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家一直住在这一片没挪过窝,他家还有祖谱呢,好几代人都是贫农,韩兴昌……”老大爷没舍得抽烟卷,小心收起来,吧嗒吧嗒吸了两口旱烟。
他道:“他在老韩家这一代排行老二,早年打仗乱得很,他出去讨生活,听说那些年一直在鹿城待着,我记得四六年,还是四九年来着,他带着媳妇儿,还有个女儿,一家三口从鹿城回了锦阳县,那时候他就很体面了,在村子里一口气买了四间房,就一直在这边住着,没离开过。”
鹿桥市是建国后改的名字,老一辈人都叫鹿城。
“那时候鹿城可繁华,听说多的是有钱人,这边很多人过不下去都跑到那边讨生活,连要饭的都过去了,不过现在不行喽,鹿城有钱人都跑光了。”
“大爷,他在鹿城生活了几年?”
“……六七年吧,他回来那年,女儿也就四五岁差不多,我记得当时小女娃哭得哟,他从车站一路抱着走回来的,他家也拿这个女儿当宝贝,供着吃喝,还供着读书,他家大姑娘是我们樱桃大队家里面女娃子里唯一的高中生,现在农村的女娃给念到高中,了不得了。”
江见许语气认真道:“大爷,他家在鹿城有没有姓杨的亲戚。”
“姓杨?这我就不知道了,鹿城我没去过,不过我们樱桃树有姓杨的人家,老韩家姑奶奶有好几个嫁进了杨家,小伙子,你问哪一个?”
江见许顿了片刻,感谢地点头。
“大爷,您请吧,谢谢。”
望着赶牛大爷离开的背影,他看向远处的樱桃村,站了一会,才提着行李包转身大步离开,匆匆赶去车站。
……
送走江公安,韩舒樱一直提着的心,终于缓缓落下,不知道公安是不是都有职业病,非得跟过来印证一下她有没有撒谎,还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她说过的话嘿嘿都对上了!
她站在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在心中拜了又拜,希望她以后霉运尽去,所有既往,皆为序章,未来发生,有利于她。
作为娱乐圈赚钱打工人,当代年轻人的现状韩舒樱都有,比如姻缘殿内无人问津,财神殿里长跪不起,在上班与上进之间,选择了上香。
自从进剧组上香后,她就爱上了这个运动,不怪她迷信,她确实有点玄学有在身上,毕竟,也不是谁都能穿进剧本吧?
“韩舒樱!你在外面站着喝风啊,还不进来!”门口的女人冲她喝斥一声。
韩舒樱神色复杂。
这香她也没少烧啊!怎么麻烦事一件接一件,没完没了。
穿着布鞋灰裤子,一直在门口瞅她的年轻女孩跑过来:“姐,你行啊你,偷了家里的钱,还给自己买了新衣服,还有皮鞋!”她手夸张地指着她脚上的鞋。
“看一会儿妈不打你!”
女孩看着十四、五岁的样子,说起话来笑嘻嘻的,手捏着辫子一脸看热闹的样子。
“你妈还打人?”那算了,韩舒樱不干了,她拎着包转身就走,江公安还没走远应该来得及,若问她,她就说被赶出来,正好有理由跟着他回鹿城。
至于江公安心里怎么想,无所谓,反正不要脸。
“姐,我说错了,姐,妈不能打你,爸不会让妈打你的,你进屋吧!我错了……”她见韩舒樱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吓坏了,赶紧伸手拉住她,哭着求着她进屋里头,她姐要真被她气走,那就不是她妈打她姐了,而是他爸连他们娘俩一块打。
韩舒樱被这个女孩连拉带扯地扯进房子里。
一走进去窗户特别小,光线很暗,堂厅里有股烟熏火燎的气味,有灶台,门口还堆着草,女孩拉着她进了右面房间。
跟收容所一样大通铺,只不过收拾的干净些。
韩兴昌坐在红漆柜旁的椅子上,女人站在门边一脸兴师问罪的样子。
韩舒樱打量着他们,提着行李包进去,就听见女人说:“……养你这么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偷了家里的钱,那可是十八块啊!我们一家勒紧裤腰带供你念书,你就这么报答我和你爸?”妇人在那不停地数落。
“妈,你看姐还买了新衣服,还有皮鞋呢。”女孩立即开口将自己的发现说出来,在旁边拱火。
“她爸,你瞧瞧你这个好闺女,拿着家里血汗钱买吃买穿,她是不管我们死活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韩舒樱脚跟后移,看来是她过于乐观了,这情况不对,她准备随时跑路。
本来之前听说这家人供她读完高中时,她还觉得这人家不错呢。
“你给我闭嘴!嚷嚷什么!”
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的韩兴昌,突然大吼一声。
女人抱怨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出来她很怕丈夫。
“这里这没你的事,你出去吧!”韩兴昌瞪着她。
女人满脸怨气,最后一声不敢哼,掀开帘子出去了。
韩兴昌又看向墙角二女儿:“香娣,你也出去!”
