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不管再吃什么面包,再也没有六年前在上海西班牙餐厅吃的番茄汁面包那个香味。
“你有五年半没给我买过吃的了。”
蒋司寻紧握着方向盘,看着前路没说话。
到了公司,上行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
许知意后退半步,与他错开站,身旁的男人今天穿勃艮第红的衬衫,与六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的颜色。
也跟曼哈顿分支机构一样,北京分支机构的办公区在远维大厦的二十楼。
电梯停靠,蒋司寻按住开门键让她先下。
许知意下电梯后等他一起走,“蒋总。”
蒋司寻预感到她有什么重大决定要跟他说:“什么事?”
许知意与他并肩往自己办公室走,“我打算申请常驻北京。”
蒋司寻:“你现在不是已经在负责北京这边的项目?”
“我的意思是,以后工作重心都在国内,不回曼哈顿了。”
“等项目结束,姥姥身体状况平稳了,也不回?”
“不回了。”
长长的走道,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我一会儿发正式邮件给你和董事会其他人。”许知意为了让申请以最快的速度获批,她自降要求:“北京这边没有职位空缺我知道,不用保持我原本的职级头衔,我有项目权限就足够。”
“你不是最在意职级晋升?”蒋司寻挽留,“先留在曼哈顿。”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
许知意摇头,“现在无所谓了。”她驻足,转脸看他,“先前在意晋升是因为,级别不够的话,没办法跟你这个老板一起开视频会。你一年有七八个月不在纽约,就算在,我也不是每次都有运气碰到你。”
“后来你不再当我带教,想要见到你,我只能自己努力去够到你那个高度,不然没别的办法,所以我是远维资本最卷也是最想晋升的那个人。”
别人需要六年甚至更久才能走完的路,她只花了三年多。
蒋司寻怔在当场,滚动着喉结,不自觉抬起手,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只想让她把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
许知意当他要给她擦眼泪,倏地往旁边退了一步,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蒋总抱歉,不是怪你的意思。”
今天中午从齐正琛到他,所有回忆像潮水一样吞噬她,各种情绪堆叠,她一时没控制好,失了分寸。
“知意,我不是不愿当你带教。”
如果当她带教,他无法保证自己跟她待久了,是不是还能一直顾及齐正琛,会不会做出背德的事。
从小,他最厌弃的一个字就是抢。
小时候去港岛爷爷那里过暑假,堂哥堂姐会笑他,你妈咪没本事,连男人都看不住,被人抢走,四叔要娶那个狐狸精,你好可怜,要有新妈咪了。
应该是几个伯母私下在一起闲话,没避着孩子,被他们听到,小孩子总会无意识模仿大人说话。
谁都不能说他的母亲没本事,他与堂哥堂姐当场就大干一架,因为自己小,没打过。
他不喜欢路家,打小就不喜欢。
表面上和气一团,私下里乌烟瘴气。
如果自己不是在母亲身边长大,叛逆期的时候不是许向邑接到身边管教,他品性如何谁知道。
毕竟,他有路家一半的基因。
大伯就是个例子,哪会顾及旁人的感受,兄弟之情算什么,看中了沈清风就直接娶。
沉默在两人中间漫延了几分钟。
“我先平静一下,半小时后向您汇报工作。”
许知意打破沉默,径直进了办公室,门关上。
思来想去,她拿起手机编辑消息:【这些天我已经彻底冷静下来,那天我一时情急只想着表白,根本没想好以后怎么去面对二哥。
当时从我爸那里听说路伯伯打算让你联姻时,我突然什么都顾不上,就想去争取一下,至于争取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暗恋太苦,也可能是感觉要彻底失去你了,心里惶恐,想要抓住一点什么。
你当时沉默,现在看来,是我们三个人之间最好的结局。
其实从二哥向我表白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跟你也没可能了。】
从那之后,她压抑自己的感情两年,终于还是在不理智中爆发,没记一切后果向他表了白。
收拢思绪,许知意接着打字:【唯一遗憾的是,那天思绪混乱,在表白前,没有问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也忘记问问,我们联系不多的这两年里,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才长期不在纽约。】
长微信编辑好,铺垫上百字,其实就为了最后一句。
还没按发送键,敲门声响,“请进。”
以为是秘书,她调整表情,坐直。
门推开,蒋司寻端着一杯咖啡进来。
许知意瞅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原来半小时已经过去。
看着满屏还没发出的消息,忽然又觉得没必要,她一键删除。
咖啡是给她的,人在她对面坐下。
“今天不谈工作。”他道,“我在休假。你项目上有拿不定的可以问我。”
许知意:“刚独立做项目时,每天都有拿不定的问题,现在已经没有了。”
两人沉默对视数秒。
她垂下眼眸,随手翻开桌上的文件。
蒋司寻还一直看着她,“是我不对,没有带你。”
“你有你的安排,也有自己要忙的事。再说,你不是给我安排了一个比你还有耐心的带教。”她的带教是公司另一个股东,手把手将她带了出来。
她岔开话题,“休假回来陪蒋阿姨?”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在路上问过他,是不是回来看蒋阿姨,他说不是。
蒋司寻:“不是。你先忙,下班跟你一块去医院看姥姥。”
这话总让人觉得他说完就会离开她办公室,许知意也做好了目送的准备,但等了半天,他坐在对面纹丝不动,双腿交叠,垂首在打字。
从打字速度和时长判断,应该是在回复邮件。
她现在说话直来直去:“你在这里陪我,是补偿这几年我要靠晋升才能见到你?”
