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颂声是不喝酒的,甚至不吃酒心馅儿的东西,她对‘起泡酒’这种东西的甜度没有具象化的认识,也很难把面包甜蜜的香气和酒的气味联系到一起。
她对酒为数不多的认知都很糟糕。
小的时候讨债的人上门来砸东西时,身上带有令人作呕的酒味。
前天蜷缩在倾倒货架构架的三角空间里,完全淹过口鼻和所有感知系统的酒味——严格来说,抛开所有个人主观色彩的成见——其实那天淹没她的信息素气味并不恶心。
它不是那种经过中年男人脾胃和身体一次发酵后所散发出来的恶心味道,而是一种纯度高过了头的单纯的烈酒气息。
烈得辛辣,而辛辣又带来痛觉,像刚结束淬火的刀锋塞进肺腑,滚烫又带有痛意。
但同时因为太过于辛烈,感官承受过度后反而变得麻木,几乎无法对大脑做出什么指示,于是那种痛也变成了一种迟钝又厚重的痛。
总而言之,徐颂声对于‘酒’,是没有什么正面印象的。
但是周澄午递来的这块面包显然和她常规认知力里‘酒’的味道不一样。
它很甜,是一种柔软糜烂的甜,酒味和糖分的味道是完全混合在一起的,并没有什么泾渭分明的模样。
徐颂声低垂下眼,看见金灿灿的面包夹心里是暗紫色果酱。
便利店里的面包自然不是什么高级货色,于是连带着甜酒的甜味也有种塑料的廉价。但不能否认它是甜,气味是甜而柔美的,和令徐颂声之前感到畏惧的烈酒气味是如此的天差地别。
这样的味道也令她联想起刚认识周澄午没多久时,确实偶尔在他身上闻到一点甜烂的酒味。
但那样的酒味太甜,徐颂声的分辨系统自动将它和记忆里的‘酒’分开记忆,以至于大部分时候徐颂声都没有意识到周澄午身上的甜味多少混杂着酒精的成分。
她从周澄午手上接过那半截面包,‘噢’了一声后低头吃面包。
吃进嘴里后那股甜味存在感变得更强了,徐颂声又有点想推翻自己之前在地铁上忽然冒出来的无端猜想。
掌心有茧的人并不少见。
更何况她那天是半昏迷状态,根本不能确认那个教堂骑士触碰自己脸颊时,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不过我挺羡慕你们beta的,”周澄午慢悠悠道,“没有发情期,也不用戴抑制环。”
他说话时摸了一下自己脖颈上的抑制环,带着抱怨的口吻:“戴着这个很不方便,而且一级的抑制剂也不便宜。”
这点徐颂声无从反驳,只能安慰周澄午:“等你以后找到信息素契合的omega,就不需要抑制剂了。”
周澄午:“万一我不喜欢那个信息素和我契合的omega呢?”
徐颂声被他反问得莫名其妙,想了想,回答:“如果你实在不喜欢,那我也没办法。”
她回答实话,但这句实话好像戳到了周澄午的笑点,他后腰靠着微波炉的桌子,笑出了声。
徐颂声看了他一眼,他笑停了,歪着脑袋,表情还有那么些许无辜。
他那张漂亮的脸确实好用,至少刚刚周澄午笑的时候徐颂声还觉得他莫名其妙,但是看一看他那张脸,徐颂声又能原谅他的大部分行为了。
周澄午手指还摸在自己抑制环上面,黑色的抑制环——便利店顶上的暖光灯照在上面,折射出一点金属的光泽。
徐颂声平时不会刻意去关注别人脖颈上的抑制环。
但脖子毕竟不是什么私密部位,大部分A或者O不会刻意的将自己脖颈遮起来,更何况徐颂声的舍友就是一个omega,所以她平时接触抑制环的时间也不短。
之前没有注意过。
现在注意看了,徐颂声就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
似乎没有那个Alpha或者omega,抑制环是金属的。她记得柳嘉的抑制环就是皮革的。
平时挤地铁,偶尔被Alpha和omega挤到面前,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对方脖颈上的抑制环,也没有见过谁的抑制环是金属制作的。
徐颂声盯着周澄午脖颈间的抑制环发呆,表面上看起来很像发呆其实在思考——就是周澄午好像误会了她的注视。
“很好奇这个?”他又摸了下自己脖颈上的抑制环,反问徐颂声。
徐颂声:“不……”
她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完,周澄午搭在自己脖颈抑制环上的手,就已经灵巧飞快的解开了那圈抑制环,将其抛给了徐颂声。
徐颂声没有刻意去接,是周澄午扔得很准,抑制环恰好的完全落入徐颂声掌心。
入手第一感觉是分量蛮重,压得徐颂声手腕下沉,比起choker这类装饰物,周澄午戴的这个更像是那种特意加重了分量用来禁锢恶犬的项圈。
摸起来也完全是金属的手感,挺冰手的,但里面那一面却还残留有周澄午的体温。
里面内嵌着一小块银色的光明教的标志。
那个标记使得抑制环本身带上了格外浓郁的宗教色彩。
徐颂声记得周澄午说过他是信教的——这算是信徒独特的优待?
