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一刀却伸手拿走另一块,抬眼比了比大小后,才把小的那个扔回给他。
小张李恨恨道,“你还真是出去几个月聪明了不少。”
狗一刀就喜欢听人家说她聪明,骄傲的一扬脑袋,就被小张李照头打了一巴掌。
“从前也就打人家闷棍,现在还敢当街杀人了,你怎么那么能耐?”
狗一刀沉声道,“南王贪墨赈款军费,该杀!”
小张李叹了口气,“说你聪明,你还是蠢。他那么多年,贪的还少?为何没有其他人像你这般上来就杀。”
狗一刀摇头不知。
“你当杀了他一人,缺了的赈款、军费就能补上了?”
狗一刀沉默不语。
“死了一个南王,还有千千万万的西王、东王,张大人、李大人。你杀的过来?”
狗一刀抬眼,小张李心中一惊。
从前狗一刀很听话,无论是谁只要与她多说两句,她都会相信并且照做,无论是他劝她不要再打人闷棍,还是王半仙劝她不要信那些遵从礼教的说辞。
因为她向来糊涂,眼睛里时刻带着迷茫。但现在,小张李看不见她眼中的半分迷茫。
狗一刀将刀背在身后之后,曾说过,她只有在找到拔刀的理由之后,刀才会出鞘。
南王的死让小张李知道狗一刀拔了刀,但现在眼中的清明才真正让小张李彻底知道拔刀后的狗一刀究竟有何区别。
只听狗一刀轻声道,“贪者皆死,谁敢再贪?”
小张李惊道,“你说什么!”
狗一刀笑道,“大宋的官,太多了,早就该清一清的。”
古来开国,功臣无一有好下场。唯独本朝太祖以仁德立朝,功臣乃至其后都得了善终。不仅如此,为官不死、大开科举更是得了大好的名声。
恶官不出,新官猛收。因此,宋官太多,多到没官位安置,便是殿试有榜,也只能回家候缺。
狗一刀若是当真为了赈款、军费将核心人等杀尽,多的是那些等着候缺的预备役在暗地里拜她。
但无论如何,官员任免都是由皇帝定的,更何况生死!
小张李回神道,“你少说那些糊涂话!”
狗一刀拍拍小张李肩,“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后头进了衙门,人家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要是还有赏赐,你得给我留着,等以后我来找你拿。还是老规矩,对半分!”
小张李扫开狗一刀的手,没好气道,“就你那没心没肺的劲儿!”随即笑道,“还用你说?人家就算问我,你十六那年穿的什么裤衩我都给他说清楚。”
狗一刀,“啧,没问你就别说了,那裤衩不好看。”
小张李笑骂一声,随后背过身去,“得了,赶紧滚吧。”
见身后没有回应,再回身时,已经空无一人。
小张李伸手抬头,把含在眼眶里的泪珠生生逼回去,再次确认脸上挂着笑,才走出黑巷。
月已高升。
汴梁城是不宵禁的,但因为南王的死,新城旧城里都多了三倍的巡查,街上的人较先前少了许多,唯独那些人也都行色匆匆。
鬼樊楼却是两样。
只要天一黑,管他外面什么动静,里边拐弯抹角处都挂着灯笼照的透亮。
这里只有每次巡察司换巡检使时才会漆黑一片。毕竟历来新上任的巡检使三把火,第一把都是冲着这儿来的。
狗一刀在里边左拐右绕一通乱钻,早就惹得人注了意。
狗一刀看着背后的黑影,心里数着数等他再靠近些,转身揽住那人的肩头,手劲重,把得那人动弹不得。
“带我去买个消息?”
那人使命挣了两下,纹丝不动,只能顺从地点点头。
樊楼是京城里有名的风月场,而这鬼樊楼则是地下的无忧洞。
汴梁城下面建有排水沟渠,四通八达,钻进去的除了耗子便是那些见不得光的地下买卖人。
丐帮消息确实灵通,但难免波及乔峰,狗一刀从说出那句“贪者皆死”时就打定了主意来鬼樊楼里走一遭。
狗一刀面前五十步,是个背对着她,穿着一身单层黑披风的人,披风裹紧全身,叫人分不清男女,说出的声音也刻意变化。
“你想买什么消息?”
“北境军费,豫州赈款,谁捞了油水?”