女孩韩香娣瞅了眼韩舒樱撇了下嘴,扭头掀帘跟着她妈出去了。
韩兴昌这才缓和语气对着站在门口,离他大老远的大女儿和颜悦色道:“舒樱啊,你过来,爸跟你说个事儿。”
说个事儿?什么事?
韩舒樱还是想听听他要说什么,找了个稍远点的凳子,将包放下刚坐下,没想到这凳子是个瘸腿的长脚凳,凳脚一歪,差点没摔她一个仰趴。
她低头看凳腿,不敢置信,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下马威?不确定,再看看。
尴尬笑了笑,她勉强坐下半个屁股,叫爸?那肯定叫不了一点儿啊,作为穿越人士,一穿过来就对陌生人亲如家人,那肯定做不到,演还凑合,但现在又不在拍戏,也没有镜头,对不起,并不想演。
当然,凡事没有绝对,这个人要是能给她一大笔钱,解决她的困境。
叫爸可能不行,但叫爸爸她可以!
韩舒樱坐下时心想这剧本也太逆天了,真在这个世界因为她这个菜,给她包了顿饺子?一家人安排的整整齐齐……
“舒樱啊,我跟你妈也是好心,自从你大学没考上,家里求亲的人推都推不出门,虽然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好事,可是这事儿不定下来,时间久了好事也成了坏事,背后嚼舌根的人多,爸妈也怕你名声被她们讲坏了。
城里那门亲事,你要不愿意就算了,咱找个年轻的你自己挑,成不?”
还好,她心里一松,点点头。
接着她听到韩兴昌说:“……你的身世,我们替你瞒着,你弟弟妹妹不知道,你也别再去鹿城找人了,找不到了,那时候……人都跑了。”就算跑不了也都被打倒了。
韩舒樱:等等,等一下,好像哪里不对,她再听一下,他说身世?
“虽然,你不是我们亲生的……”
“什么?”韩舒樱睁大了眼睛。
“但这么多年,我和你妈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
韩舒樱倒吸一口凉气,扭脸看向他。
“当年你被人遗弃,我看你小小一个,哭得可怜,才把你抱回家来……”
好家伙!她听着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江见许傍晚到省城,先去招待所学员那边报备,回家天都黑了。
省委大院里一排排平房,中间有十来栋小楼,里面住得都是省委领导。
江见许进了家门,一楼客厅他爸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许琳芳把装了香蕉苹果的果盘放到桌上,一个劲儿地往门口望,她年轻时是文工团的台柱子,哪怕四十多岁了,身材仍保持得很好,体态还能看出年轻时苗条的模样。
直到儿子开门走进来,在门口换了鞋,随手摘了帽子放到衣架上。
许琳芳一下子站起来,高兴地起身迎过去。
大声喊道:“老江,儿子回来了!”
“等了一下午,怎么这么晚啊,瘦了!都怪你爸!非要送你去那么远的地方,留在省城多好,在哪儿不能找个工作,说什么历练,你看看,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儿子都瘦成什么样了!”
第14章 干不了
门口传来说话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江父终于将手里报纸折了折,放到茶几上:“回来了?吃饭吧。”
“爸。”江见许腰身挺拔走进来,将行李放到一边。
“你急什么?让儿子先去换身衣服。”
待人一走,江母在江父身边坐下,埋怨他道:“你看看你!老江同志,非得把儿子送到鹿城去,就不能在省城找份工作吗?”
江文柏:“……我把人留在省城,好让你天天惯着?”
“小树苗不修不直溜,人不历练不懂事,你自己儿子什么样你不清楚?从小一身的骄矜之气,骨子里傲得很,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谁都不放在眼里,这怎么能行?”
“那你就把人扔鹿城去啦?”江母不乐意。
“是饿着他了,还是凉着他了?”他妻子周周往那边邮东西,每个月钱票没断过,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江,不说这个,咱就说说你儿子过了今年,就要二十五了!他不结婚啦?你把他调到鹿城,离省城这么远,又不能在县城那边找,省城这边他又回不来,怎么给他介绍对象?”
