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偶尔有空时也会拿个网兜去碧螺山上的九曲溪旁边抓小鱼小虾,顺便给自己舀点螺狮。抓回来后烧个大锅菜,鱼虾给肉圆吃,自己吃螺狮,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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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霖铃在书院里溜达。这天是祝山长的讲学日,闻道堂前挨肩擦背,不仅有两斋的师生,附近一些刚开蒙的童生也被父母送过来凑热闹。
霖铃也趁机在讲堂里占个位置。她看见祝山长站在讲堂的圆台之上,身上一袭黑色道衣,头戴竹冠,侃侃而谈,出口成章。霖铃心说,以祝山长这个才学,在现代社会混个大学教授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惜古代没大学哈哈。
等讲学结束,霖铃跟着人流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
她一回头,看见岑观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原来刚才他也在问道堂听讲,不过人太多两人没说上话。
“李先生,”岑观走到霖铃面前说道:“先生有要紧事在身么?”
“没有,”霖铃说:“我准备去膳堂吃饭。”
“我也是,”岑观笑道:“我和先生一同去。”
霖铃一听,有人当饭搭子也不错。
“好。”
两人结伴走到膳堂。桃园精舍的膳堂分南北两厅,南厅和天井是生员用饭区域,北厅面积较小,是教习用饭区。
负责给教习盛饭盛菜的管事是一个漂亮妇人,大伙都叫她应六嫂。六嫂是祝山长一个远方亲戚的表侄女,原来是家庭主妇,后来丈夫不幸英年早逝。祝山长怜她孤苦无依,就在精舍后厨里给她找了个差事,每月给她发放薪钱。
本来祝山长只是给应六嫂随便找点活干,谁知她厨艺了得,很快就受到书院全体师生的欢迎。如今膳堂的采购,掌勺都由应六嫂一人承包。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又找了佟秀秀和另外一个后生帮忙。
应六嫂今日穿了一条桃红色荷叶褙子配藕色湘裙,乌黑的头发低低盘了一个斜螺髻,上簪一朵紫粉色马兰花。她看见霖铃和岑观走过去就浅笑着招呼两人:“李学究,岑学究。”
岑观笑着问她:“六嫂,今日有什么吃的?”
应六嫂笑道:“有腌肉饭和馄饨。”
霖铃忙问:“馄饨是什么馅儿的?”
应六嫂道:“春笋韭菜馅的。”
岑观“咦”一声:“韭菜近日这么贵,买它恁不划算。不如到六月间再买。”
应六嫂一听,抿嘴噗嗤一笑道:“岑学究难道没听人说‘六月韭,臭如狗’?真到那个时候买,韭菜就不好吃了。”
岑观呵呵一笑:“只要便宜就好,管它好不好吃呢。”
应六嫂笑着揭开锅盖,顿时一股勾人的香味扑面而来。霖铃探头一看,只见满满一锅热汤上飘着上百只白馥馥的半月形馄饨,个个都肚皮饱满,馄饨汤上面飘着碧绿的葱花,金黄色的麻油胡椒,还有一股清新的香气。
霖铃问应六嫂:“这锅馄饨怎么闻起来这么香?”
六嫂笑道:“我在汤里加了些鸡舌香,去去韭菜的辛气。”
说着,她盛了满满两大碗馄饨递给霖铃和岑观。
两人捧着馄饨走到旁边一张桌子边坐下。霖铃用勺子舀起一只馄饨咬了一口,皮薄如纸,切成末儿的春笋和韭菜馅又嫩又鲜,尝起来不知多美味。
岑观看霖铃吃得开心,忍不住说道:“我常听人说北人爱吃匾食(饺子),南人爱吃馄饨。原来先生也这么爱吃馄饨。”
霖铃胡诌道:“现在南北统一,我们滨州也有许多南方人,把南方的饮食习惯都带去了。”
岑观笑着点头。霖铃忍不住问道:“不知岑先生是哪里人?”
