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菜?乔小娘子,这冒菜又为何物?”
那日后来差点掀了阿雁摊子的监生蔺舒,已经成了乔琬的又一忠实食客。
乔琬笑吟吟道:“冒就是将食材下入底汤烫煮之意,无论荤素,相当于奴帮您把火锅给烫熟了,您直接吃就成。这是小店每日夜宵经营的吃食,诸位小郎君们下了夜学偶有肚饿的时候,便可以试试。”
“那这么说,晚食时候还吃不成了。”
“暂且是呢。”乔琬瞧见了徐璟,招呼过,“徐司业,今日吃甚么?”
徐璟瞧见自己那日送的茉莉被摆在了墙面架子上,被精心修剪过,枝条少了,但花苞明显多了许多。
他淡淡一笑:“如往常就好。”
乔琬“哎”了一声,又钻到后厨里去帮阿余了。
徐璟暗道今晚可以再来店里坐一坐,尝尝这“救赎”。
被鲁国公夫人几乎监视起来的赵若炳阴沉着脸,为了摆脱身后跟着的仆从小厮,特意加快了脚步。
只是他身体太重,就算用最快的速度看起来也只是与寻常人走路差不多。
“我说,够了吧!”他忍无可忍地转过身,吼道,“我都说了我身体大好了,你们赶紧和我娘复命去,别整天盯着我了!”
跟着的仆人们面面相觑,俱不敢上前。
为首的那个在赵若炳身边时间最长,还算有点脸面,哭丧着脸,讨饶:“五郎,别再为难我们了,您好歹先把晚食给吃了!”
他们手上拎着的食盒里,装着的是鲁国公夫人命大厨房精心为赵若炳烹调的晚食。
大夫说了,赵若炳肠胃不好,要多食绿蔬,少油腻,鲁国公夫人便吩咐厨房每日都必须得有至少两道纯素菜,少油少盐才健康,今日送来的三菜一汤里,素的是藕片、豆角,一点荤腥都不见,荤的也没好到哪里去,汤更是清汤寡水。
赵若炳半是委屈半是怒吼:“滚,寒碜东西,小爷脸都吃绿了!”
两个不长眼的仆从,愣是捧着汤水凑了上去:“五郎,五郎,这汤是骨头汤,有肉的...”
“去你的吧,把小爷当狗呢?!”他不耐烦地反手一挥。
“刺啦——”
第21章 阴魂不散
“你作甚?!”
杭劭见他们这边动静大,特地绕远了走的,没想到这还能被泼一身热汤。顾不得胸口被烫得发麻,当下赶紧用袖子去擦衣襟,只是一身肉汤味怎么也擦不掉。
他气红了眼,这一身皂衫买的时候花了五钱银子!
“赵若炳!”他吼道。
不少人驻足围观看热闹。
赵若炳向来看不起家贫监生,不,莫说监生了,就连监中博士也是看心情放在眼里,十足的纨绔。
被杭劭吼得一愣,还是头回有人敢吼他:“怎么?不就是衣裳脏了...”
他也恼羞成怒起来,掏了银子扔过去:“赏你再去买过,足够你买十件新的了!”
银子砸在杭劭的脚边,赵若炳见他立刻弯下腰去捡,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来:“还以为杭监生有多清高,不过如此。”不过如此,赵若炳大声嘲笑杭劭此刻低头在他面前屈膝的模样,惹得好些家境一般的监生不满。
“污了人家衫子,本就该赔,倒像是他施舍般!”
“呸呸呸,你与他置气?惹得起?以后绕远些走就是。”
“杭监生也忒倒霉!”
杭劭面不改色捡起银子,却不收下,而是扔了回去:“拿着你的臭钱滚,我只要你赔我身上这件衣裳,否则我便告到杨监丞那儿。”
赵若炳才“嗤”了声,杭劭又抢先道:“监丞不管,我便找徐司业、康司业,再不管,找李祭酒,总有人不怕你赵家。不为这件衣裳,就为了你平白侮辱我。”
“说得好!”
