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想留着她徐徐折磨,又太不合理。
替一个囚犯洗澡簪发,每一步动作都是他亲手完成,周到得不像是在折磨她,更像是在服侍她。
镜中映出两个人的影子,郑雪吟四肢虚软,双颊在水汽的蒸腾下晕开两抹胭脂红,眼角含着无边春色,美得惊心动魄;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头的青年,眉心一点浓艳朱痕,通身冰雪般的气质,如一柄出鞘的寒剑。
贺兰珏指尖点着脂膏,在她脸上抹开。
那是润肤的香膏,揉一揉,就融成花露,清幽的香气扑鼻而来;接着又替她画眉,价值连城的螺子黛,在他的指尖渐渐描出两弯杨柳似的轻眉。
等到该抹唇脂的时候,他拿起妆奁中的口脂,打开看一眼,不满意地放下了。
那口脂的香气略显庸俗,不衬郑雪吟。
贺兰珏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方碧绿的小罐子,挖出鲜红的脂膏,点上她的唇瓣。
这是他自己做的口脂。
他将那一点深红细致地揉开,眉间隐有兴奋之色,指腹用力地压着郑雪吟的唇角,深陷进那柔软,直压得那红唇变了形状。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忍不住加重力道,手指探入她口中,一进一出,带出清亮的银丝。
郑雪吟在他有意的碾磨下,禁不住酥了一身的筋骨,红唇张开,迷离的眼底晕开媚色,不知所措地陷落进他的眸光。
贺兰珏眼中依稀泛起一丝怜惜,抽回手指,托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镜中那个柔弱无骨媚眼如丝的自己。
“哭吧,哭得动人些,或许我会多怜你几分。”
郑雪吟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贺兰珏,与自己认识的贺兰珏联系在一起,脸还是那张脸,人已完全变了一个人。
“哭不出来。”郑雪吟终于恢复自己的声线。
她摇了摇头。
此情此景,故人重逢,既无煽情的画面,也无到位的气氛,她哪有眼泪可流。
她只想笑,不知是想笑谁,就是觉得可笑。
“此时不哭,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贺兰珏微凉的指尖如刀刃般轻划她的脸颊,双目漆黑,似浸透墨汁。
“我做了错事,你想怎么报复我,都是我应得的。”
“不奢求我的原谅吗?”那只手缓缓滑至颈侧,轻而易举合握住她纤细的脖子,只是尚未用什么力道,因而显得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弄,“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
伤害已经造成,再怎么解释都苍白无力,此时找借口,更像是胆小鬼在逃避,郑雪吟既然做出选择,就已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如你所见,出于私心,我背叛了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只要能回去,哪怕牺牲你也在所不惜。现在落到你手里,是我咎由自取,如果能化解你心中的怨恨,你想怎么报复,我都不会有怨言。”
贺兰珏听到“回去”二字狠狠皱了下眉,他以为郑雪吟说的回去,是回极乐宗。
她的理由,还是和那日推他入海时的一模一样。
是他不甘心,在为她凭空捏造苦衷。
贺兰珏掌中力道收紧,是在唾弃自己的天真可笑,也是在惩罚她的负心薄情,那样重的力道,足以将这个女人彻底杀灭在掌中。
她死了,痛苦是不是真的会结束?
窒息带来的晕眩,让郑雪吟的视线模糊起来。
“小师叔,麻烦您出来一趟,弟子有事禀报。”快要失去意识时,门外有人出声道。
这个声音郑雪吟认得,是云俏。
贺兰珏如梦初醒,指尖力道一松,郑雪吟失去他手掌的依托,仰倒在椅中,大张着唇,用力地呼吸着。
贺兰珏抽出两根红绸,一根将她的双手反绑在身后,一根覆住她的双眼。
做好这一切,他俯身凑近郑雪吟,目光在她察觉不到的角落,才敢尽情释放自己的感情。
双唇靠她越来越近,想要攫取那唇上一点深红,又在距离她唇瓣一寸的距离时骤然停下。
那一吻,终是没有落下。
贺兰珏走了。
郑雪吟并不知道他是想吻她。
她只是感觉到贺兰珏靠近了她,那时,她后颈汗毛竖了起来,整个人绷紧到极致。
还好,他放弃了。
【叮,数据已连接。】
郑雪吟一直在试图联系系统,终于在此时,系统有了回应。
滋滋的电流声,使得系统的声音听不大清楚。
“系统,怎么回事?我怎么还活着?你刚才去哪儿了?”
