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的言外之意便是想知道说书人讲说狗一刀之事,究竟是否收到了天机阁的指示。但楚留香问的巧妙,叫林昭先说不得假。
林昭先也是江湖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油子,眼珠子一转,轻捋白髯,“一刀侠客所行之事我等敬佩,故此相撰而传,树德行之标。”
楚留香不再追问,微微颔首,“谢过先生。”
楚留香看着林昭先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狗一刀凑上来,“你们认识吗?”
楚留香正要否定,却听狗一刀继续道,“他提到我姓名时,我似乎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楚留香不知天机阁意欲何为,但眼下也难以探寻,“这些说书先生自有一派,吐字归音极为相似,一刀或许是在哪家茶馆路过,听见他们提起过你的名字?”
狗一刀摇摇头,但一时属实想不起来。
陆小凤拿起根筷子敲敲杯边,二人同时转过来。见吸引了注意力,陆小凤才可怜巴巴的道,“我饿了。”
楚留香笑道,“我来时见有家醉云楼,酒菜香气颇甚。”
陆小凤立刻站起身,“好好好,现在就去!”
待在醉云楼坐定后,狗一刀随意扫了眼柜前的菜牌,吓得狗一刀心间一寒,上面没有一个牌子标得价格低于二两,狗一刀恨不得立马带着几人夺门而出。
楚留香见狗一刀眼神从坐下就没离开过那几个牌子,哪有不明白的理,凑近狗一刀耳朵,小声道,“一刀舍不得吗?”
顿了顿,“可之前一刀不是说,交给我的银子,随我怎么花销吗?”
狗一刀赶紧摇头,“你随意花销,我只是担心那十一两不够……”
楚留香却笑道,“错了,是十两。另外那一两是一刀给我一个人的,谁也别想用。”
狗一刀心道楚留香一件衣裳都不知得多少钱了,怎么对这一两银子斤斤计较。狗一刀想不通,但狗一刀说服自己,或许这是楚留香的癖好,就喜欢随时留一两银子在兜里应急?
狗一刀讪讪道,“行……那你留着吧。”
小二一来桌前,陆小凤就像饿了八辈子一样,噼里啪啦报了十几样菜名。
狗一刀求助的看向楚留香,楚留香却安抚的拍拍她的手,“一刀的银两都接济了旁人,剩下不多。我早几日也按一刀的要求将得来的财务尽数归还,不过我本就有几个田庄,积蓄足够供上我们的开销。”
狗一刀却并未因为这句话开怀,眉间反而越蹙越紧。她张口便要楚留香奉还财物,许诺她会养着楚留香,她以为这是承诺与交换,结果现在到头来楚留香说自己还有干净的积蓄,能负担所有的花费。
狗一刀不理解,那他也太亏了,就算是再蠢笨的大户也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菜上了一整桌,但狗一刀愣是一口没吃。她在思考,一路思考到回了院子,她还是没想明白。
回了院子,三庆将打包回来的饭菜热给其他人,顺带将给妹妹们带回的东西分下去;楚留香则去找方鲁,将银钱交给他,而后由他带给遗属,顺便二人商讨一下安魂法事的事。
陆小凤则无所事事的跃上屋顶,看着远山透红的天,一时思绪纷杂,举起酒葫芦准备痛饮一番,手中葫芦却被一手夺走。
狗一刀闻了闻葫芦口,冲天的酒气,蹙眉道,“小小年纪,竟然还敢学着喝酒。”
陆小凤作势要抢,左攻右夺,却也拿不回,只能放弃,气恼之下正要跳下屋顶准备回屋,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看向狗一刀,“一刀姐姐,我觉得你最近聪明了不少。”
狗一刀听了沾沾自喜,“我也觉得!”
自得之时,陆小凤打算趁其不备夺过葫芦,却不想狗一刀稍一偏身,便躲过了陆小凤的动作,晃了晃手里的葫芦,拔开塞子当着陆小凤的面喝了一口,“就算你夸我,我也不可能把酒葫芦还给你。”
陆小凤看的心疼,“姐,一刀姐,你少喝点!这可是京城寒露阁的好酒!”
陆小凤灵光一现,停下手,“一刀姐姐,既然你也觉得自己聪明了不少,不如我问你个问题,若你能答上,这酒就当是弟弟送上的喜酒,若是答不上,姐姐就将我的酒葫芦还回来如何?”
狗一刀嗤笑一声,一口酒下肚,她现在觉得自己强的可怕,也未细想陆小凤口中的喜酒究竟是什么意思,盖上塞子,酒葫芦往后一甩,豪气冲天,“有什么问题,放马过来!”