岑观道:“我祖上是潍州潍坊人。”
霖铃一听,差点当场拍案而起:我也是啊啊!!!
她看着这个一千年前的老乡在自己对桌吃着馄饨,这种感觉相当的奇妙,就好像自己在体验什么高科技VR技术一样。
有了这层老乡的关系,她看岑观越发感觉亲切,很多话都对他说了出来,连对孔寅的不满也流露出来。
令她欣慰的是,岑观对孔寅也非常不爽。据岑观说,孔寅仗着和祝山长关系深厚,经常打压包括他在内的其他教习,还把好几个教习气得辞职了。
“要不是看在精舍的薪钱还算优厚的份上,我也早走了,谁愿意受那姓孔的鸟气!”岑观气哼哼道:“不过我估摸着这书院也开不长了。等明年秋考一过,学生要么高中,要么回家干各自的营生,新来的生源估计也不多了。”
霖铃不解道:“这是为何?”
岑观道:“如今州里有州学,县里又新开了两个县学,哪有那么多生员能填满?而且近来据说朝廷要扩大三舍法,以后天下取士皆由学校升贡,州郡发解。这样一来,哪个学生还会到我们这荒山野岭之地来念书,要去也去便于升贡的州县学了。”
好吧,虽然桃园精舍的前途和霖铃没半毛钱关系,但是想到这么好一个学校要关门,霖铃也觉得有丢丢可惜。
她对岑观道:“既然如此,为何精舍不早做准备,先从源头起节省开支,再想办法扩大生源?”
岑观问她:“如何节省开支?”
她不能说“先把教习工资砍一半”,只好说:“比如在我们闻雀斋,斋舍后排总是空着两张桌椅。既然没人坐,为何要买这两把桌椅?就算买了,为何要空放在那里?还不如放到别的有需要的屋子里去。诸如此类,虽是小事,但积起来就能省一大笔钱了。”
岑观淡笑一声,幽幽说道:“那两张桌椅是有人坐的。”
“什么?!”霖铃大吃一惊。
岑观“嗯”一声:“他们两个前段日子出去游玩去了,不过应该也快回来了。”
“岂有此理!”霖铃气得拍桌子:“学生怎么能随随便便离校出去?还出去玩?他们以为这里是菜市场可以随进随出吗!”
岑观笑笑不说话。霖铃又问他:“还有,你给我的那本学生名册里,怎么没有这两个学生的名字呢?”
岑观吃一口馄饨,缓缓说道:“端叔你是新来的,有所不知。那两个出外游历的学生是一对主仆。其中那个主人家名叫马逊,其父马羌乃是朝廷新任的两浙转运使,将他的衙内儿子送来我们书院寄读。这等公子王孙,三台八位的,哪个敢去招惹他?”
霖铃一听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官二代,难怪对学校规则视而不见。
她心里冷笑一声:别人怕她,老娘可不怕他。大不了混不下去了,用穿越神器穿回现代就是。
想到这,她冷哼一声说道:“我管他是衙内还是衙外,反正在我的课堂上念书,就要遵守我的规矩,否则就请他滚到别的学校去。”
岑观没想到霖铃这么硬气,忍不住抬头看她几眼。
见霖铃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他不由苦笑道:“端叔,你我都是普通人,何必拿鸡蛋去碰石头?况且以马逊的出身,就算他一天课不上,将来也未必前途不好。我们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睁只眼闭只眼便罢了,何必自讨苦吃?”
