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客官可没人敢如此直白的瞧他,只是低着头,偷偷用余光看,这紫袍青年,好像瞧着甚是眼熟?
对了对了!他好像……和那画像上的通缉犯有点像呢,况且,身上还那么多伤,真像是从哪逃出来的。
注意到四周的目光,青年微微颔首,指腹骤然搁下了筷子,仅仅是个线条锋利的下颚,就足以瞧出其中的脱俗。
所有目光惊慌收回,没人敢再看。
只剩下老板娘。
没成想,这紫袍青年竟然是微微侧头,斗笠下隐隐约约可见一个得意的笑。
“瞧什么呢,是我心上人亲手捅的。”
还挺骄傲?
老板娘愣了一瞬,随即也爽朗的笑了:“客官,那您这位心上人可凶哦,看来您得继续再努力了。”
想到小郡主,裴寂嘴角的笑意更浓,生气了伸着爪子跟只小野猫似的,确实凶。
然后,那笑容又在一瞬间僵硬在面颊上,顿了很久,才道:“有时候越是喜欢一个人,或许就越会伤害到这个人。”
他在说谁呢?
众人猜测,说他自己吧,毕竟,被心上人捅的那么深,谁又能受得了呢?
是吗?只有裴寂知道答案了。
然后,他放下两枚铜板,将酒碗里的桂花酒酿一饮而尽,拿起剑便起了身,遥遥望向远处的仙山。
“我要去见我的心上人喽!”
“老板娘,她也一定会喜欢你家的桂花酒酿,我会带她来的,千万给我们留两碗。”
**
魏云珠醒来时,自己也不知是何时辰了,只是天色还未亮,她根本没睡多大点时候。
少女一头乌黑的秀发铺散开来,皎洁的月光下,一张白玉釉似的精致小脸,是遮盖不住的脆弱与病气。
魏云珠摸了摸自己愈渐消瘦的脸颊,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自从来了这隆禅寺,整个人都迅速消沉下去,而且连着好几日,她都处于一种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
就像是,一朵逐渐枯萎的花。
忽然,外头惊起几声鸟叫,从那影影绰绰的黑暗中裹挟而出,大冬天的,诡异至极,瘦弱的少女立刻就似那受惊的小猫,起身慌张的左顾右盼。
顾不得那地板是否冰凉,一双赤裸的玉足,就那样毫无顾忌的踩在地板上,跑至窗前,望着不断摇晃的树叶黑影,仔细的看着。
什么也没有……
自从她意识到裴寂没死,日日的噩梦,都是那恶蟒来找自己索命,而且,还伴随着莫名其妙的心口发紧,精神备受煎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庭院仍是空落落的,少女暗自松了口气,一定是自己又神经过敏了,她安慰着自己,转身便准备休息了。
可转过身抬眼的一瞬间,瞳孔剧烈的震颤中,惊惧争先恐后的喷涌而出,下意识就要叫喊出声!
可“啊”字还没出口,就被一只大掌,骤然间捂住了口鼻,将那些惊慌失措全都挡在了喉咙眼。
第242章 裴寂,我从未喜欢过你
是裴寂!
他就站在自己面前,真真实实的,不再是噩梦,而是现实!
魏云珠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恶蟒还活着,可骤然见到他,依旧是始料未及的惊慌,她眼神不自觉看向他的腹部,那是被自己狠狠捅过一刀的地方。
“郡主,你想好不容易九死一生的微臣,再死一回吗?”裴寂手压着她,可一直抻着力道。
然后,一身嚣张紫袍的男人,手捂着少女的嘴,轻而易举掌住那纤细的腰身,将人抵在了梳妆台前。
他手掌的力道不算重,可还是怕伤到小郡主,一松再松,轻声细语的询问:“郡主,微臣把手放开,你别喊,可以吗?”
少女眸中的恐惧多的有些奇怪,呆滞的顿了顿,终于点了头。
随即,裴寂缓缓的松了手。
可手还未完全垂落,少女带着哭声的惊恐叫喊就自唇瓣溢出:“救命!救命啊!”
一边喊,还一边喘着,裴寂微微皱眉,深觉奇怪,可还是复而又捂住了那唇瓣,立刻道:“郡主,你先别喊!微臣、微臣只是来看看你,微臣还有话和你说。”
似乎是被捂的喘不过气来,少女突然开始剧烈呼吸,一呼一吸间,魏云珠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肺摩擦骨头的声音。
裴寂有些惊慌的松了手,看着迅速瘦下来的小郡主,心乱如麻:“郡主,你怎么了?”
男人的手搁在了她的肩膀,企图抚慰,却被少女猛地推开:“别、别碰我!”
