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森还在认真负责地汇报着工作,忽然好像听到一些细碎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等他停下声音再去捕捉的时候,已经归于一片安静。
他不太确定,有些犹豫地问道:“谢总,您现在不方便说话吗?”
闻森看了看手中的工作列表,他大概还要再汇报半小时左右。
长指悬悬落下,像是一只画笔,将红色的颜料挥洒在干净整洁的白纸之上,海棠盛放绘成一幅绚彩昳丽的画卷。
他的声音依然平稳冷清,只是凝望她的眼睛已经染上几分浓色,雾霭凝结成霜,带着伺机吞噬一切的勃然气息:“说快点,一会儿我要去投喂我的小鱼了。”
投喂小鱼?
闻森没太听懂,却联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谢总,您家中鱼缸的观赏鱼群,还需要再补充一些吗?”
虞清雨咬着他的手指,压着所有暧昧气息,眼眶已然湿红。
泠泠水眸漾着清光,淡至恍然的神色与她面上艳色清绝的殷红,清晰分明。
清纯与明艳。
让温度在呼吸间逐渐攀登,濒临临界。
“暂时不用,单单投喂现在的小鱼已经占用了我绝大时间。”含笑的眸子带着促狭,被她横波一瞪,清冽声线中缭上几分低哑,又被轻咳覆住,“说正事。”
闻森继续说道:“谢总,法国Alan那边可能还需要您最近再去一趟。”
“好。”谢柏彦很爽快地应了,视线垂下,定在垫在后排座位上的西装外套上,那里染上一片湿痕。
眉目低敛,雾气逐渐浓重,重重的欲色再也掩不住。
“谢……”闻森的话还未说完,他的电话已经被利落地挂断了。
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带,他牵着她的手指去解开他衬衫最顶端的扣子,领口微微敞开,骨感的锁骨之上覆着道道红痕。
是她留下的。
指尖像是被火苗烫伤,她猝然收回手机,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单薄的肩背贴上冰凉的玻璃,短暂的一点清醒,跟着被捉住的脚腕重新被拖回。
“不行。”她压着半遮半掩的套裙,别开脸,声音模糊。
轻吻落在她的额头,顺着鼻尖向下,悬在她的唇瓣上,隔着暧昧的距离,将她又一句“不行”吞咽而下。
虞清雨吸了吸鼻子,竭力推开面前的男人,声线极轻:“不要。”
没有半分力道,但眸色却很是确认,谢柏彦的动作倏然停住。
“我明天一定要做瑜伽。”虞清雨小心翼翼瞥一眼他深沉的面色,声音下意识低了些,“谁也不能阻拦我。”
“小鱼。”低低萦绕在耳边的男声还在蛊惑着她的神智。
指腹不知何时触上的一点微凉,来自她身下垫着的西装上的湿痕,她脸轰得炸开,红得潋滟。
动作也失去了一贯的淡定,带着几分慌张,她眼睛都不敢瞥过去,只乱七八糟地重新将身上的套裙整理好。
“你自己解决一下吧。”
视线闪躲,她咽了咽嗓子,不敢去看谢柏彦的神情:“那个什么频率太多,对你身体不好,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三十多岁人了,也该注意注意保养了。”
“二十八。”带着几分哑意的嗓音,漫不经心地纠正她。
“二十八也不年轻了。”虞清雨悄悄偏过去一点余光,衬衫领口微微敞开,再加上他颈上一点隐隐约约的红痕,莫名生出一种不羁清冷的美感。
她心尖猛地一跳,手指微颤,推开面前的男人。
“你要是今晚敢阻拦我明天的瑜伽计划,就不要进我的房间了。”
说一不二,这段时间因为谢柏彦,都不知道已经耽误她多少次清晨瑜伽了。
虞清雨推开车门,面上尤带着几分娇意,轻描淡写地望着他散漫的神色,连漫不经心整理衣物的动作也携着几分优雅风度。