她的朋友不多,能参考的对象也少,面对周澄午表现出来的很多东西,徐颂声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在她手里握着那个抑制环思考的时候,有股甜腻腻的酒香气在这个角落变得浓郁起来。
周澄午的信息素。
他说是白葡萄起泡酒。
便利店里开着暖气,微波炉在最后一排货架靠着玻璃墙的那一侧角落,他们俩并排后靠着放微波炉的桌子——周澄午侧向她,低着头,肩膀很放松的垂着。
温暖的空气似乎确实是会令信息素更加浓郁的,至少徐颂声是很清楚的闻到了,甚至被那股甜腻的起泡酒的味道淹得有点发晕。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了,倒不是因为害羞或者情绪影响,只是单纯信息素摄入过量。
好在过量不多,只是有些晕眩,而并没有危险。
徐颂声仰起头,视线从掌心抑制环上移开,迟钝的停留在周澄午脖颈上。
闻到信息素味道的时候,她的脑子做出了非常缓慢的判断,才促使她做出了这样的姿态。
周澄午留的短发,低头时后脖颈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灯光下。
他后脖颈那块皮肤红肿着,有重叠的淤青针眼痕迹。
明显的脊椎骨节顶着那块柔软的腺体,腺体边缘是长期佩戴抑制环压出来的痕迹。
徐颂声兀自走神着,周澄午却突然靠近,从她手上拿走抑制环,自己戴回自己脖颈上。
抑制环扣上时很清脆的‘啪嗒’一声,徐颂声也因为那一声,突然回神,猛地一下站直,却又在站直的瞬间,因为腿软而踉跄了一下。
周澄午反应很快,立刻扶住她手臂——徐颂声借力站稳,急促的深呼吸了几口。
空气中残余的全是周澄午的信息素,她深呼吸,也只吸进去一大口甜腻的起泡酒的味道。
第19章
走出便利店,吹了会儿外面的冷风,徐颂声刚被信息素泡得发蒙的脑子缓慢恢复过来。
她再度深呼吸,这次吸进去的空气终于都变成了正常的冷空气。
虽然脑子已经清醒了,但是刚才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还有残留。
徐颂声心有余悸,语重心长的劝告周澄午:“你以后听人讲话要听完,不要突然就摘下抑制环……很吓人的。”
她把话说得委婉,没有直接说是周澄午的信息素吓人。
徐颂声不太会分辨信息素的等级,但她想周澄午好歹是个二级Alpha,距离达成生命威胁的三级也就一级之差,自己会因此头晕目眩应该也是正常。
周澄午回答:“我也不是谁面前都这样啊。”
徐颂声道:“那下次在我面前也不要这样。”
他立刻眼尾和嘴角都耷拉了下来,眼睛很可怜的望着徐颂声。不等他开口,徐颂声都知道他要说什么话——反正也和前几次一样,是些胡搅蛮缠的话。
她伸出手比了个‘停’的手势,说:“我到宿舍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目送徐颂声上宿舍楼,周澄午抬起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自己脖颈上的抑制环。
他不担心徐颂声闻出气味上的端倪,毕竟在来之前他就已经打过抑制剂了,而且徐颂声还是个beta。
beta对信息素不敏感,他收敛着试探性的放出去一点,徐颂声根本就分不清到底是糖分虚假还是酒精虚假。
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提示,周澄午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中间人的声音:“找到芙洛拉的温棚了。”
周澄午:“那两只老鼠招了?”
对面沉默片刻,回答:“不是他们招认的,地址是自己出现在神父邮箱里的。”
周澄午吹了声口哨,笑眯眯:“看来我们的天父最近开始玩电脑产品了啊,可喜可贺。”
中间人:“目前已经让人在查邮件的来源了——你放心,你们的资料没有电子存档。”
周澄午还是漫不经心的口吻,“我很放心啊,反正教会里也不止一个大主教。”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咯~你也知道,我是前教皇豢养的走狗嘛,前教皇去觐见天父了,我才换了个老板……哇,不会吧?你们真把我当自己人啊?”
周澄午都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眼睛睁大,受惊的模样也显得可爱,“别吧?虽然我确实业务能力很强,尤其是在你们这群废物的衬托下,我简直是top1级别的销冠,但我……”
对面把电话挂了,周澄午也不在意,继续把没说完的话说完:“但我可不是没有牌子的野狗阿喂,我是有主人的哦?只是暂时在神父手底下打工而已啦,不要对销冠这么真情实感啊大人!”
