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她们家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羊肉,更别说这么大一盘了。
戴玉莹咬唇,聪明如她已经猜到了兄姊这是瞒着她给她置办的生辰宴了,幸福又痛苦地闭上眼纠结:“你们又乱花钱!这得多少钱啊!”
戴玉珂笑道:“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吃吧,一分钱不要。”
不要钱?
戴玉莹不可置信地睁眼:“啊?”
“就是费了些功夫,阿兄一大清早就开始排队了,请小娘子给咱们留这一桌。”
戴玉堂对上妹妹看过来的目光,微微一笑,解释:“这是朝廷办的仁义堂。”
从前战乱的时候,薄云寨义军兄弟们办了这个仁义堂,城中百姓寻常病痛、缺食少蔬都可来此寻求义军兄弟们的帮助,戴玉堂的腿便是仁义堂给治的,否则只会更严重。
但没过多久,就被当时朔方郡的太守给勒令关了,说是不利于民心稳定。
薄云寨义军跟当时那太守的关系一直不好,难保不是公报私仇。
城中百姓虽不服,但也只敢背地里抱怨。
戴玉莹有时候想,这样不是更不利于稳固民心吗?
不过眼下朝廷办的这个仁义堂阵仗看着可比薄云寨那会规整多了,东西也多,甚至还有一大盘羊肉!
要知道义军能给大伙提供的也不过是稀粥咸菜罢了。
戴玉莹忍不住看向其他桌,见大伙桌上的东西种类都差不多,只是人多的份量更大些,大概这些东西是按人头定量定份的,避免有人贪心浪费,但绝对是吃得饱的份量。
倒是很合理。
她夹了一筷子肉,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放进锅里去煮,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咀嚼着,肉香裹挟着椒麻味席卷了她的口腔,丰盈柔软的口感,她像踩在云端一样飘飘然,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盘中的肉已经下去一半了。
而兄姊都只顾着夹土豆萝卜豆腐等物,把肉都让给她吃。
她瞬间不好意思起来,将刚捞起的两片肉分别放进了兄姊面前的碗里:“阿兄阿姊也一起吃嘛!”
戴玉珂笑道:“你是寿星,你多吃些。”
戴玉莹不依:“阿姊不是说不要钱,既然不要钱,那时时都能来吃,又有什么珍贵的,阿兄阿姊作何要让着我!”
戴玉堂戴玉珂为了安抚她只得将那肉放进嘴里,饶是心性成熟,也忍不住眯起眼享受。
他们不似城中原本百姓那样淳朴,了解些朝政,自然知道朝廷的仁义堂不可能永远这样办下去,那得费多少银钱?旁边的郡县知道了也会不平衡。
只怕是仗打完了,御驾回京,乔小娘子她们也会回去。
就是不知道之后这儿会是什么光景了。
正当这时,乔琬端了一碗汤饼过来,里面卧了个荷包蛋,热腾腾的。
她笑道:“听说有人过生辰,我家婢子煮了一碗长寿面送小娘子。”
戴玉莹忙接过,谢了又谢。
乔琬面上笑着,心中感慨,这是幸存下来的广陵戴氏后人,历经颠沛流离,骨子里的不卑不亢却还是没有泯灭。
戴玉珂忍不住问道:“小娘子会在朔方呆多久?”
乔琬愣了愣,道:“大约要看朔方军何时得胜了。”又笑道,“大伙是怕我们走了吃不上火锅?”
“到时候,诸位便不会担心这问题了。”她卖了个关子。
像戴家人一样除了高兴以外既欣慰又担忧的还有郑恒。
郑恒是青庐书院的先生,收了十几名学生,多半都是无父无母的,书院里只有他一个先生,既当老师,又当爹娘。
他是二十五岁那年来的朔方,身为旁支庶子,不仅与家族理念不和,还公然顶撞族长,被父亲断绝关系,赶出家门,出身世家的妻子亦以他为耻,带着儿女和离改嫁。
此后,他便决然踏上了北上之路。
如今他已三十岁了,而立之年,虽未再娶,却多了一堆小萝卜头要养。
青庐书院,起先取这个名字,是因为郑恒兜里没钱,只能在没人住的荒地上搭了两间茅屋,漏风不说,屋顶还经常被刮走。
邻居牛大郎是个木匠粗人,大字不识,最敬仰的就是读书人,见他时不时教自己的儿子认字,心生感激,便主动帮他修屋子。
虽然依旧是茅屋,但至少房顶结实多了。
后面碰上了父亲战死母亲被掳的小妮,见她雪地里穿着单鞋,脚脖子冻得发黑,郑恒也不管自己还只能抄书维持生计,也不管对方是个小姑娘,就这么捡了回家,让她跟着自己学认字读书。
自此以后,郑恒就开始了捡孩子之路,并且在这条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眼下,青庐书屋已经收留了十五个孩子,两间茅屋变成了五间砖房,这其中离不开邻里的帮忙。
乔琬从留下守城的朔方军口中听说过郑恒的“传说”,见到这位郑先生的第一眼,很难想象有着这么温和外表的一位儒士,竟然有着这么激进的事迹。
她趁对方低头吃东西的时候细细打量,总觉得五官有些熟悉......