这男人似乎也不能过分纵着,虞清雨不知怎么得出的结论。
她骄矜地扬起下巴,施施然离开。
港城的冬天,没有北方的寒冷,只是更偏潮湿。
失了暖气,似乎怎么都不太舒坦,虽然气温并不低。
虞清雨还是从魏成哲口中得知,那日之后,彭稚檀的合同被谢柏彦解决了,在他的安排下,彭稚檀进一家港城正规老牌经纪公司,有专业的经纪人带他。
至于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谢柏彦不会阻拦,但也不会支持。
他是自小独立在外打拼创业过的人,更明白这种事该由谢柏珊自己做下决定。
谢柏珊不是经商的料,在不断的质疑声中,偏偏为了证明这段感情的,听从谢夫人的安排进了谢氏实习。
虞清雨几乎每天都会准时收到她的各种吐槽。
公司制度严苛,加班太累,又或者上下级关系难处,林林总总,总之很不愉快的实习经历。
虞清雨不止一次劝她:“要不,别做了吧,这样你也不开心。”
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用一条死路,来证明其他道路的正确性的。
但谢柏珊很是坚持,她只有一个念头:“我必须得让我妈看到我的决心。”
大小姐第一次用功努力,是为了争取一段几乎所有人都反对的自由恋爱。
虞清雨不知道该不该支持。
她最近也有自己的烦心事,《从四十到十》的译本翻译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翻译小说这件事远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简单。
关于小说中第二部 分的四十岁,虞清雨翻译得很快,大概是在那段时间里,主人公已经进入了富足的生活状态,她很容易找到那种状态,笔下的文字似乎也带着生气。
反而在第一部 分十岁,她总是拿捏不住那种感觉。
可能是因为年岁差得有些远,也有可能是发过难民聚集地的那种环境让她没有实感。
小说读后感和落在纸张上的译文,还是有很大区别。
虞清雨苦恼了几天,决定换个环境,最近她每日准时去基金会报道。
先在公司处理一些自己不擅长领域的事宜,再去做笔译的时候,仿佛就容易了很多。
路上下了点小雨,给港城的冬季更添上了几分阴冷,虞清雨顺便捎上了在公司门口打车的陈澄。
她们年岁相仿,话题也投机。
路上车辆不多,当拐进小路的时候,轿车忽然停住了。
虞清雨分神向前望了一眼,明亮的远光灯照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怎么回事?”
司机下车查看后,匆忙回来:“太太,是有人车子坏了,挡在前面,我们过不去。”
虞清雨撩起眼皮,聚神去看。
像是有所指引一般,她抬眼的那一瞬间,车窗外的远光灯蓦地灭了。
目光在空中虚虚停了一瞬,昏暗路灯下,不远处那人的高挑削瘦身影被徐徐送入她的视野。
只着一件白色衬衫,清瘦的男人微微靠在车前,颈间的银链烁着冷光,皮鞋踩在路上的水湾之中,闪着破碎的水色映照在他眸底,让很多情意宣泄而出。
在港城的冬夜静静流淌。
这人她怎么会不认识呢。
陈澄皱了皱眉:“太太,我去处理。”
“我去吧。”
虞清雨抿了抿唇,将身上风衣扣子系上,推开车门,踩着蜿蜒水光向前两步。
“你怎么在这里?”平静无波的口吻,没有任何欣喜或者嫌恶之外的情绪,似乎只是一句平平淡淡的问句。
将他归于陌生人之外的语气。
宋执锐平静的面孔仿佛裂开一条缝隙,唇角勉强提起,拼拼凑凑出一个很淡的微笑:“我的车胎爆了,抱歉,挡了你的路。”
虞清雨侧目,看向他车子瘪了的前胎,又掂量了一下距离,他们确实没办法绕开宋执锐的车子离开。
只是此时再掉头,好像显得她很怕见到他一般。
眉心折起,深深的褶皱:“你后备箱没有备用胎吗?”