霖铃皱皱眉头,她心里知道岑观说的也没有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她心里就是觉得憋屈,咽不下这口气。
她正要说话,天井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嚷声。
霖铃扭头一看,只见五个闻雀斋的学生正端着碗走来天井吃饭,从左到右分别是左廷,王燮,张德龙,朱勉和韩玉。
第12章 校园暴力
霖铃饶有兴趣地观察他们,只见张德龙吃饭前先把左廷拖到一边,把一副纸笔递给他,又眉花眼笑地对他说什么。
左廷长得瘦瘦高高,高鼻深目,发色黑亮。他被张德龙纠缠一会,就在角落里一个树墩上坐下来研墨,开始在纸上写字。张德龙站在他旁边一脸开心地看着,不时对着他的字发表一通言论。
“他们在做什么?”霖铃问岑观。
岑观道:“张德龙他父亲在外地经商,他和他母亲在这边住着。这小子总是叫人冒充他母亲的笔迹写信给他父亲,让他在外地给儿子寄钱。”
“还有这等事?”霖铃惊奇。
岑观“嗯”一声,指指左廷道:“那个学生父母双亲不在,从小在慈幼局长大。不过该生天分不错,尤其精于书法临摹。只要是他看过一遍的字帖,当场临摹出来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分像,故而张德龙总是缠着他,让他模仿他母亲的笔迹。”
霖铃一边听着,只见左廷已经写完递给张德龙。张德龙满意地把信纸晒干塞进衣服里,又搂着左廷的肩膀回到座位,开始和王燮搭话。
两人头靠在一起,窸窸窣窣地不知说些什么。岑观对霖铃道:“旁边那个王燮,他父亲也是从商的,营生做得不小,这两个小的有样学样,总是凑在一起想法子弄钱,书也不好好念。”
因为北厅和天井离得比较近,天井里其他桌又比较安静,霖铃能够断断续续听见他们几个说话。只听韩玉对张德龙和王燮抗议道:“你们两个偷偷摸摸地说什么,也不让我们听见,必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王燮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笑道:“我们正在讨论下次月考考什么,是《孟子》还是《春秋》。”
韩玉骂道:“去你个烂羊头,你们两个会讨论孟子,那母猪都会上树了!”
张德龙笑着怼他:“少昆,你不能因为你父亲考中过进士,就骂我们是烂羊头。我们若是烂羊头,那你和我们坐在一桌,你就是烂牛头,烂猪头。”
周围几个人都笑起来。韩玉又好气又好笑,拿起一块肉骨头扔张德龙,被张德龙笑嘻嘻地躲过了。
韩玉气哼哼道:“你们联合起来欺辱我,等子骏回来,我要向他告状。”
张德龙念一声阿弥陀佛:“天地良心,我怎敢欺辱‘榜眼’,连崇敬都来不及呢。”
周围人又笑起来,韩玉都被气笑了。王燮坐在旁边推推张德龙:“你少说两句。”
张德龙立刻闭嘴了。
王燮用手指轻敲桌面,问韩玉:“少昆,你这次月考考了第二,你母亲和哥哥有给你什么奖励没有?”
韩玉撇嘴道:“能有什么奖励,又不是真的中了。”
王燮摇头叹气道:“哎,要是我爹知道我考了第二名,定要从新罗跳海游回来给我庆贺。”
张德龙和朱勉又哈哈笑起来。霖铃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感慨这群男孩子怎么这么幼稚,动不动就笑就吵。
这几个学生正在打闹,朱勉忽然拉王燮和张德龙的衣服,说道:“嘘。快看快看,状元来了。”
霖铃闻声抬头一看,只见江陵也端着一碗饭菜走进来。他略微环视四周后,没有坐到王燮他们一桌,而是走到一个角落里的桌子旁边,一个人默默地吃饭。
张德龙看见他进来似乎很兴奋,摩拳擦掌说道:“我去拜会一下‘状元’,谁跟我去?”