黑披风听了这话,身躯微动,定了定,“从尚书到度支,无人干净。”
狗一刀轻笑一声,“唐律以盗三十匹绢,论处绞刑。你与我说说,大宋多少银子值当死刑?”
黑披风沉默片刻,“官吏俸禄够不得在汴梁买间屋,若为活着,可视而不见;若为享乐,必当绞死。贪墨万两,十恶不赦。”
万两是个很巧妙的界限。
能贪到万两之上的必定不是最底层为了柴米油盐而贪污之人,但是又并非朝廷之中不可补缺的支柱。
狗一刀摇头,“首恶为贪得最多的人,其后一个个的来才对,怎么能因为官员位置一时间没有替补就不去死呢。”
狗一刀双手一拍,笑道,“不过我似乎想到办法了。”
说完转身便走。
黑披风道,“狗一刀,买消息的钱还没付给我。”
狗一刀,“果然消息灵通,你是第一个没有问我名字便知道我是谁的人。不过我没钱付给你。”
黑披风冷哼一声,声音阴沉,“想赖账?”
狗一刀唇角一勾,“这几日必定不少人找你买我的消息,你随意卖,算是我的酬金了。”
第58章 今除之 警诸君
柯文远想到今日血从马车上滴了满地的场景仍旧心里发寒, 端起小酒杯一口饮尽,又辣又呛倒壮了几分胆。
“叩、叩——”
汴梁城的房子寸土寸金, 他一个外地穷书生自然买不起,租了个小院里的一间屋。
院子里住的人不少,来来往往人也多,但子时之后落锁是惯例,若是子时未归,便自觉外宿。
因此绝不会有人此时来敲门。
“叩、叩——”
敲门声再起,桌上豆点大的火苗因震动颤了颤。
柯文远猛然清醒!
这叩响的并不是院门, 而是他的窗户!
今夜无月,外面一片漆黑。
这样的夜晚, 发生什么都不稀奇。
柯文远拿起一根柴棍,蹑手蹑脚走到窗边,果然见到窗户从外被拉开。柯文远抬起柴棍就要狠狠再下去,张嘴就要大呵一声给自己鼓气。却没想到嘴被那人单手捂住, 另一只手轻松撑起落下的柴棍。
柯文远眼睛紧闭, 半点不敢睁开,只听那人低声道, “柯文远,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这声音, 柯文远这辈子都绝不会忘。
“狗一刀!”
狗一刀低声轻笑跳下, 转身给他关上窗户,“你小点声, 别吵醒了旁人。”
柯文远想到自己今日给她写的字, 手心发汗, 莫不是她知道了来找他算账的?
问出口的语气,若是不熟识的人听起来倒是个清冷书生, “你来做什么?”
狗一刀尴尬的搓搓手,“我得写些东西,思来想去还是得来麻烦你。”
她本不想牵扯上旁人,可她不识字当真是个难题,再找一人麻烦倒不如紧着一人,只能来找柯文远。
柯文远顺嘴问了句,“什么东西?”
随即想到她下午要写的东西是为了做什么后,浑身打了个冷颤,心里有了不详之感。
“我杀南王是因他贪墨赈款、军费,但有人同我说杀他一人无用。想来也是,恰巧我还可在这待上一日。因此我打算先诛恶首,余下贪有万两以上的人三个月内将银子充还国库,如若不然,我必杀之。三省六部中,位居高位又犯贪墨者,朝廷在三月内选好继任者,带我手头事了,便回来找他们。”
柯文远声音发颤,现在无论是谁都能听出他的慌张,“你说什么!”
狗一刀挠挠头,她本想着柯文远是个书生,应当是聪明的,怎么没听明白,正要再次解释,就听见柯文远抖着声音问道,“你说……谁是恶首?”
狗一刀笑道,“全天下的人不都知道吗?”
柯文远低声吼道,“你,你是说,蔡……你疯了,你绝对疯了!你可知……”
柯文远焦急的在屋内来回踱步。
他从前恨那些江湖人敢说不敢做,可如今来了个疯的,不仅敢想,她还当真敢做!
“那可是蔡晋!”
狗一刀点头,“我知道啊。”
蔡晋,天下无人不知,。
便是往前倒两百年,也难见这样的奸佞。
皇帝将他拜为太师,他则自称公相,朝堂之上呼风唤雨,排除异己。
对皇帝荒淫不劝不谏,想尽手段消耗民力,看似财政改制充实国库,实则都只为满足皇帝奢侈之求。其中收入私囊的也不在少数。
若说首恶,除他之外再无其他。
柯文远指着狗一刀,狂跳的心脏带着手臂指尖一同抖动,“你,你你!”