“小娘子看某作甚?某脸上有东西?”郑恒不解。
被抓包,乔琬微窘,诚实道:“只是看郑先生有些面熟,冒昧问先生可是荥阳郑氏人?”
“从前曾是。”郑恒和善地笑笑,“小娘子京城人士,大抵是见过族中兄弟。”
郑恒原来便是郑和远的族人。
真是......歹竹出好笋啊!
第76章 薪火不绝
许是久未见从汴京来的年轻人,面前腾腾白雾,郑恒起了谈兴。
将摊子暂且交给阿余她们,乔琬在他面前坐下。
郑恒与她谈起汴京风貌,从金明池肥硕的锦鲤,到芒山上如血浸染的红枫,再到面前的这口锅子,他笑了一下:“某离京日久,尚不知京中竟流行起这样新奇吃食。”
乔琬将一块在羊骨汤中煮得软透的萝卜夹至他碗边:“先生出身荥阳郑家,世代鸿儒之族,凭先生大才、郑家名声,大可以寻一间书院,或是为富人家府上西席,当初为何会来这边关苦寒之地呢?”同样是传道授业,至少不会过得这样清贫。
郑恒又笑了。
“某年轻意气时,因政见不合,曾忤逆父亲......那名将军是真正忠君爱国之人,某冲动之下将他们密谋的消息告诉了对方,此举惊动了家主,我亦因此被赶出家门。”
“起初某也茫茫然不知该向天下何处容身,那名将军便告诉某,来朔方。这儿的人心淳朴,某这一生碌碌无为,抱负难平,到头来妻离子散,干脆隐于市镇,将所学传授他人。”
“比起富贵人家,这儿的孩子更需要我。”
“小妮是某带回书院的第一个孩子,许多人不解为何某选择教一个女孩儿......某也曾想过,只是想起当初那位将军,他的女儿亦和家中儿郎一样,学习枪法,上阵杀敌,并不输任何人。”
江将军到底还是死了,却不是死在阴谋诡计之下,而是死在敌人刀下,为保护他身后这方土地而死,死得其所。
他虽有遗憾,却不悔。
“小妮和其他孩子一样,是朔方的未来。”
他的笑容平静且温和。因生活清苦,才过而立之年,眼角鬓边已添风霜,看着竟与黄郸差不多大。
乔琬神色一凛,郑先生此举,真正做到了衣钵相传,薪火不绝。
她轻声道:“‘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先生胸怀博大,是有大德之人。”
隔着热腾腾的白雾,郑恒的笑容显得有些缥缈:“小娘子呢,小娘子随大军出征,来此地重设仁义堂,不辞辛苦,就只是为了行善积德?”
这位郑先生的眼神这样好,刚刚才论完“仁德”,说起自己此行目的,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瞒先生,奴是戴罪之身,疑罪未明,此行一为将功抵过,二为......”
“不怕先生笑话,做善事的不是奴,而是陛下,这些银钱,都等着陛下回去结账呢!另外,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雪原配火锅,想来此地是有生意可做的,奴先行来打探打探。”
她清澈的眸子里倒映出郑恒的神色,郑恒点点头,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小娘子聪慧。只是你也看见了,朔方民生困苦,只怕是没有多少做生意的余地。”
乔琬点头:“先生提醒的,我们会仔细考虑。”
已是交浅言深,不好再多言,二人就此打住,乔琬也起身让对方安安静静吃完这一顿。
剩下不少干净的菜,他似觉浪费,乔琬马上道:“我替先生烫煮打包好,带回去分给孩子们尝尝吧。”
郑恒笑道:“多谢小娘子。”
掀开帘子,巷口由一群朔方军护着几个衣饰华贵的女子向这边走来,郑恒与其他人一样停下避让。
只是人到跟前,他恍惚了一瞬,里面那名身穿姜黄色骑装的女子,面容与江将军是那么的相似。
“江婕妤的这身衣裳我穿还是太大了。”
刘丽妃别别扭扭地跟在沈贵妃和江婕妤身后,抱怨了一路,“好好的行宫不待,非要来这仁义堂作甚,我看乔小娘子她们三人完全应付得来嘛!”
