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是我不小心看到你的微信,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你在和别的女人微信暧昧,甚至回应别人传给你的照片,你已经侮辱我了,我还要怎么说清楚叫你明白!”
“……”
“我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不想知道你们到什么程度。我只想知道,我认识的季成蹊不该是这样的,他变质了,你知道吗?我不想承认我曾经那么看重的人,他那么荒唐甚至低级,你不喜欢我了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不是那种离了男人就不能过的,我不是!”
霍然,有人径直推开了化妆室的门。栗清圆本能地偏头去,骇得她的话也戛然而止。原本她是要说:我不是这种人,下辈子都不是。生生截断了一半,听起来,像是委屈也像怨憎。
她着实吓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人堂而皇之地开了门。
更叫人惊骇的是,门外的人……冯氏……冯,先生。
冯?
是他。
冯镜衡站在门口,搭在门锁上的手将门一径推到墙面的门吸上。即便知道她是今晚的雇佣随行译员,也不客气地提醒道:“这是主人更衣室。客用的在对面。”
第10章
栗清圆第一时间掐断了通话。即刻收拾东西,一面腾出自己,一面实在地抱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嗯,你用吧。”门口的人,缓缓松开门锁,随即,抬起左手的食指来,点她,像是回忆什么,又像着实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栗,我姓栗,栗子的栗。”栗清圆自证道。
“知道。”他说着,迎面朝她这边走了几步,栗清圆没有动站在原地。看着他逐渐伸过来的手,最后,打开了妆前镜的镜门,门后有他的洗漱用品和剃须刀。
他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他的更衣室,里间是干湿分离隔断的盥洗间。
主人拿出了他的东西,于镜中看她一眼,“你和你父亲这个姓并不多见。”
栗清圆瞥一眼镜里,随即收回目光,她想问什么的,冯镜衡没有给她机会——
他交代完,转身就走。最后只留阖上门的动静。
栗清圆补完妆出来的时候,这间行政休息室里别无他人。厅里沙发上,冯镜衡正在拿他的剃须刀净面,茶几上摆着的巧克力蛋糕和美式曲奇,栗清圆记得祝希悦走前,并没有将食物的防尘盖盖上。此刻,亚克力防尘盖罩在西点上,而栗清圆迟迟没喝的那杯热美式则是用印着酒店logo的铜版纸杯盖覆在上头。
她略微谨慎地走过去,即便硬着头皮也得自我介绍一下。最后,她四下环顾了下沙发。
开着电动剃须刀的人,关掉那轻微的震动声 ,问她,“有什么问题?”
栗清圆指指他坐的地方,“冯先生,或许我的平板在你后头。”
冯镜衡这才歪歪身,当真从腰后掏出了电子产品。
栗清圆拿回自己的东西,当即就要出去,嘴里的措辞很客观,“那我先暂时不打扰冯先生了。七点,我在会议厅那里等您。”
“现在几点?”
栗清圆看腕表,报时刻给他,“六点二十五。”
“我来早这么多。”
“……”栗清圆并不觉得客户这样的话有什么值得附和的必要。
“你不用去了,待会跟我一起上去。”甲方诉求的口吻。
栗清圆点点头,在偏厅一处,找了个空位坐下来。离甲方不远不近的礼貌距离。
他的两位助理是得了正主的应允才进来了。祝希悦口中的一助老板,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士,穿得比他老板还正式的晚装。倒是这位冯先生本人,很闲散松弛的休闲装扮。
杭天自报姓名,过来与栗清圆握手。一面说着,一面要她的微信,说经朋友介绍知道栗小姐,今后或许还有很多商务合作,方便联络。
栗清圆因为工作需要,确实准备着个公号。这几年,这样的扩列也不在少数。
杭天识人很准,“这是栗小姐的工作号吧?”
“……”
“哦,没有别的意思。因为这个号也是我老板的工作号。”
那头,祝希悦在给老板汇报今晚的流程及参会名单。
迎宾酒上该谁谁次序的祝词,谁谁要去联络,谁谁又给大冯先生送的愈后问候礼……
最后才是宴席。祝希悦人老实话还密,她殷勤提醒老板,“您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
“这谁的?”冯总指指茶几上的吃食。
祝希悦如实道:“是招待栗小姐的,不过她乳糖不耐,说会前不能吃这些。我叫人打包。”
冯镜衡掀开一只防尘盖,信手拈了块美式曲奇,那曲奇大得比男人手掌都宽,且黑巧用料扎实,刚才祝希悦已经吃了一块,感觉能顶到明天中午。
岂料老板咬了一口就搁置了,好像很不合他口味,拿餐巾抹嘴的时候,很理所当然的VIP口吻,“这东西没什么值得打包的。把这一餐折现报酬吧。”
冯镜衡交代完,即刻起身,扬声吆喝杭天,“你还要聊多久?”