江文柏把报纸拿起来:“那也得到基层锻炼几年再说。”
……
客厅桌子摆满了饭菜,江母还拿了几瓶啤酒,抬头见儿子从楼梯上不紧不慢走下来。
褪去了制服,恢复了以前在家里时的样子,没扣紧的白衬衫,微敞的外套,头发洗完澡半干不干,放荡不羁,漫不经心的样子。
别说,老江看自己儿子一看一个准,江母笑着招呼:“吃饭了。”
“江婷婷呢?”他拉开椅子坐下。
“你妹不在家,还是那个对象的事儿,说心情不好,请了假和朋友去b市了。”
说起这个,她跟旁边落座的江父商量道:“老江,你说都是调岗,去鹿城还不如调到……”b市呢。
“啧!”江父一听这事儿就皱起眉,“调什么调?瞎掺和什么……”
“上面这么乱,是调职的时候吗?不要提了……”
“婷婷就是被你这么惯坏的,好好的工作不做,天天请假往那边跑,慈母出败儿……”
风韵犹存的江母闻言立即瞪了他一眼,老江同志在她眼风下闭上了嘴,她立马又变脸笑着说:“是是是,老江你说的对,我慈母出败儿,你严父多吃点。”说着她转身给江文柏舀了碗汤,亲手送到他手边。
江父看着威严,江母一哄就好,他又拿起筷子。
“趁热吃吧,还有啤酒,你爷俩喝点,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江母边给丈夫挟了一筷子鱼肉,然后避着儿子在老江胳膊下拧了下,小声道:“天天说我,就显得你能!”
江见许刚炫了一口米饭,就见到她妈的小动作,江父还乐呵呵的,他立马移开视线。
两人腻歪不是一天两天,他埋头吃饭。
恩爱的父母,对子女来说有时候也是麻烦事,比如他。
他的名字,江见许。
正常的话,谁会叫这个名?
怀他的时候,因工作他们夫妻两地分居,无法团聚,两人思念过剩,恨不得一天八百封信,江见许出生江父有任务在身回不去,看到老家来信说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信上要他给儿子取个名字。
江父年少那也是个情种,江是他的姓,许是江母的姓,他在中间加个见字,邮了过去。
他们倒是甜蜜了,江见许顶着这个名字不爽极了。
团聚后两人也觉得这名字不妥,心知肚明,可谁也没提改。
连自己都叫着尴尬,就又给他取了个别名,叫白冰。
好在江见许这名字别人不知道出处,否则,他真忍受不了。
“白冰啊,你妹妹之前那个对象,听说调去鹿城石场劳改了?”江母问儿子。
江见许“嗯”了一声:“三个月了。”
“什么原因?”
“资反,举报。”
“唉,当初婷婷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我瞧着长得也是挺俊的小伙子,就同意了,他那个身份……家里也捏着鼻子认了,谁知道竟是那种人,听你妹妹说他结婚了?还有个孩子?”江母打听儿子。
“不知道,好像是吧。”
“你瞧瞧,两人分开才半年,孩子都生了!这都什么人,他这不是脚踏两条船吗。”
“这事已经过去了,妈,你以后看着她点,挑男人什么眼光?”
“她再处对象,我得严格替她把关,这次人品不好的,家世不好的,坚决不行!”江母道。
饭桌上江文柏问起江见许工作上的事,江见许挑着重点讲了讲。
江母中途插上两句笑话,一家人和乐融融。
……
睡觉前,江母端着果盘,敲了儿子房门。
进去时,见他正手撑床练着呢,因为用力,胸口手臂肌肉绷紧,手背上青色的血管略微凸起。
江母瞧在眼里,觉得儿子真是体格很好的小伙子啊,这么有火力的小伙子,怎么就不想找对象呢?
“妈?什么事?”江见许擦了擦汗,穿着背心和长裤从床上起身,结束锻炼。
公安这工作辛苦,没有点体力真不行。
江母将装着香蕉的果盘放到红木桌上,“你爸朋友从南边捎回来的水果,你饿了就吃点。”江母笑眯眯地看了看儿子,见他嗯了一声,长腿一伸,拿了本书靠在床上随意翻着。
又帅气有气质还有个性,江母怎么看怎么喜欢,不是因为自己儿子她自卖自夸,就是好,她瞧别的小伙子还没她儿子长得精神呢,都知道成家,他怎么就不知道呢?
她拉了椅子坐过去,语气装作很亲切地跟儿子聊天,她儿子这个性格,是不能逆着的,从小就是,老江说的对,傲得很,你好好跟他说话,还可以,要是命令他,人家被子一掀,直接睡了,根本不听你说什么,再急了就直接走人。
“妈问你,鹿城那边就没有……对你有想法的?”这么血气方刚的男同志,这个年纪,怎么就不着急,她这当妈的万分不理解。
江见许目光从书上移向江母:“什么想法?”
“你就,你就没有想结婚的想法?马上二十五了,我和你爸二十岁就结婚了,你爸那时候猴急猴急的……”
“妈!”打住,他不想听父母的恋爱史,他的名字他还没听够吗?
江见许干净利索回:“不想。”
“这孩子!”江母知道她儿子刺头儿,从小就不听话的,小时她还觉得小孩子刺头点好,有本事的人小时候大多翻江倒海,调皮捣蛋,能折腾她还挺高兴的,但现在就开始苦恼了,一点儿都不听话。
“那你这次回来,家里头能待几天?”
“三天吧。”江见许翻着书道。
“怎么才三天啊……我认识个阿姨,她们家的女儿长得标致得很,什么时候你们年轻人聚一聚。”她试图哄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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