“这才是读书人骨气!”
“搬救兵算甚本事?”赵若炳本不屑一顾,仔细想了想,他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再惹出来麻烦,虽然不会受罚,但他娘更不同意将这些随从撤去了,反而看他更紧,不划算。
于是嘴硬认怂道,“罢了罢了,也不嫌丢脸。不过是与你玩笑也要当真,真小家子气。赔你件就是!”
杭劭抿唇:“五百文。”
赵若炳身上哪有铜钱?可他多一文也不肯收,只好让手下几个数了五百枚递给他。
“杭监生,你再好好重新对一遍。”
杭劭没数,冷漠地走开了。
面对剩下的人,赵若炳周围的仆从恶声驱散:“都走都走,看甚!”
赵若炳没吃成晚饭,等上晚课时已是前胸贴后背,再一个时辰下来连讲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鲁国公府的下人们吓得不轻,赵若炳趁机道:“爷去监外先吃点垫垫肚子。”
有人想起国公夫人的吩咐,欲上前阻拦,被一开始为首的那个狠狠打了脑袋:“呆驴奴!夫人又不是要饿死五郎!”
他们只得远远跟着。
好些日子不曾吃火锅,赵若炳还真想死了这口,也心心念念记挂着总拿软话硬呛他的乔小娘子。
平日里只有别人顺着他的时候,乍来了个不怎么顺着的,偏又生得娇模样,赵若炳想到就心痒。
哼还不愿做妾,赵若炳猥琐一笑,养在外面倒是也不错。
因被没尝过味的冒菜勾着,一下了晚课,蔺舒就冲在最前头。
隔远远的,香味就已经飘出来了。
竞争激烈,还有不少监生也目标明确地往这儿来,蔺舒忙隔着几步路的距离喊:“乔小娘子!某是第一位,先帮某做罢!”
乔琬乐道:“不着急,小郎君若没有挑嘴的,一边还有奴提先煮好了的,直接拎走就是。”
打包,或是留在这儿吃,都是可以的。
她想的不错,果真有懒得自己挑的:“小娘子周到,早该如此了!余每每对着那么多花样的食单就脑胀。”
现在在店铺里,后厨与前堂是分开的,那么监生们就不好自己挑选菜品了,乔琬便钉了块大木板在墙上,安上滑轨,再锯些小木牌,写一道道菜名和价格,安在木板上。
自上而下陈列着:先是锅底,再是涮菜,荤的、素的,最末是喝的...
若哪日没买到某菜,就取下来对应的,若哪日上新了,就加上一块新的去,和积木一样灵活。
目前这牌子才占了一半的墙面,不算大,乔琬的目标是两面墙都满满当当挤不下了那才叫热闹。
那监生的同窗好友笑着挤了他一下:“你不止看食单脑胀,还见到策论就头疼,究竟何种才是病因?”
“这...哪有!”“哈哈哈哈哈哈”
“噗嗤。”乔琬也被感染得眉眼弯弯,少年人,好鲜活!
曾经她也有这样与同学下课后一路欢声笑语,溜去校门口小摊买了夜宵藏在校服袖子里带回宿舍的时候呢。
“乔小娘子!”有道阴魂不散的声音拢了过来。
乔琬抬眼,头皮发麻,有些无奈的:“赵监生。”
赵若炳光身后跟着的奴仆就有十几个,除他之外,其余人都气势汹汹。
赵若炳早吩咐过他们,此时围了上来,就要动手将其他监生扯开:“去去去,一边去,别挡着道!”
“你们干嘛!”其他监生虽不服气,但毫无还手之力。
乔琬抿唇:“赵监生这是何意,不让奴在此做生意?”