宋执锐的目光片刻不移地停在她的面上,跟着她拢起又松开的眉心呼吸也不由得调整。
他轻轻拍了拍车身,寡淡一笑:“后备箱里有备用胎的,但是没有工具换。”
仿佛是在等着她帮忙。
可虞清雨确实也没有小气到不肯提供一点帮忙。
“我车里有工具。”她挽了挽袖子,“你把轮胎搬出来吧,我来给你换。”
陈澄跟着下车,总觉得着气氛似乎有些不对,跟着上前:“太太,我来吧,我会换轮胎的。”
“没事,我来吧。”虞清雨看着陈澄脚下的料峭的细高跟,自然不忍心让她上手。
陈澄看着自己的高跟鞋,又看着已经蹲下开始卸轮胎的虞清雨,总觉得要出事,她拿出手机,胆战心惊地发了条消息出去。
虞清雨的动作很快,从后备箱拿出了工具箱,动作利落快速卸轮胎。
宋执锐望着她的发顶很久,久到衬衫在风中鼓起,寸寸凉意顺着脚尖向上爬,他才恍然回神,隔了一步远,他也蹲下,在她身侧。
“我好像欠你一句迟到的生日快乐。”
虞清雨的视线星点不动,只停在面前瘪了的轮胎上。
“我的生日都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你这句祝福也太迟了些。”
晒然一笑,带着几分沉色:“那是不是我现在送你生日礼物,你也不会要了。”
“……”虞清雨没回答,她唇角抿得平直,看不出任何端倪,只是手上的动作没停,很麻利地卸下一颗颗螺栓。
宋执锐帮忙把备用胎扶着,手指不经意间触到她的手背。
微凉的温度还未染上他的指腹,虞清雨已经挪开距离。
不止一步的距离。
几分落寞覆上曈底,他怅然收回了手:“我记得,我们小时候,也一起给你爸的车子换过轮胎。”
那还是他们小时候玩闹的时候,冯黛青遗落在地面上钉子扎破了虞逢泽的轿车,他却害怕被惩罚第一时间就跑开了。
将残局留给了虞清雨和宋执锐。
大概很多不待见都是有所追溯的。
她确实从小就不喜欢冯黛青的性格。
是虞清雨比照着视频,和宋执锐艰难地换着轮胎。
照着视频最后的检查方法,确认过轮胎已经没有问题后,虞清雨一抬眼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脸颊蹭上黑印的宋执锐。
她抿着唇低笑,想给他擦,却弄得更脏。
宋执锐笑意深深,没有一点嫌弃,只是揪着自己的白衬衣把她的手指擦干。
还不忘安慰她:“好了,这下放心了吧,小公主。”
“好了。”冷淡的声音将他的回忆打断。
虞清雨很快和他隔开距离,望着那只已经递到她面前的手帕。
视线微顿,停了许久。
虞清雨没接,转身拿过陈澄送上来的湿巾。
她的目光瞥过旧轮胎上拿到很是平整的划痕,声音冷淡了几分:“明天你的轮胎应该不会坏吧?”
“应该吧。”宋执锐的手还停在空中没有收回,一点叹息夹在声线中。
夜晚更深露重,凉意透过单薄的风衣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衣领。
虞清雨忽然觉得这样很没意思,话委婉了又委婉,才开口:“宋执锐,我明天应该不会在这条路上再看见你吧?”
“……”他没有回答。
她也没有想要听到他的回答。
如果可以,她不想在这条路上再见到他。
或许,她也不会再走这条路。
似乎很多次,虞清雨留给宋执锐的只有一个背影。
在她婚礼前的那晚,那个雨夜里的背影,还有现在,刚刚下过雨的夜晚,她踩着湿泞离开的背影。
错过了一次,只有他知道错过的痛楚,他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宋执锐望着她被风吹起的长发,忽然说:“小鱼,你生日那天,我是想回来的。可是工厂那里暴雨积水,车子开到一半便熄火了。”
他在积水中等待救援,看着微博热搜上刷屏的表白,慢慢闭上了眼。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就这样停在这积水中算了。
那道纤瘦的背影没有停下半分。
宋执锐重重地呼了口气,又提高了些声音:“小鱼,原本其实那个时候,我并不需要亲自去采买原料的,是谢氏……”
在他视线里的那道背影忽然停住,转身,隔着濛濛夜色,她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你的工厂投产了是吗?我前阵子在报纸上看到新闻了。”
微笑:“那祝你一切顺利,早日东山再起。”
是切断一切话题的讯号。
“太太,你没事吧?”陈澄关上车厢门,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虞清雨掩下眉底情绪,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能有什么事?”
她手掌叠在一切,微凉的掌温几乎让她失去了知觉:“就是有点冷,司机麻烦把空调温度再调高一点,谢谢。”
陈澄手机攥紧,思量之下还是不放心地发出去一条消息。
送过陈澄回去,绕了个圈,轿车才停在别墅前。
昏暗灯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前,肩背笔直,似乎等了许久。
从心房散出的暖意很快辐照四肢,她呼了口气,揉了揉僵硬的面颊,很快跑了上去,嘴里不停念叨着:“冷死了。”
笑脸扬起,明眸善睐,静静望着面前的如松柏挺拔修直的男人。
似乎那种归家的心情到达了顶峰。
“你怎么等在这里?”虞清雨视线忽然顿住,停在他只着一件单薄衬衫的衣角,眉心紧紧蹙着,“你只穿一件衬衫冷不冷啊?”
谢柏彦深邃黑眸缓缓落下,定在她担忧的清眸中,声线似乎被雨夜染上了冷清,缓缓压下几分凛然。
开口的第一句,却问的是——
“你刚刚也问他冷不冷了吗?”
刚刚宋执锐也是只穿了一件衬衫站在路上。
“啊?”虞清雨怔然了几秒,没明白他的用意。
谢柏彦没有解释,长眸微敛,握住她微凉的手掌,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直到那里染上几分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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