还是不停的喘。
于是,裴寂就只是虚虚的护着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终于平复下心境后,魏云珠强压着那种强烈的不适感,眸光冷冷的看向裴寂:“说吧。”
说完,就滚。
裴寂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凤眸中有被揉碎的辗扎痕迹,脆弱敏感全然显露,然后,他低下了头,嗓音里染上了丝小心翼翼:“郡主,微臣爱你,真的真的很爱你……”
一只凶残的野兽,獠牙被拔了个干净,竟然类似于一只乞爱的小狗。
“微臣什么都没有,”他的眼尾猩红得厉害,好似下一瞬就有血滴落一般,雾气凝结:“只有你了。”
然后,陷入了一种死寂中,良久,少女眼眸忽而抬起望向他,平静的异常,一字一顿,丝毫不含糊。
“裴寂,我宁愿你报复我,也不想再同你纠缠下去了。”
裴寂将她眼底的坚定,看的一清二楚,他伤情至极,又动情至极:“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是我?”
魏云珠沉下心来,一双杏眼里好像连恨意都退散了,他看着裴寂的眼眸,不再翻涌起任何情绪:“裴寂,我从未喜欢过你,你总说当年在御书房,我夸你绘的画极有灵气,可是,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你记忆里那些蜻蜓点水的问好,不过是我作为一个郡主,修习礼仪的基本,我又怎么会记得?你说的对,你为我准备的生辰礼,我总是弃之如敝履,那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
“你明白了吗?我不爱你,不爱你啊。”
一字一句,一股脑儿的说这么多,似乎是裴寂先愣住了,他的眸光在一瞬间变成了彻底的漆黑,那点细碎的光亮也被碾碎了。
那是一种极度的悲伤,少女残忍的,把血淋淋的事实放在了男人的面前。
她不爱他……
这个裴寂无数次逃避的问题,无数次替小郡主、替自己找借口的问题,被残忍的揭开,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流转间的雾气越来越浓。
“求你。”向来睥睨倨傲的男人,这只令人闻风丧胆的野兽,已经彻底被驯服,竟然是几乎下跪,卑微祈求:“别离开我。”
魏云珠有一瞬间的错愕,她没料到,这恶蟒竟然会如此,可这间,她眼眸越来越冷:“何苦呢?从前我就说过,强迫,换不来爱,更换不来圆满。”
“不要再互相折磨了,你现在就去越王那里自投罗网,娶一个真心爱你的女子共度余生,而不是,总来纠缠一段错得彻底的感情。”
“儿时阿姐带我去大慈恩寺求取命牌,两千二百五十六张命牌,我偏偏选中了顾延翊的名字,缘分天定,命中注定,我与你,只会是陌路人。”
“而且,我要成婚了,和顾延翊。”
裴寂就那样一直仰望少女,屠刀已经紧紧握在了她的手中,掌握着的,是众生的生杀大权,他面如死灰,可却很认真地听着,生怕错漏过任何一个字。
从以前到现在,对于小郡主怎么绝情的辱骂,他都是不在乎的,可这一次,她说,顾延翊才是她命定的姻缘。
她爱顾延翊?
裴寂不愿深想,他怕极了,怕的要死,便膝盖向前走了两步,崩溃间用指节抓住了少女的裙裾,声音孤注一掷:“微臣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就算郡主不爱我,只要我足够爱郡主,这就够了。”
魏云珠显得也有些急躁:“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我捅了你一刀,将你伤的那样重,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该厌恶我了。”
“是啊,伤得很重,但是都过去了。”这话被他说的云淡风轻,那天,他被小郡主一刀刺中要害,从二楼摔下去后,死里逃生,拼命才躲过了那些士兵的追捕,险象环生,好几次都与殒命失之交臂。
可是,这样痛苦又煎熬的时光,他又怎么舍得叫小郡主知道呢,他并不想成为她心头的负担。
即使她不在乎。
然后,男人缓缓起身,就着有些微微发麻的膝盖,大胆的将少女抱住。
魏云珠被他环抱,身躯一愣,随即反抗:“难道,你不怕我再捅你一刀?”
可男人却将她抱得更紧了,然后,少女耳边传来他叹息般的声音:“为什么还要来找郡主呢?”
“因为微臣很想郡主,没日没夜的想,躲避义兄的轻甲兵追捕时,在医馆偷偷摸摸止血时,蜷缩在冰冷的地窖等死时,都在想着郡主。”
“想云安殿笑意盈盈的郡主,想满眼泪水却倔强的郡主,想跳水救我的郡主,想陪我习画的郡主,想发狠了踢打我的郡主,所以,冒着被再捅一刀的风险,微臣拼死也要来见郡主。”
第243章 是时候,该走了
“爱你的人听到这些话,可能会如获珍宝,可我不爱你,所以,没用的。”
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魏云珠已经实在摸不透身前男人心中所想。
可出乎意料的,裴寂只说了一句:“好。”
这话一出,少女果然安静了下来,一双杏眼已经是满满的不可置信,然后男人松开了她。
莫名其妙,她觉得自己看不清这恶蟒的脸,模模糊糊,恍若梦境,用力摇了摇头,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是’好’?
她有些怀疑,多少次了,他最爱哄骗旁人,把人耍的团团转才肯罢休,这次是真是假呢?