赵若炳笑道:“怎会。”他招手,小厮狗腿地递上荷包,沉甸甸地。
“啪”赵若炳反手将荷包扔在乔琬面前的桌子上,至少有十两银子的感觉,“你们这顿小爷请了,现在小爷要在这吃夜宵,吃完的赶紧拿着碗腾地方。”
说完也不管人家吃没吃完,手下就将人赶了出去。
少爷要包场子?乔琬挑眉,态度不软不硬:“赵监生这样赶客,恐怕下回没人赶来奴店里吃饭,奴可不想做一锤子买卖。”
赵若炳又笑:“乔小娘子莫怕,你且叫声阿郎,爷天天来照顾你生意都成。”说着竟就要去摸她搭在台上的手。
乔琬迅速抽回,好险被他的咸猪手碰着,忍不住瞪过去:“赵监生这是何意!”
赵若炳也不恼,笑笑让下人们都坐下,自己则单独挑了张桌子霸着:“爷不过是开个玩笑,看你怎就恼了?爷真是来吃夜宵的...刚才他们吃的那些新鲜,便照着给我和他们一人上一份。若不够的银子,明日托人来国公府,我再给你补上。”
说到后半句,他语气越发轻佻。
乔琬脸绷得紧紧的,看了一圈他身边的这些人,皆一脸常色,似是见惯赵若炳这场面,想来就算他要将自己强绑去也没人会劝着。
店里就只有她与阿余...战斗力堪忧,而外头黑漆漆的,方才那些监生也不敢再靠过来。
乔琬换了副轻松神色,先稳住今晚:“若是吃东西,奴自然是欢迎的。”
说着就绕到后厨去了。
从前堂到后厨的这几步路,她脑子里迅速闪过好几个人名,有徐璟有胡娘子有柳监生,最终她还是捏着阿余的手低声道:“去后面叫汪娘子或郎君给你开门,从他们家院子溜出去,先回家去,若我迟迟未归,就去敲府衙的门,若府衙不管,就去敲李少尹的门,记着,需得是李少尹,他若不管,你再告诉他我的姓氏。”
她咽了咽口水,手下捏得更紧了:“若实在没人理你,再去徐司业府上,他一定在。”
阿余担忧道:“我走了,小娘子可怎么办?”
乔琬讥道:“他不过是谋色,还不敢在国子监附近就做出什么出格举动来。我只担心若他强掳,介时你我二人在一起逃不脱,也没人通气。”
这几个人里,府衙与她毫无关系,不知道会不会有衙役愿意为了一个孤女得罪鲁国公府,她不抱有什么希望。
而那位李少尹素有清廉奉公的好名声,更重要的他是当年乔府邻居李太傅的同宗堂侄。
其人直爽,并不似一些有名的清官那般酸臭迂腐,在出宫前,宫女的名录册子都会在他手上过一遍,他还寻到了乔琬,特地告诉她一声,若遇到了什么麻烦尽可找他。
也不知道会不会看在这点交情上,愿意管这闲事。
阿余重重点了点头,朝后跑了出去。
她担忧地看一眼外边,希望阿余此行能顺利,别再遇上旁的危险。
冒菜还是要煮的,既然那些人要吃。
各种菜一起在大锅里煮熟,每份装在不同的竹篓勺里区分开。因为锅大勺小,一锅能煮好几篓,所以出餐快。
乔琬一手拿碗一手捏着竹篓柄涮动,手起篓落,行云流水,撒上葱花芜荽,一份热腾腾的冒菜就好了。
缕缕椒香,弥散五丈开外,方才那些下人们只当自家五郎是看重了店主小娘子的皮相,故而借口来吃东西,谁想到忽闻见后厨飘出来的香味瞬间就饿了。
他们故意闹事,乔琬也不跟他们客气,故意加了重重的辣椒进去,反正她这辣是特色,不算太刻意。
“郎君们请用。”她笑着退开,被赵若炳叫住:“乔小娘子陪我一起吃。”
好几个膀壮腰圆的小厮一齐看着她,她轻咳一声,为难道:“赵监生是客人,奴怎么好与客人同席,况且奴还要看着灶火,不便离开。”
“诶诶,我去给小娘子看着火。”
只一个眼色,赵若炳身边一小厮就捧着碗站起来,嬉皮笑脸地作势要往后厨去。