被挂断的电话无人回复,倒是有短信发了进来。
是一个地址,还附带几张照片,周澄午看了一眼,背下地址,迅速切了手机屏幕,打开蓝鸟后台,熟练的给徐颂声发去一个卖萌表情包。
【周澄午:哭哭.jpg】
【周澄午:突然被喊去加班了呜呜呜】
发出去哭哭的卖萌表情包时,周澄午脸上的表情很没有所谓。
他猜测徐颂声应该也是一样的表情。
即使徐颂声给出的回复有时候好像带着一点情绪,但她脸上肯定是没什么表情的;徐颂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并不是因为她天生就不爱做表情,而是她确实对自己不够在意。
这时周澄午观察了徐颂声七年得出的结论。
*
周澄午第一次知道徐颂声的存在,是在他十岁那年。
正常人在十五岁才会进行第二性别的分化,但是1号信息素研究室里的试验品在十岁时就已经开始出现Alpha的显性特征——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们根本不是自然分化的结果。
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高等级又恰好对天父忠诚到情愿赴死的Alpha?
在阶级几乎已经完全固死的帝国,纯血种的高级Alpha几乎只出生在上流社会。那些上流社会的人们固然愿意为了利益和教廷成为同盟,但要他们拿出家族内部培养的Alpha去给天父卖命——
人家脑子又没有坏。
上流社会的孩子不能拐,而指望那些不入流的阴沟里能基因突变出一个高级Alpha,还刚好无父无母信仰教会,其几率就和吃红烧牛肉味的泡面然后吃出来一包风干牛肉一样稀有。
既然合法的路径走不通,那就只好违法了。
于是光明教慈善启蒙教院就此成立。与光明教慈善启蒙教院项目同时成立的,还有光明教组织的信息素基因样本研究实验室。
这个实验室明面上是研究信息素基因样本,实际上却是和‘光明教慈善启蒙教院’这个项目双向并行。
光明教慈善启蒙教院收集无人接管的孩子,以儿童慈善的名义将其收养。
信息素基因样本研究实验室会在收养的那批孩子里面挑选有Alpha基因存在的孩子,进行药物试验——试验总是会死人的,更何况是要选出侍奉天父的人,信息素等级自然是越高越好。
周澄午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那时候他还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他们管他叫‘5号’。
每次注射催化剂都仿佛是扒皮抽骨一样的痛,周澄午身边的同龄人来了又死,死了再被送进来新的,一茬又一茬,像大火烧不尽的野草。
十岁的时候他的信息素开始稳定下来,等级在八级和九级之间波动;这是信息素基因样本研究实验室历史上最高级别的信息素,也是整个帝国历史记载上人类信息素所能达到的极限等级。
1号实验室的博士将他称之为唯一的完美试验品。
最完美的Alpha唯一的结局却是死亡。
因为根本没有与其信息素等级相匹配的抑制剂,也没有能与其信息素完全契合的omega——他是实验产物,研究高等级的Omega无法收取到与投入成正比的利益,正常生长的Omega无法达到他那样的信息素等级。
最完美的试验品最后只能死于信息素紊乱。
大约是因为他死期将至,所以实验室里的人都对他格外容忍。
周澄午成了唯一一个可以在实验室里乱逛的试验品。
走出无菌室往外,是嵌着巨大落地窗的走廊。站在走廊向外面看,可以看见教堂。
帝都的教堂规模堪比皇宫,甚至远超皇宫。
实验楼的高度还不及教堂中心那座白塔的一半。
晚霞像烈火,烧在玻璃窗上,于白色大理石地面铺开大片暗红色倒影。
周澄午把脸贴到玻璃上,那张天生漂亮的脸阴郁又不忿。
他原本沾沾自喜,认为自己熬过了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痛苦,总该能重获新生;却被告知自己因为基因过于优秀,所以不得不死亡。
高跟鞋踩地声音由远及近,周澄午视线从巨大的玻璃上移开,转而看向穿着白色大褂的女人。
她戴着厚框眼镜,身后跟有许多人——周澄午一眼扫见女人胸口的工作牌。
李鸿笙
36岁
Alpha
所属部门:抑制剂研究部
少见的亚裔面孔,让周澄午的目光在女人脸上多停留了两三秒。
但也就只有那么两三秒。
一个快死的人没有什么心情去关心别的人。
但李鸿笙却在他身边停下脚步,垂着眼——隔着厚厚的镜片,女人目光扫视着面前身体还没进入发育期的少年。
虽然身体还没进入发育期,但信息素已经完全趋近于成熟,两个Alpha的信息素,即使是隔着抑制环,也本能的互相排斥互相厌恶。
“上一次信息素测验是几级?”李鸿笙侧过脸问助理。
助理翻找着资料,回答:“七级半。5号还是年纪太小,信息素等级偶尔会出现一些大幅度波动,但现在六级的抑制剂已经对他不起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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