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璟细细翻看了一遍,见二太太屏息凝神地看着自己,不由笑道,“二婶不必紧张……二弟之才,解元也当得的。”
苏二老爷闻言不由笑起来,“你就莫抬举他了……”又对面露喜色的苏二太太道,“一个举人应该是跑不掉的……只是名次还得看考官的喜好。”神色间却对苏珩的文章很是满意。
苏二太太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忙念了句“阿弥陀佛”,又在心里谢了一遍天上的各路神仙,全然没留意一旁的苏珩神色复杂,目光只定定地落在自己的文章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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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八月二十八,桂榜放榜那日,锣鼓声鞭炮声一整天都响彻苏府门前的永康街——苏家二爷苏珩高中解元,四爷苏琮也考了第六十二名。
整个苏府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就连苏三老爷苏律也从浙江赶了回来。
苏律生得剑眉星目,跟苏二老爷眉宇间颇为相似,只是年龄却只比苏璟长了一岁,反倒两人看着更像兄弟。
他上前给苏老太太行礼道,“母亲一切安好儿子就放心了。原本秋闱之前就该赶回来,谁知中途有批货出了问题……这才给耽搁了。”
苏老太太高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又指着苏琮道,“琮哥儿如今也是举人了……你高兴不高兴?”
苏律就笑笑道,“还是珩哥儿的学问更扎实些。”又对苏琮道,“日后多跟你二哥学着点。”
苏琮连忙拱手称是。
倒叫一旁的苏瑞好不自在。
家里三个兄弟同时下场,连比他小的苏琮都中了,自己却名落孙山……这几日父亲每常把他叫过去训斥一通,要不是今天三叔回来,他连门都不想出……
这般想着,就见妹妹苏蓉一记眼风扫过来,当下更觉恼火,心说连这死丫头都瞧不起自己……垂着眼越发把嘴闭得跟河蚌似的。
苏三老爷常年在外走南闯北,见的市面多,带回来的礼物五花八门,有的大家连见都没见过。
众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热热闹闹地研究了好一会儿,三老爷才注意到角落里的宋昀盼,不由笑着对苏老太太道,“盼姐儿倒是还跟从前一样文静……”
宋昀盼不意自己会被点到,抬起头朝三老爷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说起来三舅舅可算是她见到的外祖家的第一个亲人,当年要不是他千里迢迢把自己从伯父家领回来,她现在还不知在过什么日子……不过也许是因为辈分的关系,她对三舅舅除了感激,还有种本能的敬畏,并不格外亲近。
苏老太太就笑道,“可不是么?”因想起来,就打趣道,“刚才咱们娘几个儿还说,再过几天就是盼姐儿的生日,虽不是整生日,可咱们家也算双喜临门,便想着借这个由头热闹热闹……如今你这财神爷回来了,又怎么说?”
苏三老爷忙告饶道,“母亲就别寒碜儿子了……横竖是要看戏还是吃酒,全凭您老人家吩咐就是了。”
说得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22章 玉不琢不成器
这厢大家说笑了一回,待到晚上二老爷回来,又叫了三老爷去书房说话。
“二哥的意思,是叫他们兄弟再缓一科?”书房里,三老爷挑眉问道。
苏二老爷微微颔首,“以二郎四郎的学识见识,秋闱也还罢了。待到明年春闱,全国各地的举子齐集京师,各路高手同台竞技,想从这几千人里脱颖而出……”
苏三老爷不以为然地笑道,“二哥也太多虑了!二郎跟四郎今年才多大?这科不中,再考下一科就是了,全当是去长长见识……”又看了眼苏二老爷,笑着道,“不过二郎是少年解元,二哥要是想让他三元及第,那又另当别论了。”
苏二老爷闻言凉凉扫他一眼,“你当三元及第就那么容易?要真像你说的,考不中还罢了,怕就怕他们二甲不入,再考个同进士回来……到时候你要如何?”
苏三老爷听了也不由皱眉。
像他们这样的书香世家,光是文华殿大学士就出了三个,更不必说其他举人进士……更是一抓一大把。
就算是他自己,如今虽然行了商,当年却也是两榜进士出身。
苏琮是他的嫡子,更是唯一的儿子,要是真的不小心考了个同进士……那还不如不中的好。
苏三老爷沉思了片刻,点头道,“二哥顾虑得很是,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想了想,又道,“横竖现在距离春闱报名还有些日子,依我的意思,倒也不必这么着急定下,不如且先看看,若到时二哥觉得他们兄弟还不行,便等下一科……总好过现在早早说了,他二人再泄了气。二哥以为如何?”
苏二老爷颔首道,“你说的是。既这么着,此事倒不忙说了。”因想起来,问他,“你这次回来,年前便不走了吧?”