杭天立马过来,手里是给冯镜衡准备好的演讲稿和应酬的烟及火机。
冯镜衡踢踢脚下几处礼盒,要杭天略微清点下,不合规矩的就不要给老大那头送了,直接打回头。
杭天点头会意。
冯镜衡要上去了,杭天便来喊栗小姐。
她轻装上阵,手上只有她的手机及一支笔和可以握在手心里的一块便签。
杭天干脆管家口吻地要栗小姐帮他们老板拿东西,不等冯镜衡冷眼落下来,他即刻嬉皮笑脸,“我怕您自己拿这演讲稿,没一会儿就当废纸撕了。栗小姐今晚就受累,当几个小时秘书吧。”
栗清圆没什么不能答应。即刻接过那份演讲稿,和一盒绿底的荷花烟。
到了会场,一路圆舞曲般地应酬下来,栗清圆这个随行译员才算逐渐佳境。即便冯镜衡今日身边高调地带着个女伴,也没人往男女问题上想。因为这个女译员再熟练再履职不过的界限感,不需要她作伴的档口,她极为隐形的自觉。
碰上几个父辈的调侃冯二,她也权当听不见。由着冯先生去解释。冯镜衡也确实解释了,“这不是老头子的死命令么,我得认真对待。”
至于对待什么,栗清圆便不懂了,她也不想懂。
期间,冯镜衡上台致辞了番。在栗清圆听来,这个文稿写得文采斐然、人情练达,但好像和发言人不太搭。文稿情词恳切,爱己爱亲甚至爱民,台上红丝绒话筒布前的人,仿佛并不这么觉悟,因为他在掌声连绵之际下台后,第一时间便把这文稿揉成了团,塞回了栗清圆手里。
她看他一眼,冯镜衡便侧过目光来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
“好在哪里?”
“各司其职,各得其所。”
她在讽刺他和他的枪手。冯镜衡笑出了声,台上继而有人发言,他这笑过于不收敛。栗清圆把头低下来,免于两旁的目光来错认了是她。
“你英文不错,在哪里留学的?”
栗清圆摇摇头,她把这样的问答也归于今晚的报酬范围,自然得认真回应甲方,“没有出去。不过确实比同期、同学多学了六七年。”
“嗯,因为什么?”
“因为我舅舅,他是做外事秘书的,早年也在大学教英文。”
“嗯,早年的意思是现在退休了?”
“是如果他还在的话。”
冯镜衡偏头来,栗清圆始终看着台前,像说今晚可能要下大雨一般地寻常、沉静,“他因为突发心脏病,死在下课回去的路上。”
冯镜衡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临时有人晚到,一屁股坐在冯二边上,随即又把他拉走了,去前排会个领导。他起身来,没要栗清圆陪,只是他的雇佣还没结束,正式的晚宴商会还没开始,他交代她,“你在这坐会儿,等我回来。”
栗清圆领命地点点头。
等冯镜衡和莫翌鹏正式坐到宴席上时,后者才发现冯二今天带了个尾巴来。一问,才知道是个宴会翻译。
“怎么,你老头子最近又接什么大宗了?”
冯镜衡和莫翌鹏打哈哈,嗯他。
这趟对公规格的宴会携行翻译是不上桌的,然而冯镜衡却指指他右手边的椅子,示意栗清圆坐上来。
莫翌鹏爽朗,他今天和冯二一个命,也是替老爹来的。只是席上有外商和区领导,他那点臭棋篓子英文,咧咧两句就露馅了。有个宴请翻译上桌也好,起码他能听个囫囵个。
岂料这位翻译小妹是个死脑筋,她死活坚持坐冯镜衡耳后那张椅子。
冯二没有言声。莫翌鹏这个老司机,即刻看明白点名堂,他打圆场,说他来坐,“我挨你近一点。”
冯镜衡没所谓,只是嘴里刻薄,“你别挨着我了,你他妈坐我腿上吧,更近!”
两个臭篓子碰一块儿去了。莫翌鹏这人比老沈他们损多了,他见冯二脾气不好,更招他,“今天不行,有领导在。哪天我真坐,我看你吃不吃得消!冯老二,别不服气,论干仗没准你真不是我对手!”
“脑子不行的人才老想着挥拳头。”
“哼,脑子太行的人往往生气起来自己气自己。”莫翌鹏说着,转脸问翻译小妹,“自己气自己怎么翻译啊,告诉我们冯二。”
栗清圆没有理会,但是她手里一直替客户拿着那盒荷花烟和火机,出于准备工作,她无声地把烟和火机搁到了冯镜衡手边。
他瞥到,半回首来看她,栗清圆再自若不过的神情,看他一眼,随即没事人地再移开了。
宴席正式开始,凡是外方开口的任何话题,她都及时翻译给到雇主听。期间,冯镜衡几次跌靠在椅背上,懒懒散散听她翻译,也看她手里那只笔偶尔速记。
再有莫翌鹏偶然来打岔,他起身端分酒器绕过栗清圆要去敬酒的,不小心胳膊肘摁在了她肩膀上,害她朝前倾、说话的身子微微往前一栽,气息几乎贴到了冯镜衡耳际。她撑在前面椅子的搭脑上,才勉强稳住身型。语境都没切换得过来,英文朝冯镜衡抱歉。
冯镜衡骂了句莫翌鹏,不行就挺尸去吧!
