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否平衡好旧仇与新人的安危,家庭与事业,古人与现代人的思想冲突。
她有意避开这个问题,对方亦从没提过让她为难。
最终让打动她的是,同样因为火锅店的生意遇险,柳二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让她不再经营,躲避到他的羽翼下,并不是说柳二郎不好,只是对于她来说,柳二郎不合适。
徐璟只在起初的担忧过后,便能很快明白过来她的用意,里应外合,她在朔方立功,挣一个开口的机会,他便以身涉险拿到最隐秘的证据,杜绝后患,这才是她真正需要的帮助。
他不会试图规训她,亦有自己的骄傲坚守。
文德殿上,众人皆劝皇帝不可御驾亲征,那时自己还没面圣,他分明知道若皇帝在京中更好行事,但也清楚朔方需要皇帝才能换来长久安宁。
“为女主舍苍生”这种古早言情套路,只有十几岁不谙世事的年龄才会为之着迷。乔琬虽不是圣人君子,也缺点大爱,但基本的是非观念是有的,否则也不会借“立功”的机会额外为朔方做那么多了。
若当日徐璟真不顾战事胶着,她反而要好好审视一下此人的三观了。
在其他小事上,他会为她出谋划策,难过时安慰,担忧时劝解,面面俱到......看似冷漠严肃之人,实则温柔至极。
这样的人,心动再正常不过,携手度过后半辈子,看起来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
徐璟到底忐忑地与她首次提起这件事,其实身临其境,在那氛围中,早先准备好的杨县丞之“风月宝典”“情诗大全”,白主簿谆谆教导一定要先由长辈遣媒人上门与对方长辈商议之类招式通通都用不上了。
他们很熟,到了对方一个眼神便明白接下来要说些什么的地步。
“阿琬,你——”徐璟又止住了,他是想说什么呢?
阿琬,我心悦你,你可也心悦我?
阿琬,我让人来提亲吧?
我——她看过来了。
徐璟紧张得抿下唇,心跳简直比当年殿试时还快。
“嗯?”
灯下看美人,美人眼中有繁星点点,脸上霞红一片——这美人不是乔琬,而是此刻羞赧欲死的徐璟。
其实若不是板着脸,徐司业的皮相应是极风流的。
乔琬抿着唇笑起来,也被他感染得有些紧张起来,顺手拿起桌上一把葡萄,这在北地可是稀罕货,山阳也就县主府才能吃上。
“你也想尝尝么?”她装傻充愣地递过去。
“我不吃,”
徐璟无奈地暂时拂开她的手,肃了肃神色,认真地仿佛从前在监中训话学生时候,当然,此刻语气自是软得能滴水,“我们已是该成家的年纪了。”
......
幸而浸淫生意场,如今又乍然多了重身份,听惯了“漂亮话”却也见识到了更多人心的乔琬对此没什么执着,否则,
徐璟也懊恼自己嘴笨,怎么偏偏说了这句,将前头的铺垫都给省了,这和那些急着吃热豆腐的话本子有何分别!
他强作镇定,接受到来自对方打量的目光时,拼命压下脸上的热意,端起茶盏掩饰。
“我只问一句,”她托腮笑看他。
“什么?”
“你这是临时开窍,还是蓄谋已久呢?”
那呢字微微上扬,带着点抓人尾音,在这独处书房里。
她既没拒绝,便给了徐璟莫大的鼓励。
他舔下唇间水渍,听见自己很冷静道:“比起这些...我更认为是水到渠成。”
过了那阵不自然跟羞涩,果真如他所说那样“水到渠成”,二人又笑起来。
——
小娘子恋爱的消息传到众人耳朵里,阿年并不惊讶,早有准备,却要时时遭受来自阿余的噪音攻击。
“为什么就我不知道,你们好似一副早就知晓的模样!”
“小娘子要是被坑骗了可怎么好?”
“世上哪里有好男人?要我说,还是我们几个配着小娘子赚钱更好。”
......