乔琬蹙眉:“这如何使得?罢了,郎君也不必去了,我在此呆着就是。”
第22章 请吃宵夜
杭劭连夜去成衣铺买了件新皂衫,这一次只花了三百八十文,还剩一些。
解决完烦心事,他嘴角总算挂了淡淡的笑意。而身上这件他没打算丢,仔细洗洗还是能穿几次的。
因着被赵若炳破坏了心情,他也没吃晚食,此时肚子饿极了,正巧看见后门还有家店亮着灯,看招牌好像是经常被同窗提起的那家火锅店。
他攥了攥手心里的余钱,认为够吃一次了,站在原处心中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打算还是该将这钱还给赵若炳才对。
就当他要离开的时候,远远见着店里坐着的好像就是赵若炳和他的那群手下。
恰好省了他明日去国子学寻人,杭劭提脚走近:“赵监生。”
赵若炳见了他很惊讶的样子,愣道:“你来此作甚?”
杭劭不喜他,冷冷反问:“为何不能来?”他打量眼周围,讥道,“这店并不是赵家私有,我来吃晚食不行?”
赵若炳上下打量他,将心中不屑尽数挂在了脸上:“杭监生一向节俭,我还以为只在食堂吃。”
他轻蔑的眼神使得杭劭怒火中烧,但记着自己是来还钱的,便逼着自己将火气按捺下:“给,余下一百二十文皆在此。”
原本没打算在这吃饭的杭劭,此刻也被其激得掀袍坐下:“店主小娘子此处有甚么吃食?”
乔琬正欲作答,就被赵若炳身边人拦着:“杭监生,今日乔小娘子不大方便,请改日再来罢。”
“不方便?”
杭劭蹙眉,见乔琬一脸欲言又止,而店中全都是赵若炳身边的人。
忽地想起自己方才一路走来碰见好几个手捧着碗在路边边吃边走边抱怨赵若炳霸道的监生。
言语间,还有担心位姓乔的小娘子的。
他瞪大了眼,声音不可控制地提高了几分:“赵若炳,这可是国子监门口!你想做甚?!”
赵若炳蔑笑:“与你何干?”
杭劭站起身来。
他生得高大,站在赵若炳跟前比他高出一个头。虽然清瘦,却不惧怕对方十几数膀大腰圆的奴仆。
以一对多,压迫感扑面而来。
赵若炳身边的随从道:“劝你小子莫要多管闲事,否则连同今日下午的账一并算!”
乔琬被他挡在身后,抿了抿嘴角,也轻声劝道:“寒门入仕艰难,杭监生不必为奴得罪鲁国公家。”
少年面色冷峻,岿然不动如清冷山巅。
乔琬的刻板印象中,儒家弟子身上总是满满的书卷气,像没出事前的李祭酒,人到中年依旧温雅谦和。
面前的杭劭却不是。
店内摇曳的烛火映出他眉眼轮廓。高挺的鼻,浓直的眉,掩不住其中锋利。
他一字一顿,说给乔琬也是在警醒赵若炳:“读书是为明理。劭幸入国子监求学,得诸博士教诲,若因畏惧权贵而见义不为,同助纣为虐,无勇也。
义之所在,蹈死不顾,虽千万人吾往矣!”
人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或是信仰,也许这信仰在旁人眼里一文不值,甚至幼稚。
乔琬好似透过他看到了一点乔家兄长的影子。
赵若炳拍案而起:“好个见义勇为!杭劭,小爷忍你许久了,偏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就先断你一手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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