苏三老爷忙道,“我外头还一堆事儿呢!”又笑嘻嘻道,“再者二哥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是闲不住的,要是天天叫我待在家里,闷也闷死了……”
苏律是家中幼子,又比上头两个兄长都小上许多,从小到大,父亲母亲宠着他,哥哥们让着他,倒是让他养成了随心所欲,不受拘束的性子。
苏二老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没个定性。”
苏三老爷哈哈一笑,“那也是有二哥罩着我……”因想起来,又跟苏二老爷说起生意的事,“宝墨轩的‘喜报三元’笔二哥也见着了吧?那还是我托了人才买到的……眼看明年就是春闱,只怕到时候更要‘一笔难求’。我倒是有心分一杯羹……”
……………………
晚间苏三老爷就宿在了三太太的房里。
“你跟珩哥儿的文章我都看了。”苏三老爷坐在椅子上,神情威严,“珩哥儿这解元实至名归,你也还算差强人意……自己还要多多努力才行。”
苏琮心下虽不喜父亲拿自己跟苏珩比较,却也不敢流露半分,忙毕恭毕敬道,“是,儿子日日读书,不敢有片刻懈怠。”
苏三太太在旁见了,忙递过杯热茶,笑吟吟道,“四郎长大了,自己也知道用功了,您就放心吧。”
三老爷淡淡“嗯”了一声,接过茶抿了一口。
苏三太太就对苏琮道,“你父亲也累了一天了,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又朝苏琮使了个眼色。
苏琮忙应了声是,朝两人行了礼退下。
见屋里没了别人,苏三太太才笑嗔道,“老爷难得回来一趟,何苦非把孩子唬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苏三老爷不以为然道,“玉不琢不成器……我又经常不在家,你也不要太惯着他了。”
苏三太太柔声笑道,“这个何须老爷吩咐了?我心里都知道的。”
苏三老爷满意地点点头,因想起来,“琮哥儿今年也有十六了,如今又过了秋闱,这亲事也该张罗起来了。”
提起这事儿苏三太太不由就有些气不顺:原本她瞧着柳家四姑娘就不错,人长得漂亮,行事也大方,谁知上回柳太太却只顾缠着二嫂说话,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苏三太太笑笑道,“这不是明年就要春闱了么?我寻思等考过了再说……”
苏三老爷摆摆手,“若有合适的,可以相看起来了。”遂把今晚跟苏二老爷在书房里说打算让他们晚三年下场的事说了一遍。
苏三太太一听就不乐意了,“为什么啊?不都说‘一鼓作气’么?再者琮哥儿自己也很有信心,总该叫孩子试一试……”
苏三老爷皱着眉不悦道,“你懂什么……咱们这样的人家,要是琮哥儿真考个同进士回来,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再者也不是一定就不下场了,最后还是要看他自己。他要是个有本事的,谁也不会拦着他!”
苏三太太敢怒不敢言。
二房,二房……什么事都得看二房!说什么怕考上同进士,要她说,当是他们二房想创出个三元及第的神话来吧!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敢说的。丈夫最忌讳女人搬弄是非了……更何况还是说他哥嫂的坏话。两人从前也不是没为这事闹过,最后还不是得自己低头……
苏三太太只得做小伏低地赔笑道,“老爷说的是,倒是我糊涂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三老爷也缓下神色,“这些事你就别管了,二哥是什么人?他说的自然不会错,你只管听着就是。倒是我刚才说的琮哥儿的婚事……”他顿了顿,“盼姐儿跟他年纪相当——”
“万万不可!”见三老爷目光冷冷地扫过来,苏三太太心下一顿,连忙道,“我倒不是觉着盼姐儿不好,只是那孩子的性子太和软了……这样的模样性情,做个幼子媳妇儿是足够了,可琮哥儿毕竟是咱们唯一的儿子,他的媳妇儿——”
她话还没说完,三老爷已经扬手打断,冷冷道,“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偏你就有这么多话等着。你既然这么有主意,就自己看着办吧。”说罢也不耐烦再理她,径自叫了人服侍他沐浴去了。
第23章 当年隐情
待到九月初八宋昀盼十四岁生辰,苏家果然很是热闹了一番。
苏律是个会玩又舍得花钱的主儿,不但摆了几桌家宴酒席,还特地定了台新戏,叫家里男女老幼尽情玩乐了一天。
宋昀盼更是收礼收到手软。
苏老太太送的是一套南珠头面,用的南珠颗颗晶莹饱满,一看就是难得的好东西。
太太奶奶们也送来了衣裳首饰鞋袜布匹。
倒是二太太的礼物格外贵重,是一对通体碧绿的翡翠手镯,大约是自打上次敲打过宋昀盼后,对她近来每回见到苏珩都目不斜视的表现十分满意。
宋昀盼心里微涩了涩,还是含笑向她道了谢,收下了镯子。
其他人也各有礼物。
苏瑜送的是块玉佩,苏蓉送了笔墨纸砚,苏琳送了把扇子。比较之下,长房的苏潇苏淳姐弟就用心多了——苏潇亲手给她绣了个歪歪扭扭的荷包,苏淳则画了幅画。
就连这几天托病的苏瑞也让人送来了只草编的小屋子,里头的桌子凳子全都是草编的,瞧着十分有趣;苏琮送了本棋谱;苏珩则送了一套十二生肖的玉质玩偶,每个都圆滚滚胖乎乎的,憨态可掬。
宋昀盼向众人一一道了谢,尤其是对苏珩,态度格外客气,全程更是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没有。