终于有一天,阿年受不了她的嘟嘟囔囔,拷问她:“小娘子如今是县主,年龄也大了,若没定下婚事,礼部也会赐婚的。”
“哪里大了...”阿余嘟囔一句。
若放在后世,十九岁确实才不过大二的年纪,但放在眼下,已经成家,生儿育女的才是大流。
“难道你能想到比徐司业更合适做咱们郎君的人么?”阿年与她关系好,便也直截了当地抛出这问题。
阿余想了想,倒还真没有。
曾经她还劝过小娘子,虽然柳二郎有些时候憨了些,但人顶好,憨厚憨厚,便如当时阿雁家的李郎君一般老实,出身又好,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虽然不喜欢男人,但那时候也觉得凭小娘子的出身,能与柳二郎相配也是不错的。
小娘子却拒绝了她这提议,她还为此喜忧参半来着。
喜的是不必关店了,火锅店可以继续开,她还是喜欢钱从自己手里挣来的踏实感。
但是徐郎君...唔,好像小娘子和他在一起,对方从来没提过要小娘子关店,靠他来养活的话,除了最开始那会。
徐郎君和自家小娘子搭在一块儿,小娘子能帮着参谋他官场上的事儿,他也能给小娘子提火锅店的经营建议,这么有来有回,有商有量才有过日子的乐趣嘛!
她不懂什么是平等,只是看多了眼下妻从夫纲的例子,心中十分不喜,只觉得女子还是要有自己的筹码才是,不然她也不会主动去学武。
这般一想,她发现她倒不讨厌徐郎君,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小娘子有了比她们更亲密的人。
最后还是乔琬再三与阿余解释,在自己这儿,友情和爱情绝对没有谁轻谁重之分,亦没有先来后到的道理,不必争高低。
她没有亲生家人,在她心里,她们都是她的家人。
阿余为这一番话红了眼眶,这才勉强接受了徐璟。
第83章 国子监大事记
国子监有好事人花重金收录了十年来的汴京小报,将其中国子监八卦整理出来,并四处刊印,起名国子监大事记。
于是有年纪小些的监生才发现,原来,火锅是延光三年问世的。
一下学,柳四郎就将这个新发现告诉了来接他的阿兄。
忆及往昔,早已毕业的柳廷杰见不得自家小弟的懒散样子,痛心疾首:“你可知你们现在在康祭酒手底下有多安乐?”
柳廷杰最爱同小弟讲起延光十一年,火锅店店主乔小娘子和国子监曾经的徐司业在火锅店办了场简单的婚礼。
请了他们最早那批监生为见证,堂下但见不少年郎暗自神伤。
“当时我头一个受邀,就连你吕七兄也得排我后边。”
柳廷杰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矜骄。
乔琬则对延光八年印象颇深。
那年,被打为逆党的乔家终于沉冤昭雪,她作为养女得以恢复清白。
还没高兴几日,一直为她谋划的徐璟就被贬官外放至北地边陲小县。
这让乔琬想起来,在他最风光的时候,自己却被抓进大牢的倒霉经历。
她寻思着,二人莫不是八字不合?
犯冲?
再追溯到延光六年,观者统一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来:
那大事可太多了!
先是李祭酒致仕,又有火锅大楼剪彩开业,众监生才体验了一把“股东”的经历,乔小娘子就因诬陷入狱了。
监生们忙集体上书为其作保,就在这关键之际——
北地叛了!
北地又不是第一次叛了,
当时位同副相,如今已是一抔黄土的黄尚书,回家后悄悄抱怨,
陛下昏头了,要御驾亲征!
乔琬在狱中听见这消息,露出一笑,机会来了。
北地苦寒,时有叛乱,唯先帝末年与今时闹最凶。
乔琬呼来狱卒:“我有一法,求见陛下。”
其他酒楼食肆都传开了,乔小娘子竟献上了底料方子,抵了牢狱之灾!