狗一刀砸砸嘴,这好酒确实不同,竟然回香还透着甘甜,狗一刀没忍住,拔开塞子又喝了一口。
陆小凤看的着急,上手又要再夺,被狗一刀闪过,“不喝了不喝了,你赶紧问。”
陆小凤见狗一刀的确不再喝,规规矩矩坐下后,才开口道,“一刀姐姐觉得楚大哥对你好吗?”
狗一刀不屑一笑,这问题未免也太简单了,“楚留香对我当然没话说了!”
陆小凤脸上笑意逐渐浮现,“要一刀姐姐回答的自然不是这个,我要问的是,一刀姐姐觉得,楚大哥为什么会对一刀姐姐这么好?”
这个问题狗一刀也想了一路,心中刚得出了答案,于是不假思索立即出口,“因为我是好人,他也是好人,好人相吸,所以他对我好。”
陆小凤瞬间笑容上脸,爬到狗一刀身边,一派天真,“一刀姐姐答的不对,我再给姐姐一次机会如何?”
酒意逐渐上头,狗一刀觉得脑袋有些糊涂,低头认真思索一番,双手一拍,“我知道了,因为他没有家人,我也没有家人,所以我们可以做彼此的家人。他对我好,就和对家人好一样!”
陆小凤尽力收敛住脸上幸灾乐祸的笑,故作疑惑道,“可是一刀姐姐,楚大哥虽说没有父母,但却有三个妹妹,想来应当不缺家人呀。”
狗一刀摸摸下巴沉思片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陆小凤凑上去,他知道狗一刀必定想不明白,脸上的笑意加深,唇角都快咧到耳后,但为了多看笑话,陆小凤还是问道,“一刀姐姐懂什么了?”
狗一刀四下看了看,耳朵偏动几分,确认楚留香不在附近后,悄悄附上陆小凤的耳边,“楚留香估计天生就喜欢认妹妹,他大概想认我也做他的妹妹,所以上赶着对我好。”
狗一刀越想越觉得对!
她自幼没有家,黑竹竿把那个屋子当客栈,她把那个屋子当破庙,但楚留香却第一次让她有了家的实感,让她待在他的身边就觉得安心。
上一次她这么安心的时候,是在老黄狗的身边。
楚留香说,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那他们之间一定就是家人,还对她这么好。狗一刀觉得这次稳了,扒开塞子,又喝了一大口。
陆小凤笑容一滞,随后大笑出声,但怕声响太大招来楚留香,只能立刻捂住嘴,但笑声还是从指缝中传出。
狗一刀眯着眼,“还不对?”
狗一刀竖着一根手指在陆小凤面前晃悠,“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落日极快,余晖尽散。日光隐去,月亮才得以入眼。
狗一刀看着天上的月亮,只觉得越看越奇怪,偏头问陆小凤,“这月亮,怎么有三个?”
陆小凤还未回答,就听见狗一刀一声惊呼,“陆小凤,你怎么也有三个?”
这酒是他骑马来时,遇见的花家七童相送,只说是寒露阁新出的酒,名叫碧云天,他还一口没捞上,倒没想到这么醉人。
一阵风过,狗一刀觉得脑袋清明不少,说话不再带着拖音,稳重的清了清嗓,沉声道,“你的问题我没答上,葫芦还你。”
说完,一抬手,葫芦底冲天,狗一刀将葫芦里的酒喝了个干净,随手一抛,葫芦扔回给陆小凤,一昂首,“说好的,答不上来酒葫芦还你。”
陆小凤拿着空空如也的葫芦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咚——”一声。
陆小凤赶紧趴在房顶往下看,只见狗一刀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着他,指了三下,“陆大凤、陆中凤、陆小凤,你们仨下来的时候注意,这地有点儿滑。”
陆小凤低声喊道,“姐,你现在往哪儿去啊?”
狗一刀理所当然,“睡觉!”
