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尊贵的金枝玉叶,给他们十个胆儿,也不敢如此动手动脚的,郡主出口严厉的责骂,自然就惶恐起来了。
然后,趁着这一空隙,魏云珠猛地一下挣脱开了束缚,不要命的往前跑去,可是,几乎是瞬间,一道阴影投下,顾太傅那从来仁慈的善人皮囊露出阴狠,挡住了她的去路。
然后,毫不留情,捏着那已经泛红的脸颊,毫无人情的将剩下的汤药,全然灌了下去。
少女只觉得,那苦涩的汤药顺着自己的唇舌,滚入喉咙,顷刻间就侵蚀了她的五脏六腑,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虚空,绵软无力到站都站不稳。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听到有什么砸在地面的闷响声,一下接着一下,可是她听不清楚,眼皮子越来越沉,看也看不到。
外头的院子,白雪皑皑,积雪厚的足以遮挡世间一切的肮脏,天寒地冻的暴雪天,狂风不羁的卷着雪花,一刻也不愿停歇。
院落里,“噗通”的跪地声,夹杂着积雪被压实的闷鸣,顾延翊的声音传来,痛苦的,隐忍的,情绪翻滚的,他将自己的头,拼命磕向地面,肆无忌惮触碰那冰冷又洁白无瑕的雪。
“父亲,那药郡主不能喝,不能喝!”
“就当是孩儿求您了,您放过郡主,放过她,她会死的!”
“孩儿愿意替郡主赴死,求您放过她!”
……
一声一声的恳求,凄惨又悲哀,久到,雪停了,这声音才停下。
魏云珠再次醒来时,她艰难地睁眼,口干舌躁间,一杯水送到了自己的嘴边,她像个脱离河水的鱼儿,大口的撷取着生命之源。
然后,她虚弱无比的靠在一个温暖的胸膛里,冰冷的小手被大掌紧紧包裹着,渡去了一点点的暖意。
抬眼,看清面前的人,少女轻轻开了口:“是你。”
静谧的夜色下,依稀可见皎洁的月光,顾延翊一直都守在她的身边,见少女醒了,便回过身,扶着她靠坐起来,一双眼眸,温柔又眷恋的看着她。
这样温情的时刻,仿佛白日里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似的,连同他卑微的苦苦哀求。
可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看似风光世无双,其实归根究底也只是个少主,一个无能的傀儡,他无法阻止任何事,明日一早,他的养父,还是会把那汤药,强迫的灌进郡主嘴里。
他需要一个可以操控的假娃娃,来做他野心勃勃的筹码。
到时候,他的郡主会越来越糊涂,逐渐失去心智,变成一个六七岁的幼童心境,那样,她会永远待在自己身边,一生一世,懵然无知的唤自己夫君,只会对自己露出那甜软的微笑。
他不仅仅是愿意,更是求之不得,和郡主一起度过此生,是他毕生唯一的心愿。
可是,他也明白,郡主不愿意。
所以,他握住了心爱的姑娘得手,眸光中闪烁着坚定,熠熠生辉。
“珠珠,别怕,我带你逃走。”
带郡主逃走的信念,没有任何一刻,比这时候更清晰,更坚定,从前他憎恨裴寂,是因为裴寂竟然将他心爱的郡主视作玩物,那么,他又怎么能这样残忍呢?
所以,他要带郡主逃跑,离开这痛苦的牢笼,就算背叛那个一直被他视若神明的父亲,也不能舍弃他对郡主最赤诚的爱。
背弃信仰,无疑是痛苦的,可背弃郡主,才是杀人诛心,比之更盛。
魏云珠被这话震惊的微微发愣,莫名哽咽:“可,我们如何能逃出这座铁壁铜墙?”
