在楼少微手底下讨生活,该说什么样的话,表明什么样的立场,她还是清楚的。
“贺兰珏,沽名钓誉,故作清高,伪君子一个。”
不就是想听她说些难听的话吗?
说给你们听。
反正她和贺兰珏已经撕破脸了,分手过后,前男友就没一个有好名声的,说几句坏话,那都是正常的。
一道薄凉的视线投了过来,像把利剑,戳在了郑雪吟的脊背上。
郑雪吟心头突突一跳,油然生出不祥的预感,抿住唇角不说了。
“沽名钓誉?故作清高?”林墨白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小师妹,我真的很期待你和贺兰珏再次见面的那天。”
邻桌的人附和道:“说得好!世人大多是欺世盗名之辈,那贺兰珏是路惊风的儿子,流着他老子一样的血,先前又和极乐宗的妖女不清不楚,装什么圣人,我看呐,分明是个自命清高的家伙。”
“贺兰珏不是好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凭你也配道他的不是。”郑雪吟冷嗤。
“你说什么!”那附和郑雪吟的,想不到郑雪吟会把矛头调过来对准他,涨红着脸拍桌而起。
“我累了。”郑雪吟突然有些兴味索然,起身离开,“你有问题,就找我的二师姐和三师兄,谁让我是小师妹呢,啧,有人罩着就是好。”
小师妹是吧,让你们感受一下什么叫胡搅蛮缠的小师妹。
“你把话说清楚,你骂谁不是东西!”那人拦住郑雪吟要理论一番,猝不及防与郑雪吟四目相对。
眼前这女子一袭白衣,乌发挽成松散的发髻,发间系四根一指宽的红纱做点缀,真真一个肤光如雪、艳若山茶,偏倦怠的眉眼间笼着云山雾海般的忧愁,叫人无端生出怜惜。
那人恶毒的言辞噎在喉中,双目发直,一个字再吐不出来。
郑雪吟与他擦身而过,上了楼去。
林墨白摇摇头,笑得漫不经心,也跟着上楼去了。
*
铜炉里添了新的熏香,袅袅雾气,如轻纱萦空。郑雪吟回到屋中,紧闭门窗,熄了灯在床上躺下。
一日的疲惫如潮水般自身体深处涌出,不消片刻,将她卷入了黑沉的梦乡。
郑雪吟很少做梦,尤其是将贺兰珏推下海后,一次都没有梦见过他,她把这归结为自己心理素质强大。
而在这一夜,她罕见地梦见了贺兰珏,以及吞噬贺兰珏的那片海。
风很大,大海变作一面透明的蓝色镜面。湛蓝的镜面下无数大鱼游弋,海藻疯狂生长。
贺兰珏闭目躺在海底,四肢被这些海藻缠绕,肌肤惨白得如同死去了一般,唯独面容一如当初俊秀。
郑雪吟逆着狂风,在海面上裸足狂奔。
她拼命地鼓动着两条腿的力量,跑得那样快,似乎是在急切逃离着什么。
跑,快跑。一个声音催促着她。
越来越急。
突然!
海底的少年睁开凌厉的双眼,苍白冰冷的手破开海水,扣住她的脚踝,将她拽入了深海。
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堵住她的口鼻,窒息的感觉一点点填满她的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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