韩玉撇撇嘴,一脸嫌弃道:“我才没空去。”
王燮也懒洋洋地说道:“我也不想去。”
最后只有朱勉同意跟着去了。王燮他们几个嘴上说不去,但看见张德龙站起来朝韩玉走过去,还是兴致勃勃地对着他们的方向看热闹。
霖铃看见张德龙走到江陵身边,大喇喇地在他肩膀上拍一下,用很响的声音说道:“状元,你怎么躲在这里。咦,你在吃什么,让我也吃一块沾沾才气,”说着,他直接用手在江陵碗里拿起一块肉,仰着头丢进嘴里。
因为张德龙声音很大,整个天井的里的人都转头看着他们几个。江陵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也没说什么。
朱勉也在旁边嬉皮笑脸地说道:“明远,你这次月考夺了榜首,怎么也不过来和哥几个庆贺庆贺?”
张德龙“嗐”一声:“我们这几个不知上进的东西,怎么配和状元庆贺。明远在家中有的是人替他庆祝,还都是吹拉弹唱地庆贺哩。”
他说完,和朱勉一起哈哈大笑。王夑和韩玉在隔壁也毫不遮掩地笑起来。
霖铃看到这里已经咂摸出来了,张德龙他们几个就是拿江陵取乐,合起来欺负他。她心里奇怪,悄悄问岑观:“他们几个为何要欺负江陵?”
岑观轻声道:“江陵从小无父亲,母亲又是勾栏里的妈儿,是以这几个敢拿他作伐子。”
霖铃大吃一惊。她一直以为江陵就算不是富贵人家出身,肯定也是出身家风良好的中产家庭,没想到江陵的妈妈竟然是勾栏里出来的,这连凤凰男都不如了。可是,一个风尘女子怎么能培养出江陵这样的孩子呢?
她再次把目光投向天井。朱勉和张德龙还围在江陵桌边嘲笑他,江陵忍耐片刻后,默不作声地站起来走了。
朱勉和张德龙嘻嘻哈哈地回到王夑的桌子上。左廷问张德龙:“象升,江陵又没惹你,你为何总要与他作对?”
张德龙啐一口骂道:“我就是看不惯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他一个勾栏里养出来的杂碎子,凭他也配!"
他话音刚落,孔寅背着手从南厅走了过来。
天井里“呼啦”一下全静了。
孔寅目光如刀地在天井里扫视一圈,又慢慢从王夑他们桌边走过。
张德龙他们把头埋得低低的,一个劲往嘴里扒饭。偌大的天井连声咳嗽都听不到。
霖铃看到这一幕嘴角一勾。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姓孔的这人关键时候还能派点用场。
第13章 失败的团建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这月月末,霖铃终于迎来了上班后第一个“双休日”——平时休息日+月假。
她考虑要不要策划一个短途游,到附近的州县去看看,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宋代没有高速公路和汽车,赶路只能靠马还有简陋的路标,出远门实在太不方便了。她决定还是好好窝在家里当咸鱼,给肉圆做好吃的。
“双休日”的前一天,吕清风突然来霖铃的宅子拜访她,递给她一封书信。霖铃拆开一看,里面有一张花笺,上面用端端正正的小楷写着:
“某顿首拜,启上李兄端叔:昔有永和兰亭之集,近有西园群士之会。吾等虽居乡野僻陋之处,然九溪之景,草木馨荣,水石潺湲,安必不可尽流觞之乐哉?况太白亦云,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不有佳咏,何伸雅怀?是某欲作雅会,谨具花酌,千乞端叔过临一醉。不尽区区。”
霖铃对着吕清风眨巴大眼睛:您给翻译翻译?
吕清风笑道:“祝山长见最近天气清和,想明日午时在‘幽涧寻芳’诗碑旁做一雅集,特派我来请李先生前去。”
霖铃一听,祝山长倒是很会玩。雅集,听上去和野餐差不多,应该就是吃吃喝喝聊聊天那种,很适合打发时间。
“多谢清风小哥儿。麻烦你和祝山长说一声,明日我一定准时到。”
第二天,霖铃换好衣服赶到约定的地点。“幽涧寻芳”是碧螺山风景最优美的一段。九曲溪在这段山路中趋窄,在山林里蜿蜒而上,溪两边种了很多桃杏树,风一吹就洋洋洒洒,落英缤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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