说完这句,他再转头来看栗清圆的时候,她还在语境里,如数翻译刚才外方的那句给他听。
冯镜衡静默了几秒,“你这么冷静的性格,怎么会跌倒游泳池里的?”
事隔这么久,栗清圆的第一反应还是为自己正名。疏离克制的谈吐到教养,“我没有跌,那晚我说的很清楚,是下水救猫。”
“哦。我以为你不记得的呢。”
身后人不解,也因为他和她说话,席上一句,她没听清,眉间本能地蹙眉。
冯镜衡继续干涉她,“我以为你喝酒后断篇了,去你家才那么没反应。”
栗清圆客观陈述,“因为您和您太太来谢我爸,我觉得没有必要说些有的没的。那晚,我也确实谢过沈先生和您了。”
“你谢过沈罗众,可没谢我。”
会话到此,栗清圆的情绪微微有点起皱了。她如实告知,“冯先生再说些别的,我恐怕今晚真的得开天窗了。”
冯镜衡酒后松散之态。随即,言归正传。
今晚宴席的最后一道菜是石头鱼。分餐到客人各自手边时,席上已经有领导出去抽烟谈事了,那头有人作主在喊冯镜衡。他却不紧不慢地把那碗黄贡椒生焖石头鱼递给了栗清圆,耳后的人抬头看他,听冯镜衡道:“我出去抽根烟,还有会儿。你吃点鱼肉,这东西不至于乳糖不耐。”
栗清圆并没有接他的好意,而是仰首看他,憋了一晚的话也终究憋不住了,“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问。”
“冯先生这是想还我爸人情,才给我介绍活干的?”
冯镜衡好像早料到她会这么问,“这么想也可以。”他把手里冒着热鲜气的鱼肉依旧递给她。
栗清圆再次表示不饿,她在工作,工作前是会妥善准备好自己的。
冯镜衡这才把汤碗搁回桌面,“好。或者你想想工作结束后想吃点什么。”
栗清圆是个耿直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客套什么是殷勤乃至逾距,她觉得她有着很清醒客观的判断。
她最后一点职业道德掣肘着才没有即刻发作起身就走,只是她眼里揉不得沙子。冯镜衡站着的工夫,点燃一支烟,再把烟盒和火机玩趣意味地交到她手上暂时保管,好脾气的人忍不住了,“您这样,冯太太知道吗?”
“你是不是和你爸妈关系不大好?”烟点着了,冯镜衡并没吸。只是夹在指间燃。
栗清圆觉得这个人坏透了,酒品也差。酒后原形毕露,轻佻浪荡道德败坏都不够形容了。
她满眼怒意地盯着他,想骂他,说的什么鬼话。
冯镜衡赶在那怒意火光四溅前,有的放矢,“不然,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那是我大嫂。”
“……”
“鄙人未婚。别瞎给我配太太。”
第11章
包厢里掩着厚而重色的窗帘。湖畔小楼外的情景,里头的人俱是听不见的。
栗清圆听进来给客人撤酒换茶的服务生说,外面下雨了。
她依旧坐在原位上。此刻,雇主出去了,她才有空看了下静音的手机,微信里,父母两头都有在提醒她,今晚有大暴雨。
栗朝安说去接她;
向项则说不行就住酒店吧。
她没有回复哪一头。只是心里莫名的力证感,她父母虽然离婚,但她和父母关系从来不差。
感情也不是社会关系足以甄别的。
栗清圆早已过了叛逆甚至歇斯底里的年纪了。她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母正式离婚了。其实在离异之前,他们已经无数次争吵,每次争吵两个人都要冷战很久。
但又次次是父亲低头。
栗清圆人生际遇里,从父辈那里习得的对温柔具象的理解,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她小舅。
后来恢复单身的向项也跟圆圆说过,温柔从容才是男性最大的品质,别信那些花里胡哨的骄傲啊孤僻的,凡是与温柔相悖的全都是臭毛病。
小时候,栗清圆确实很喜欢温柔的父亲。因为那样的他可以哄好发脾气的妈妈,也可以使得家里即刻乌云转晴。父母和好的那一天,他们总会挑时间出去吃一顿好的,表示庆祝。
直到她五年级上学期快期末的时候,父母极为厉害的一顿争吵,她第二天还有模拟考,爸爸叫她早点睡。那晚,爸爸说了什么,至今栗清圆都无从所知。只知道,第二天,妈妈突然冷静地提离婚了。
没多久,爸爸医院出了一起医疗事故。栗朝安作为主刀,在未征得家属签字同意术前风险告知书的前提下给急诊重症的年轻病人进行了手术,手术成功,但术后出现了多处并发症,人没了。家属即便术后补签的字依旧一纸诉状把医院及主刀告上了法庭,医疗事故鉴定院方责以赔偿及对涉事主治医生的处理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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