顾延翊的声音犹似那皎洁的月光,温柔直击人心,他指腹轻轻抚摸少女的发丝:“珠珠,你只要跟着我走,就好。”
在顾家,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这些年,他成为了大周绝世无双的谋士,人人敬仰的雪中竹枝,没有把握的事,从来不会冒然提出。
所有的细梢末节,每个细微的变化,都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将任何一枚棋子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最小的代价换取利益最大化,是父亲亲自教导给他的。
可如今,却反过来用之对抗父亲,这样的反噬,真是造化弄人。
第247章 你会抛弃我吗?
一个病秧子加上一个弱女子,这样的两人,想要逃出重兵把守的顾家,无异于痴人说梦,恐怕连外头那条紫重长街都过不去。
顾延翊的神色却异常坚定,而且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带着一种憧憬,握着少女冰凉的手:“我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
魏云珠轻点了头,望了望窗外,一片迷茫,看不见未来。
然后,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眸光闪过一瞬间的不安:“在这次计划之前,我找过裴寂了。”
顾延翊比谁都清楚,只要郡主在这儿,裴寂就绝对不会离开,纵使他计划再缜密,可仍不愿让郡主冒一丝一毫的风险,那么最合适的合作人选,非裴寂莫属。
“嗯?”魏云珠有些微微吃惊,裴寂知道了?可是,他不是应该走了,应该离自己远远的了?
眼瞧着少女眼眸中涌现出的别样情绪,男人的笑容带了一丝莫名的苦涩:“他没走,我与他约定,紫重长街挂起风灯时,他便来接应咱们。”
少女没说什么,只是继续望着外头那阴测测的天空,天要塌了吗?既然不是这样,为何她的一颗心,总会那样不安的跳动。
顾延翊瞧着少女背影的眼,温柔又眷恋,他缓步靠近:“珠珠,他来,你会……”
你会抛弃我吗?
他想问出口,可是却忽而顿住了,因为,害怕……
“顾哥哥,我信你。”少女忽而出声:“有你在,我从来都是安心的。”
露往霜来,他们都褪去了儿时的天真,可不变的,是年少时,少男少女依偎着坐在宫阙阁台之上,言笑晏晏的开怀。
顾延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其实,大周人人知晓,首辅大人最爱同顾公子攀比,简直似个顽劣的孩童。
可他又何尝不是呢?处处也想高过那恶蟒一头,更想在郡主心中占据一隅之地,总是幼稚的去证明,郡主更偏心自己,更爱自己。
然后,他敛眉,看向自己的右臂,确实保住了,可也是真的废了,就是拿双筷子都颤个不停,更别说提笔作画了,于他这个兰陵顾家少主来说,是后患无穷。
“当年,裴寂用尽手段促我废了这只右手,可是没有人知道,我成日用右手习字作画,只是得益于儿时的苦练,其实,我是个左撇子。”
魏云珠转过了身,有些诧异的瞧着那一脸淡然讲出实话的雪袍青年。
左撇子?可是似清风明月世无双的顾公子,从来都是以右手提字,大周人人皆知。
“世间万物,熟黑熟白,是清是浊,不过是见仁见智,想要无愧于心何其艰难,是以,每每争名逐利,违背良心时,我用右手,可是,珠珠每年生辰的庆生帖,还有那副细雨青松图,我用左手。”
男人的眸光炙热,可以消融那满地的积雪,甚至可以灼烧世间万物,这样滚烫,这样直白,叫魏云珠心里升腾起一阵莫名的慌张。
然后,顾延翊的眸光又不明所以的暗淡下去,声音落寞,似隐匿在黑暗里:“可是,我一直不明白。”
“为何只要我提起裴寂,郡主眼中的神色,就变了。”
……
山脚下,仍是那一方小酒铺子。
一身紫袍的男人,喝了一整碗的桂花酒酿,搁下后,随着桌子一同抖了抖的,还有那柄,瞧一眼,就不敢再瞧的莫剑。
老板娘已经准备收摊儿了,她瞧了眼,见那俊美男人放下了一锭银子,没成想这人今日如此大方:“诶呦客官,您今日可真大方,是否有什么好事?是要接心爱的姑娘来我这里喝桂花酒酿了?”