楚留香进屋时见到狗一刀已经在地上蜷成一团,背后的刀被抱在怀里,身上则是一股酒气。
酒味闻着熟悉,正是姬冰雁送给他与胡铁花的酒。那酒极烈,就算爱酒之人喝上一口也会迷糊。楚留香无奈的看着砸着嘴睡的昏天黑地的狗一刀,这么浓重的酒气,也不知喝了多少。
回院子时他忙着与方鲁交接银钱,没时间跟着狗一刀,不曾想回来就这样了。
楚留香将人抱起放到床上,又烧好了水叫来三庆,麻烦三庆帮忙给她清洗之时,自己则去换好床上的被面。
“楚大哥,姐姐的衣裳我给她换好了,劳烦你帮忙将姐姐抱过去吧。”
三庆想起二人今天白日在院中的对话,不由觉得心中一甜,心道两人当真恩爱,见楚留香过来抱走狗一刀后便自己悄悄离开了屋,顺带贴心的关好了房门。
狗一刀只觉得自己身轻脚软,眼睛睁不开,好不容易克服了眼皮上的浆糊,就看见楚留香正在眼前。心里想着陆小凤的问题,狗一刀不由问出了声,“楚留香,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第42章 袒露心声 醉酒一刀(加更)
楚留香自然注意到了狗一刀一路上兴致不高, 没想到是为了这个。
楚留香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缓缓坐在床头, 将狗一刀的脑袋轻轻抬起放在腿上,把她还湿漉漉的长发撩出,拿过手边的毛巾替她擦着。
狗一刀仰面看着楚留香,心脏的跳动惹的她觉得整个身体都在跟着心脏同步颤动。狗一刀想到那半粒魅药,有些惋惜,“楚留香,你真好看。如果我现在手上还有昨日醉的话, 一定会再喂给你。”
楚留香停下手上的动作,有些愣怔的看着狗一刀, 随即无奈一笑,“只是因为外貌?”
“长得好看还不够吗?”
楚留香收回视线,看着黑长的秀发,细细擦着, “一刀难道见到好看的男人就想喂他吃下昨日醉?”
狗一刀仔细回忆后发现, “倒也不是,薛穿心、无花、方玉飞虽然也好看, 但是他们心思狠辣, 脑子还好使, 我怕还没下药就被他们害死。要说起来, 花大人很不错!长得好看,还是读书人, 举手投足自有一番气度, 而且文官向来花心多情, 应当不在意那么一夜两夜,可惜当时昨日醉没有了, 否则……”
狗一刀感觉自己头皮一紧,正心感疑惑,打算抬眸向上看时,却被楚留香伸出一只手捂住双眼,声音低沉,“对不住,手上失了分寸。”
狗一刀不解,但还是轻轻晃了晃脑袋,“没关系。”
楚留香的声音较之往常,沉了不少,听起来带着恼色,“一刀向来在意律法,可知给别人下魅药是要坐牢的?”
狗一刀大惊,“可三丫头说……”
楚留香手上的动作逐渐轻柔,但声音却越发严厉,“一刀是信玉剑公主,还是信我?”
狗一刀一时拿不定注意,本就晕眩的脑袋现在更是成了浆糊,狗一刀选择干脆闭嘴闭眼,打算等明天醒了再好好思考这个事情到底违不违法。
楚留香却不罢休,循循善诱,“一刀带回的十二位姑娘便是被人强迫,一刀显然也知道违背他人意愿不对,难道给别人下药就可以了吗?”
狗一刀想狡辩,却发现楚留香说得有理。只是她先前见到姑娘们时,看到的更多是虐待,而非情事,下意识将这些分为两类。从前更是见惯了花楼里男人的急色,因此总觉得男人并不会抵触这样的事情。
无论是春芳楼里的姑娘还是张姐姐对此向来不避讳,狗一刀也就从未觉得对男人用魅药有何不对。
狗一刀不禁庆幸,“还好你提醒我,否则我将来大概会铸成大错。”
楚留香丢开毛巾,拿着梳子一下一下顺抚着狗一刀的头发,只听狗一刀继续道,“往后我一定会提前问清楚的!”
“啊!”
头发再次被扯,短促的呼痛声响起。
楚留香松开梳子,揉了揉狗一刀的脑袋,“有结发,梳开了就好。”
狗一刀没发现半点异样,乖巧的点头,想到那半粒魅药的去处,有些歉疚,“楚留香,对不起。”
“一刀为何道歉?”
狗一刀觉得自己这时候才想明白,为何当时楚留香不愿意与她生孩子,原来是因为那时人家根本不愿意,即便魅药加身也能抵住体内潮动。
虽然狗一刀向来厌恶贞洁这个词,但现下不禁觉得,这个词倒挺适合楚留香,“我先前没问你的意愿就给你喂了昨日醉……你别生气。”
楚留香轻笑一声,“一刀觉得我是因为不愿意?”
狗一刀听不明白,仰起脑袋直愣愣看着楚留香。
楚留香心中也始终在思量,他不停的问自己究竟为何会一路心甘情愿的跟着狗一刀。这样的情感极为陌生,他既畏惧自己现在浓烈的感情,也害怕来源不明的爱意骤然褪去,彼时伤人伤己。
因此他只能说服自己隐忍与克制,尽量不去向尚在懵懂之中的狗一刀点破这层朦胧的关系,让狗一刀停在“楚留香是个好人”的认知上或许也挺好,但不甘心的情绪却总促使他时而逼近。言语间的暧昧的挑逗;为狗一刀营造一个安心的“家”,让她逐渐依赖;将她带去赌坊,企图让她明白欲/望究竟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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