待到傍晚苏彻也回来了,又点了戏,吃了席,至晚方散。
苏璟因衙门里有事耽搁了时间,等回到家听说宴席已经散了,便径直去了静园给苏老太太问安。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的功夫,盼表妹也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提起今天的生日,苏璟也禁不住笑着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苏老太太怅然地叹了口气,“今儿我瞧着她……恍惚就跟看见你姑母了似的。”
苏璟脸上的笑容微凝,半晌,才轻声道,“孙儿还以为……祖母心里还在生姑母的气……”
苏老太太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知道。你啊,是觉着我对盼姐儿太冷淡了……”
苏璟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祖母宅心仁厚,就连蠢钝愚笨的阿福在祖母的庇护下也过得很好,可我看祖母对盼表妹……”
“阿福是个下人,又是个痴的,如何能比?”苏老太太摇摇头,“你怪我对盼姐儿冷淡,却也要明白——盼姐儿是个什么家世出身?就算是养在我身边,有心人只要稍一打听,也会知道他们宋家是怎么样一户人家……若我把她捧得太高,且不说你几个婶子跟堂妹们怎么想,就是盼姐儿自己,也难保不会把她的心养大了,再养成跟她母亲一般的性子……”
苏璟嚅了嚅嘴,“祖母,姑母她——”
“你用不着安慰我。”苏老太太摆手打断,径自回忆道,“当年我随你祖父去江南的路上捡到你姑母……那时我跟你祖父膝下已经有了你父亲跟两个叔叔。你姑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孩儿,我跟你祖父宠着她,上头三个哥哥护着她,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不为过了。”
苏璟点点头,“孙儿记得……那时孙儿年纪还小,每每惹了姑姑哭,父亲总会狠狠揍孙儿一顿。”
“是啊。”苏老太太叹息道,“那么个软软糯糯的小丫头,谁见了能不稀罕?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最是疼她的了……可也就是因为这样,才把你姑母惯坏了,养成了那么肆意妄为的性子……”
“想当初多少个好儿郎紧着她挑,可她谁都瞧不上,偏偏就相中了你姑父,因怕我们不同意,居然还胆大到趁府里设宴,做出与你姑父‘私会’的事来……”
苏璟默默听着,下唇紧抿。
苏老太太回忆道,“出了那样的事,我跟你祖父还能怎么办?就只好由着她……我们本想着,你姑父好歹也是两榜进士,便是家里清贫些,只要他自己上进,再有咱们家帮衬,日子总不至于太难过。”
“可谁知你姑父却是个愚孝的……他父母双亡,自幼由哥嫂养大,待领了你姑母去任上,他那哥嫂也投奔他而去。若这夫妻俩是好相与的也罢了,偏他那大嫂黄氏仗着养出个进士的小叔,自视劳苦功高,每常在你姑母面前作腔作势,便是你姑母怀了盼姐儿,也要日日在她跟前立规矩……你姑父却连话都不为她说一句。”
苏璟英俊的面庞在灯光下十分清冷……他低声道,“这些……孙儿从没听您提过。”
苏老太太凄然冷笑,“提?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哪还有脸提?便是这些,也是当初去送节礼的下人回来说的。”
“你姑母被那黄氏磋磨,成天郁郁寡欢,生下盼姐儿没几年就去了,后来你姑父也溺水身亡,只得把个小小的盼姐儿交给他那哥嫂照料。”苏老太太咬牙道,“可你道如何?那宋家大郎竟不知何时染上了赌博的恶习,黄氏非但不阻止,还拿了你姑母留给盼姐儿的嫁妆替他填补亏空!不过一两年功夫,那公婆俩居然就把你姑母的嫁妆挥霍一空,可怜盼姐儿人还没有锅台高呢,就得踩着凳子给一大家子做饭,那黑心烂肠子的人家还想拿了自己的亲侄女儿换钱……”
“若不是你三叔那时在南边儿做生意,顺道过去探望……盼姐儿还不知叫他们作践成什么样子!”
“你问我生不生你姑母的气,我当然气!我气她不自重不自爱,好好的闺阁千金,为了个男人撇下疼爱她的父母兄弟,去给黄氏那乡野村妇作践,我更气她选了这条路却没有担当走下去,扔下什么都不懂的女儿,替她在宋家受苦。”
“你不知盼姐儿刚领回家,又瘦又小,只敢躲在你三叔身后的模样……”老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声道,“我现在回想起来,心都疼得要碎了似的……”
苏璟用力攥紧拳头,许久,才哑声道,“姑母,肯定也不想的……”
第24章 媒妁之言
苏老太太幽幽叹了口气,“璟哥儿,祖母年纪大了,同样的事,可经不住第二回 了……你盼表妹生得太好,太像她母亲了……我每每瞧着她,就像是看着你姑母——我总在想,若是当初我管教你姑母管得严些,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头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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