狗一刀并未抢白,等着柯文远将话说完。
“你,图什么?”
狗一刀唇角勾深,笑意却未达眼底。狗一刀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指着天上道,“你瞧今夜的天。”
柯文远蹙眉道,“无甚稀奇,寻常的一个无月之夜罢了。”
“不,月亮从来都在。”
柯文远抬眼看去,厚重的黑云将月亮遮盖严实,便是使劲看,也看不见丝毫透出来的光。
但的确,人人都知,月亮定然在那黑云之后。
“若是月亮被这样遮住,你可敢走夜路?若夜夜如此,你可敢在夜间出门?”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若夜夜无光,他敢断言,汴梁城即便再多三倍防卫,犯罪案件也得至少高上两成。
狗一刀并未等待柯文远的答复,仍然看着漆黑一片的天,“你觉得,夜间有月光可是好事?”
柯文远不解,“自然,若是月明光亮,行路人也走得安稳。”
恰时,层层黑云终于被风吹散,月光随之出现。
狗一刀转头看向柯文远,轻声道,“我便要做那风,时时守在月亮边。有我在,黑云可过,但绝无可能通夜遮蔽。”
柯文远的指甲狠狠掐着掌心,他听明白了,彻底明白了狗一刀究竟在说什么。
武向来是把双刃剑。
太祖鉴前朝之危,削弱兵权,致使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如此内朝再无将帅逼宫之压。
但因此,大宋边境不稳,契丹人将北境兵马当玩意耍。
要知道,当年太祖手下的殿前军所向披靡,追的胡虏四散奔逃,生生用实力打出了三朝的太平!
侠客以武犯禁,目无法纪。
五十年前。
契丹秘密出兵雁门关,丐帮死伤百人、连费百马,奔波报信,由此雁门关才未落入胡骑之手!
契丹十大高手率领人马暗袭北境诸镇,朝廷援军不及,少林、武当自掌教至门童倾教而出,而后闻得此消息的江湖人纷纷赶到,与契丹人死战十日!
他怨恨江湖人没有血性……
倒不如说是因为这黑云遮月太久,久到所有人忘了明月如昼的日子。
北辽虎视眈眈,西夏野心勃勃,大宋的路不好走。
柯文远嗓音发涩,“你要写什么?”
狗一刀笑着关上窗户,“你念过书,看着写吧,约莫是那个意思就行。”
柯文远心中一时意气风发,像是回到了他与同窗挥斥方遒的时候,走笔游龙——
宋公相,蔡元常
食君禄,背君事
济君欲,暴苛征
伐异己,专弄权
柯文远落下最后六字,心中长舒一口气——
今除之,警诸君!
狗一刀看着上面飘逸的字心下喜欢,将半两银子抛给柯文远,“这回有钱付你了。”
抽过纸,不由赞叹,“字写的真是不错。只是可惜,我得照着你的再摹一遍。”
拿起笔正要落下,柯文远伸手按在纸上。
笔尖刚触上手背便被狗一刀控住,只一根狼毫轻轻扫过。
柯文远摊开在纸上的手掌逐渐成拳,人生短暂,他总想留名青史,读书无钱,再进艰难。与张家姑娘两情相悦,无银相聘,终是成空。
他曾经志向万千,许愿来日发达,必将修建广厦千万,大庇天下寒士,那时只觉得这愿景已是狂妄。
从未想过有人却天真的打算以己之力,护佑一国。
沉默半晌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必你誊,若因笔迹查到,只当……我以我血荐清风!”
*
狗一刀今夜无眠,并非她睡不着,而是她很忙。
终于,冷日初升时,她进了太师府的院子。
狗一刀在里面四处晃荡,找不见路。走到池塘边,见塘中竟有五色锦鲤,不由走近多看了两眼,正瞧得入迷。
“你是何人?”
狗一刀转身看着身后人,束冠佩玉,看样子已经加冠的年纪,却面容稚嫩。又身着一身辞仕老人才穿的深色直裰,颇有些故作的老气。
狗一刀挑眉轻笑,“你又是谁?”
那人蹙眉,“我乃太师门下王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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