【检测到贺兰珏已入魔,男二号主线剧情全面崩毁,宿主任务失败,系统无法获取足够能量,与本世界的联系将会越来越弱。】
“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郑雪吟头皮一炸。
【本世界即将脱离系统掌控,独立运转,届时系统也会与宿主自动解除绑定。】
“说好我完成任务,你们为我重塑身体,现在你们撒手不管了,这是诈骗行为,我要投诉。”
【宿主并未完成任务,不存在诈骗事实,投诉无效。】
是啊,她没有完成任务,大纲的设定里,贺兰珏杀了她。
到底是哪一步出错,让贺兰珏没有杀了她,还入魔了。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已失去对女三号身体的掌控权,现在有两个选择提供给宿主,第一,由宿主全权接手这具身体,用书中郑雪吟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但接手她的身体也就意味着接手这个身份留下的烂摊子;第二,将宿主意识储存到本系统空间,进行休眠处理,直到主系统再次连接上这个世界。】
“主系统再次连接这个世界需要多久?”
【不确定。根据现有记录,曾有世界脱离主系统,主系统用了四百五十二年重新与之连接,这是目前用时最短的记录。】
“用时最长的记录是多久?”
【没有用时最长,有小世界与主系统永久失联。】
“我将意识储存进系统空间,这具身体会怎样?”
【立即死亡。】
“我选一,接手这具身体。”
开玩笑,万一主系统与本世界永久失联,她的意识岂不是要一直休眠下去。
【好的,宿主,这具身体归您了。】
系统早前对郑雪吟的称呼一直都是作者,这会儿一口一个宿主,郑雪吟就知大事不妙。
任务失败,没有足够能量重塑身体,本来郑雪吟还在非常难受,结果系统说可以让她全权接手现在的身体,这么一想,跟重塑一具身体没差,区别在于回不回现代社会。
反正这具身体她都用出感情了,也没那么不能接受。而且这个世界还能修仙,修为越高,活得越久,等到飞升成仙,便可踏破虚空,不受时空限制了。
要是重塑身体回到现代,反而只能做个只有百年寿命的凡人,算来算去,还是她占便宜了。
可是,现在这具壳子已经彻底得罪贺兰珏,要想继续拥有身体,接下来该做的事岂不是想办法活下去?
“我去,你不早说,我刚才还在大义凛然的跟贺兰珏说随他怎么报复。”郑雪吟在心里头将系统骂了个狗血淋头。
【作为补偿,在解除绑定前,系统可以用所剩能量帮宿主完成一个心愿。】
“我要见林听,我想看看她现在怎么样。”
【叮,已执行。】
郑雪吟灵魂轻飘飘的,被风托起,飞上长空,飞越千山万水,飞越相隔的两个时空。
而后。
在一片寂静的墓园里,郑雪吟见到了林听。
穿着白衬衫和蓝色牛仔裤的少女,将盛放的玫瑰花放在一座墓碑前。
那是现代社会的林听为“死去”的郑雪吟立的衣冠冢。
郑雪吟曾开玩笑地说过,若她死了,希望林听来看她时能给她带一束漂亮的玫瑰。
没想到林听还记得。
林听双唇一张一合,在说什么。
“为什么我听不到她的声音?”郑雪吟急得团团转。
【抱歉,系统能量不足。】
林听双目里流淌着悲伤,拿出一封叠好的信笺,用打火机烧了。
那是林听写给郑雪吟的信。
黑色的灰烬在风里翻卷着,如蝴蝶振翅,掠过庞大的墓园,向着远方飞去。
这次尽管郑雪吟听不清,却猜出她说了什么。
她说,雪吟,对不起。
一阵强风将郑雪吟吹拂到了林听的身边,林听似有所感,惊讶地望过来。
郑雪吟冲她挥挥手。再见了,林听,我过得很好,你也要好好的。
在系统能量不足的提示音中,郑雪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当她再次试图召唤系统时,回应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绑定,解除了。
这个世界,包括她,从现在开始,自由了。
第61章 金丝雀
郑雪吟跌坐在那一片黑暗中,久久没有回神,直到去而复返的贺兰珏取下她覆眼的红绫。
光明重新涌回那双眼。
那是一双比秋日湖泊还要澄澈的眼睛,哀愁与委屈覆满她的眼底。