男人爽朗的笑了笑:“是啊。”
老板娘打趣:“要去接人家姑娘了,把银子都花光了,可不兴啊。”
裴寂哑然失笑,他手摸上剑柄,却无意间触碰到那上头坠着的桃木梳,小巧玲珑,香香软软的物件,注定和他的莫剑是两个极端,扎眼极了。
不相配……
他是该走的,可是,谁叫他是长生殿下最执迷不悟的一条疯蟒,就算知道,他们再无可能,也要偏偏去那鬼门关闯上一闯。
顾延翊找上自己的时候,他简直恨的牙痒痒,可是看在小郡主的面子上,忍了。
只是,那野狗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碗汤药推到他面前,这就可以了,轻轻松松的拿捏了这头湖底最难缠的千年恶蟒。
裴寂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也有被一只野狗死死咬住的一天。
他指腹轻轻抚摸那桃木梳,忽而想到,小郡主每每见到自己,都和只小猫咪似的,眼圈红红的,又娇又怯的后退,不许自己靠近,被逼急了,便亮起小爪子,张牙舞爪的警告。
他简直爱死了。
男人嘴角的笑意多了一丝温柔:“老板娘,我走了,明天也不用给我留酒了,银子都给你,以后也用不上了。”
然后,转身拿剑的一瞬间,那枚桃木梳像是感知到什么似的,一声若有似无的“砰”声下,掉落在地,再无人问津。
紫袍男人迈着凌厉的步伐,稳步向前去了,斗笠下,那双眼眸,已经渐渐潮涌上了狠戾凛然的杀气,连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自胸腔中翻涌而出。
这样的气势,是茂密丛林里伺机而动的野兽,身披风霜雨雪,带着原始的野性,可那清冷的鹤姿,妖孽的皮囊,又是长安城销金窟里最艳情的脂粉气,奢靡浮华的淋漓尽致。
两个极端,就如同裴寂这个人,本是极端。
老板娘看了眼那神姿,只觉得恍若天人,不知那心爱的姑娘是谁,这样俊俏的汉子,恐怕日日夜夜都得担心,平白被人轻薄了去。
然后,她眼神定格在地上的桃木梳上头,孤零零的,这不是那汉子最宝贝的物件吗?
赶忙捡起,冲着还未走远的紫袍喊:“客官,你落下东西了!”
落下东西了?可能,他是落下了一颗心吧,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
“今晚,就算下阎罗殿,我也要护她和她的心上人,远走高飞!”
裴寂自后招了招手,没来由的喊了这句,那身影便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天际。
第248章 他带着郡主跑了!
“郡主逃走了!”
一声划破天际的叫喊,冲破了黑夜中的浓雾,带走寂静,轻甲摩擦的声音接踵而至,匆匆的脚步声接连不断。
一把把火光在集聚,所以人都心领神会,他们窃窃私议,面颊上都是迷茫的害怕,因为,他们的家主,不知会爆发出何等的怒气。
然后,他们惊奇的发现,少主也不见了,消失了,一个不详的预感不胫而走,大家伙没人敢开口讲出来。
“少主呢?”一道阴沉的中年男人声音响起。
然后,下头瞬间跪倒了一大片:“回家主,少主他、他带着郡主跑了!”
寒气凛然的风雪夜,雪絮似是割人的刀子,怒卷的狂风,放荡到像是吃人的野兽,足以吞噬世间万物一切的温情,徒留下一片冰冷,还有无尽的黑夜。
密密麻麻的士兵,顺着那条出城的必经之路,紧锣密鼓地搜寻,在那块荒芜的野菜地之上,洁白的积雪被踩进泥土里,化成了污水,零落成泥碾作尘。
“快!雪越来越大了,动作再不快些,那些痕迹被大雪覆盖,就更寻不到人了!”