在他们慌慌张张四处打听这方子的时候,皇帝亲自切断了消息渠道,带着方子亲征了。
——
徐璟外放时,北地已一片欣欣向荣,只等三年期满,政绩斐然。
表面受贬外放,实为皇帝的保护。
三年期满,回京述职。
等待期间,二人亲事亦是水到渠成。
那是一场什么样的亲事。
简单到只有友朋,没有亲眷,除了乔家的几位女眷帮着操持,还有二郎乔垣代行兄长之责。
二人没有高堂,李祭酒最能作为代表,受小夫妻之礼。
成亲前,乔琬给父母和阿兄上香祭拜。
乔大娘看着有些唏嘘,她也曾订过亲,那时候,乔家主动退了亲事,未婚夫一家却怕不被上头放过,便落井下石,向黄家投诚,她也因此看清了对方,到如今这个年龄,已经生不起少女时的情思,但看着妹妹幸福,她亦高兴。
沈贵妃与杨娘子来添妆,出手阔绰,感觉要穷尽自个库房里的好东西给她,乔琬有些体会到了一夜暴富的感觉。
不过又想想,这些都是人情,日后杨娘子家嫁女,她亦要还回去的,乔琬颇感压力。
不得不说,还是女子的眼光好,挑的首饰、缎子个顶个的漂亮。看皇帝之前赏的那些,贵重是贵重,值钱货、撑场面货,却不是样子货,只能留着压箱底,以后再传给小辈。
这场亲事中最得意不过李祭酒,一边是自己关门弟子,一边是邻家女娘,都是看着长大的故旧。
时不时寻老友喝酒,总要提起二人当日来自己家中请他出席的场景炫耀一番。
沈大学士不堪其扰,又有些小嫉妒,心想我与乔弟当年也是无话不谈呢,五娘怎的不寻我。
当然是宫中沈贵妃盛宠不衰,太惹目缘故,落在有心人口中又好像是他们想与皇帝攀亲戚一般,有口难辩,索性避开。
她还是费心安排周全了这些,再看刚回京述职,准备升官了的徐璟,便不大高兴:“怎得你就这般清闲。”
徐璟有些冤枉,他被聘礼等事缠住无法脱身,还有老师与沈大学士拉着他喝酒,问他这三年见闻,又即兴考他政见。
特别是老师,致仕之后的日子太清闲,又三年不见,简直比当年考科举时还啰嗦。
二人如今还能避着李祭酒偶尔悄摸的见上一面,等到了出嫁前些时日,她搬进李府去住,李锦书便开始“严防死守”了。
她能有今日,实则离不开国子监这群可爱监生们,故请他们来观礼,是一早就定下的章程,礼成后,免费请他们在火锅店吃火锅。
毕竟,火锅,是最初联系起他们的纽带,有着特殊的意义。
当火锅碰上自助餐,还是免费的,每个人都敞开了肚皮,放开了吃,平日那些不舍得点的贵价菜,趁这机会过足了嘴瘾。
不过大家都是读书人,知礼,也不白吃,虽然乔琬一再申明空手来吃就好,小孩子送什么里,但贺礼都还是给到了。
一片欢乐中,当然也有黯然神伤的,譬如不知道自己进度落在哪一步之柳二郎。
自乔琬再一次婉拒他,并去了山阳之后,两年时间里,他买醉过、怨恨过、嫉妒过,不过,如今已调整好心态,能够正视自己的感情了。
又在看到火锅店依旧声势浩大,并未随着它的主人成家而淡退或交由别人手后,他好似明白了自己与那人差在哪里。
最终他没有来观礼,但将那一支终究没有送出去,已被他盘得油光水滑的木簪放进了三弟的贺礼中,随着三弟的手一道送了出去。
他也将正式和过去青涩的自己道别。
九月初,不热不冷时节,这样的天气成亲刚刚好,可以穿漂亮嫁衣,又不至于里三层外三层热晕。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成亲,在乔琬要求下,前面大概铺垫了一年多的自由恋爱,足够事无巨细了解对方这个人的一切品行,又是自幼青梅竹马的情分,羡煞旁人。
胡娘子与邱娘子唏嘘:“那年杏花微雨,和阿乔初见时她还是为了十文赁钱能砍上半日的小娘子,哎呦,我就没见过她那么能讨价的人,竟真把阿雁和她那铁公鸡老娘给说服了——阿雁你晓得吧?就是住桥头巷第七家的那一户。”
胡娘子如今生意也很可以了,也早不住那家里,她跟郎君靠攒下来的钱买了一间小铺子,至少扎了根。
邱娘子点头笑道:“嗐!这一片还有不认识她们家的?”
“如今阿乔可不会再将十文钱掰开过日子了。哎——要给我家阿恬日后也找个知根知底的郎子才是。”
碎碎念着,乔琬已梳妆完毕亮相。
“好看,真好看!”屋里的女眷纷纷夸起来。
为她梳头的是宫中司饰,陈司饰四十多岁,多年的手艺,发髻梳得既端庄又华丽,又饰以金钗步摇,宝石点缀,将她的气场都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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