贺兰珏愣了下,冷峻的神情有那么瞬间柔软了下来,约莫是郑雪吟的错觉,因为他又马上恢复了那副冷酷的表情。
“终于决定要哭给我看了吗?”微凉的指尖托起她的下巴。
郑雪吟这人有时候会犯倔,贺兰珏越是想看她哭,她越是哭不出来。
她转动着干涩的眼球,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实在满足不了他这个不同常人的癖好。
她不哭,贺兰珏也不强求。
贺兰珏这次回来,带来了莲子羹。
莲子是漱心台前湖中种的冰莲所结,新的一季莲花败落以后,莲子结的又多又饱满,熬制时放了点冰糖和银耳,打开碗盖,沁人心脾的甜香扑鼻而来。
郑雪吟翕动鼻尖,用自己的嗅觉舔舐着香气。
贺兰珏抱着郑雪吟在桌前坐下。
那张椅子宽敞得能容下两个人,尽管如此,郑雪吟缩在贺兰珏的怀中,后背抵着他结实温暖的胸膛,手脚还是局促得无处可放。
贺兰珏手臂环着郑雪吟,端起莲子羹,一勺一勺地往她口中喂着。
昏睡时还无所察觉,这一醒来,嗅到这样清甜的香气,腹中的饥饿感明显起来,郑雪吟迫不及待地张唇,将那莲子羹咽下。
喂了两碗后,郑雪吟摇摇头,说:“吃不下了。”
“再吃一碗。”贺兰珏的语气算得上温柔,但绝不是和她商量,因为他的声线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决然。
“真的吃不下了。”
“你吃得下。”贺兰珏又盛了一碗,舀起莲子羹,抵到他唇边。
郑雪吟:“……”
怎么这人去一趟归墟,回来就听不懂人话了?
有病吧。
还病得不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郑雪吟现在没了系统,还要仰仗着贺兰珏的心情而活,暂时不敢开罪他。
她不情不愿地张开唇。
又一碗下肚,肚子鼓鼓胀胀起来,打嗝的时候嘴里都是莲子清香。郑雪吟瘫坐在贺兰珏的怀里,生怕贺兰珏再逼她吃一碗,忙说:“这回是真吃不下了,再吃要吐了。”
吐你一身信不信?
三碗的确是郑雪吟的饭量,去找神器的路上,郑雪吟胃口一向很好,吃得多,却怎么都胖不起来。贺兰珏感受着掌中细瘦的腰肢,还是觉得丰润一点好些。
过于瘦削的身材,不康健。
郑雪吟没听到贺兰珏的回应,以为他还琢磨着再逼她吃一碗,这样的美味佳肴再好吃,超出自己的食量,与酷刑无异。
要是贺兰珏拿这种酷刑折磨她,那简直是暴殄天物。
“饱了?”好在这回贺兰珏似乎没有打算继续逼迫她。
“饱了,不信,你摸摸我的肚子,都鼓起来了。”
贺兰珏果真伸手去摸她的肚子,温暖干燥的手掌,覆着她柔软的肚皮,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想到,这个动作怎么那么像凡间的丈夫去感受妻子腹内的胎动。
女子修仙,最先做的是斩赤龙,郑雪吟这肚子什么都能装,就是不可能装个胖娃娃的。
贺兰珏的手掌仍舍不得离开那一处柔软,缓缓抚着,再次问:“吃不下了?”
郑雪吟抓住他的手腕,斩钉截铁道:“吃不下了。”
她捏的是他的命脉,纵使他将自己的修为藏起来,捏住这处命脉,也能探查一二。
但她什么都摸不到。
摸不到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他什么修为都没有,第二种可能是他的修为已经深到郑雪吟探不出来。
在郑雪吟摸他的命脉时,他偏过头来,眼底是一片流淌的墨黑。
那比最黑的夜还要看不清的眼神,让郑雪吟感到发怵。
郑雪吟讷讷松了手,长叹一声:“贺兰珏,你到底想怎么处置我?”
饭都吃完了,也该谈论这个话题了。
贺兰珏的态度,关乎着她能不能活下去。
贺兰珏窥见她藏在眼底的那抹求生的念头,眉眼染了笑,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好似在嘲笑,又好似在得意自己终于拿捏到她的软肋。
“不是不在意么?”
“都做到不在意生死了,又何必在意我如何处置你。”
不紧不慢的两句话,让郑雪吟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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