大雪可以掩盖一切肮脏,可是掩盖不了人心,那上头重重叠叠的脚印,带着尘土,沾染纯洁。
“这儿有!”
两道混合着泥土和枯树叶的痕迹,朝前蔓延开来,是车辙印,只差一点就要被新雪覆盖。
“呵,”一下裹挟着恼怒的短促嗤声:“真是我的好儿子。”
小杂种翅膀硬了,把从他这里学到的东西,敢还回来了,挑这样一个暴雪夜走,是最好的选择。
“务必,把人带回来。”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冰冷似雪。
然后,抬了抬手,人人都说,顾延翊是他最得力的右臂,随即,中年男人微不可察的笑了下,冷笑,既然是已经废了的右臂,那么,不要也罢。
他从来不会留下一个背叛自己的人。
“人带不回来,就带尸体回来。”
众人得到会意,心中再无羁绊,各个都手持长剑,眸光中的杀意,仿佛下一刻就能喷溅而出!
天色昏暗的不像样子,偶尔的几声狼嚎,孤寂又落寞,唯有那高高挂在天际的月亮,安静中独美。
所有人都明白,这样的态势,少主和郡主是跑不远的,众人不禁疑惑,爱情到底是何物?
竟然让名动天下的大周雪中竹枝,放弃钟鸣鼎重,放弃权重望崇,抛下一切,也要带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远走高飞。
有人懂,有人唏嘘,有人怒骂愚蠢,纷纷扰扰,始终没有个定论。
但是,被冲昏头脑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谁都可以预想到,这是个不明智的决定。
忽然,天地间在混沌之中炸出了一道光亮,士兵们被迫停住了脚步,各个都疑惑的朝前看去,发生什么了?为何不走了?
当看清前方的来人,士兵们各个扬起了凝重的面色,那昏天暗地里的紫色袍角,被风吹了起来,连带着死亡的肃杀气息,扑面而来。
那里,站了个地狱罗刹?
然后,寒气凛然的利刃被拔了出来,同漫天的雪絮交相呼应,那人影,死死的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袭紫袍,斗笠随风飘动,露出苍白又凌厉的下颚,流畅无比的线条,这样的绝妙皮囊,邪气外露,可却有叫人生畏的野性。
不过……只有他一人?
倒也不难认,这紫袍男人身姿非凡,手里那柄世间独一无二的莫剑,剑柄上盘旋的五爪金蟒,凶神恶煞。
可是,孤身一人妄想抵挡住顾家的千军万马,是多么不自量力,多么不想活的人,才干的出来得事。
古往今来,站在权欲顶峰的权臣,各个都是脚踩万千头盖骨的,尸山血海中独步当世,露锋芒第一人,是为上位者。这种人,恰恰也是最贪财怕死之人,一旦大权在握,就更将自己的命看得金贵起来,得到的越多,牵制也会越多,权衡利弊的思量也就更盛。
裴寂亦然如此,更何况,他不是路边的孤魂野鬼,他是越王最得意的作品,有无限的可能。
此时此刻,孤身前来,对战同自己义兄水火不相容的顾家,九死一生,都算是幸运了,无异于送死,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
天空恍惚间彻底暗色,巨大的阴影覆盖上那原本静谧的月亮,黑漆漆,天狗吞月,如火如荼。
天要塌了?这奇景引来无数人仰头的驻足,大凶之兆,大凶之兆啊!
可那斗笠下的脸,却笑了,笑的残忍又嗜血,风雪吹走了斗笠,露出一副天神的妖孽皮囊,可他手里的莫剑,却来自地狱,比魔鬼更可怕。
长生殿下托生的恶蟒,难缠,杀伤力又极强,那咬动牙齿的“咯吱”声已经作响,绮丽的艳红芍药,已经被血色充斥,期待着血腥的厮杀,麻痹理智的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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