“那就让微臣好好同郡主告一次别吧。”裴寂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可是苦涩至极。
他轻轻捧起少女的手:“微臣本来还想,同郡主一起去喝山脚下那家酒铺的桂花酒酿呢。”
魏云珠只是沉默不语。
裴寂则仔细的瞧着那小手,关节处有了轻微的冻伤,微微发红,眼底染上丝心痛,他仔细的看着,想将自己带给她的苦难,永远镌刻在心头。
“有时候喜欢上一个人,就会犯错。”
然后,他想起了从前在永安巷时,她像是被折断翅膀的小雀,被困在自己亲手建造的笼子里,那时候,他们夜夜享好,独属于芙蕖花的花汁流淌过自己的指腹。
看着她杏眸染上一层动情,只剩下恍惚迷蒙,二人最高兴的那一刻,是灵魂的契合,裴寂就会恍然觉得,她永远都会是自己的。
然后,他深情的吻了吻,她的手背,其实他想吻的是少女的唇瓣,可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会讨厌吧……
突如其来的吻,叫魏云珠缩瑟了下,可记忆中那霸道,带着侵略感的灼热气息并未袭来,只是单纯的触吻。
然后,裴寂缓缓的抬起头,瞧着怀中娇小的人儿,多么想,就这样一直抱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可是他不能,是时候,该走了。
然后,他扬起一个温柔似水的笑意:“从此以后,郡主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我会走,走到郡主再也看不到的地方,我明白了,郡主不爱我,从未爱过我。”
少女眼底竟然有了泪意,她迫切的需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真的吗?”
“义兄从小就教我,有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不择手段的得到,所以,我凭着我的喜欢,得到了许多本不属于我的东西。”
“如今我别无所求,只求郡主能开心喜乐一辈子。”
“所以,讨人厌的裴寂再也不会出现在郡主面前,惹郡主不高兴了。”
魏云珠眼圈莫名的红了,缓缓给他致命一击:“我从未爱过你,千真万确。”
裴寂嘴角僵了僵,忽而转了话头:“你爱顾延翊吗?”
他死都不敢面对这个问题的,可既然已经是这个境地了,死也死的明白一点,不是吗?
少女抬眼,深吸一口气:“自从在大慈恩寺拿到顾哥哥的命牌,珠珠就认定了,他是我命定的良人。”
“其实,微臣心里是想去抢亲的。”
这话突然讲出来,叫魏云珠微微一愣,随即便道:“裴寂,不要这样,顾太傅在,就连越王都在,不怕死,你就来吧。”
“知道了。”
落下极轻的一句话,一直别过头的魏云珠仿佛听到了脚步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身,早已不见了那道紫色的身影。
少女下意识往前挪了两步,就没再往前走了……是时候,该真正结束这一切了。
**
婚期已经很近了,可魏云珠却觉得自己的眩晕症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郎中来看过好几次,只说是心神不宁所致。
屋子里的绿釉狻猊香炉幽幽的冒着白气儿,熏香的味道浓重的厉害,那丝丝香气争先恐后的钻入她的口鼻,时间久了,竟然有些生腻,生厌。
她抬手唤来了小侍女,声音略烦躁:“把香炉灭了。”
可灭了香炉,仍是没有好转,心绪总是不住的悸动,不安的乱跳,魏云珠索性打开门,吹吹寒气。
外头仍是白茫茫的一片,γ喑缎醯难┗ǎ被狂风席卷,带来的冷冽,有一瞬间的清醒。
莹莹从连廊上迎面而来:“姑娘,您怎么出来了,冻着了可不得了!”
她手里端着一碗汤药:“今日的汤药刚刚送来,您趁热喝,不然一会凉了,只会更苦。”
进了房门,魏云珠瞧了眼那黑漆漆的汤药,不禁皱了眉头,这是顾哥哥为自己准备的安神药,可是一连喝了半月,却没有丝毫起色。
莹莹劝她:“喝吧姑娘,许是这北地太过阴寒,您多有不适应,喝了这安神药,也好强强体魄。”
魏云珠点了点头,端起那汤药一饮而尽,吃了好几颗蜜饯,方才舒展了眉头。
“莹莹,近日来可有长安传来的什么消息?”
莹莹思索了下,摇了摇头。
魏云珠下意识叹了口气,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迟迟等不来阿姐的赐婚旨意呢?
如今自己未死的消息,早已传遍大周,而她与顾家联姻这样的大事,阿姐一定会颁下圣旨,以昭告天下,可是一连半月,竟然连一点音信都没有,她不禁有些怀疑。
还是,宫里又出什么事了?
这些念头缭绕着她的心绪,在魏云珠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想,每每都叫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头昏脑胀的。
走至窗前,她却无意间瞧见有大批的人影掠过庭院,仔细一看,全部都是隆禅寺的僧人,她有些不解,便开门随口唤来了一个小僧。
“他们,在做什么?”
小僧微微回礼:“回禀郡主,他们是去修缮东边的寺庙,是否太过嘈杂,扰了郡主的清净,小僧这便叫他们再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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