沈贵妃笑着睨她一眼:“本宫可没求着丽妃妹妹来。”
丽妃轻哼,即使对面是贵妃也没忌惮什么:“贵妃娘娘跟江婕妤都来了,不正是逼着臣妾来么?”
看到眼前这么多贫民,她有些烦躁,嫌弃小心地绕过他们进了帐子。
乔琬惊讶,她们来干嘛?
沈贵妃上前拍拍她的肩膀,江婕妤略一点头,道:“左右无事,我们来帮你。”
皇帝亲征,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只是在行宫坐镇,而是真刀真枪地在战场上拼杀去了,吓坏了这里的守将,同时也真正点燃了朔方军的的斗志,卯足了劲儿,竟接连赢了几场——
一面是受到皇帝的鼓舞,一面是不想在御林军面前丢脸。
江婕妤人都来了朔方,却怎么软磨硬泡也不被允许提枪上阵,郁闷得很,正巧乔琬这边的仁义堂办得热火朝天,贵妃为了带她疏散疏散,也是为了帮乔琬,再就是自己也想干点什么实事,便带上江婕妤,拉上丽妃来了。
三人都换了一身利索的衣裳,还是江婕妤带来的骑装。
除了丽妃有些不情愿之外,江婕妤和沈贵妃都跃跃欲试:“我们能干什么?”
乔琬想了想,冰天雪地的,洗菜这活可不适合娘娘们干,加汤也不行,容易烫着她们的千金之躯。
便道:“你们备菜吧?”
不用和那些贫民打交道,丽妃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个头,还算满意。
她们来帮她,实在叫乔琬等人吓了一跳,但是见有朔方军在,想必也闹不出什么,其他人也都很有颜色的没在朔方百姓面前暴露她们的身份。
起初乔琬没觉得她们能真的帮上什么忙,特别是娇气的丽妃。但两天下来,没想到反而是丽妃干活最利索,动作麻利得很。
见乔琬等人投来好奇赞叹的目光,刘丽妃扬起下巴:“这算什么,本宫学什么像什么,样样都能做得好!”
虽然还是那副高傲的样子,却叫人一点也讨厌不起来。
嗯嗯,乔琬笑着点头,心悦诚服。
因为不要钱,所以为了避免有贪心的人吃不下硬点,她们采取了团购套餐的形式。
一人餐二人餐三人餐......
几荤、几素、份量几何,皆有定数。
若实在不够,可以酌情添一些。
这样的做法,大多数人都是没有意见的,毕竟免费的还想怎样。
但是这天却惹得几个身体魁梧、四肢粗壮,裹着兽皮缝的褂子的汉子嗤笑:“你们这些京城人就是磨叽,上个菜都这般小气,连塞牙缝都不够,谈什么仁义!”
阿余不爽了:“爱吃吃,看不上没人求着你吃!”
刘丽妃轻嗤:“这么大的牙缝?那可太好了,朔方军的弟兄们也不必累死累活挖壕沟了,只消你啃上几口就够了。”
刘丽妃容色倾城,艳冠群芳,口才也是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
其他百姓也劝道:“有的吃就不错了,味道也好,又能吃饱。况且人家小娘子并不收钱,少挑两句吧。”
那人虽气得不轻,到底对着貌美小娘子说不出什么重话,哼哧哼哧转过去闷头吃了起来。
嘴里尝到味,他便说不出话了。
过会儿赵莽他们巡逻完回来了,与门口站岗的其他朔方军换了下来,而后便迫不及待地进来:“乔小娘子,我们哥俩今日想吃冒菜,要最辣最辣的!”
乔琬笑着应了:“好嘞!”
在朔方呆得久了,跟这里的人打交道下来,乔琬觉得自己性子都变得直爽多了。
等到留给朔方军的桌子有空位了,赵莽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就看见了旁边那桌人的脸,便是刚刚挑剔的那人。
赵莽勃然大怒,拍桌而起:“马自鸣!你们还有脸出来!不在你的薄云寨好好呆着,又跑出来惹祸吗!”
原来这些穿着兽皮褂子的人是薄云寨的义军。
这下不得了了,马自鸣被人指着鼻子骂,对方还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朔方军,也点燃了他的火气:“这朔方城都是咱们义军兄弟护住的,跟你们朔方军有什么关系,你丫算哪根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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