蒋司寻打字的手指悬空,不知该落在哪个键盘上,心口疼了一下,突然忘记要打什么字。
许知意:“你又不知道我暗恋你,不用愧疚。”
蒋司寻没接话,花了数秒才想起刚才要回复的邮件内容,继续敲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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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西沉,许凝微推着姥姥在楼下散步回来。
最近忙着试验和论文,今天才请了假过来陪陪老人家,自从回到北京,姥姥经常叫她过去吃饭,她与老人家的感情跟萧美桦没半毛钱关系。
六年过去,只要她回家,家里照样鸡飞狗跳。
爸爸说她明明对所有同门都有耐心,怎么一到家就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跟尚粲然八字犯克,她这么对爸爸说。
姥姥住的单间,门一打开,她愣了下。
“爸爸妈妈。”太久没见,眼眶不禁一热。
“凝微?”
许向邑与何宜安皆是一怔,差点不敢认,样子没变,气质变化非常大,眼前的养女高马尾,简单的T恤牛仔裤,几乎素颜。
沉稳是从前不属于她的稀缺东西,如今也有了。
再也不是六年前任性的模样。
许凝微上前抱了抱何宜安,养母的怀抱变得陌生,连身上的香水味也不再是以前那款。
任何感情,哪怕是亲情,也经不住时间和距离的淡化。
这几年间偶尔也会问候,但仅限于问候。
何宜安笑笑:“这回是真的长大了。”
打过招呼,许凝微却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发现一张口全是客套话,六年的空白让曾经的亲昵也变得陌生。
“你们快坐。”她把姥姥推到病床前。
姥姥絮絮叨叨说了好多:“你们那么忙,怎么又来。我还专门叮嘱知意,让她告诉你们,我好了,这孩子八成忘记了。”
何宜安浅笑:“没那么忙。”
她搭把手,把姥姥扶床上。
术后两周,老太太的指标才基本平稳。
这一个多月基本都是知意陪护,她不放心别人。
许凝微给养父母倒了两杯茶,“爸爸,你们来出差?”
许向邑:“算是。”
出差是顺带,主要是来看女儿,今天的相亲饭,不知道她吃的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关心了句:“最近实验论文什么的,都顺利吗?”
许凝微:“挺顺利。”
可能蒋司寻说得对,她有这方面的天赋,忙是真的忙,累也确实累,但不痛苦。
看着养女这几年肉眼可见的变化,何宜安格外欣慰,当着姥姥的面,她也不好多问养女,与萧美桦相处得怎么样。
“晚上还用再回实验室吗?”
许凝微:“不用,今晚我陪护。”
请了护工,她们在这主要是陪姥姥说话解闷。
正聊着,病房的门从外面推开,许知意和蒋司寻一前一后进来。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来了?”她同样惊讶。
何宜安温柔笑说:“你爸不放心。”
许凝微以为是不放心姥姥的身体状况,只有许知意懂什么意思。
她们两人至今面对面无交流,姥姥从住院至今,她们半句话没说过,家里人都见怪不怪,从不勉强她们。
蒋司寻把买的鲜花放好,转脸看向许凝微。
许凝微懂这个眼神:“司寻哥,我正好有个事想问问你。”
两人借口去了病房外面,留他们一家三口陪姥姥聊天。
许凝微把走道的窗户开大,凉风阵阵扑面。
她转脸对身后的人道:“沈清风找了我两次,想挖我过去,还暗中挑拨离间。她以为我不知道她是谁。”
早在几年前,养父就告诉她,是沈清风换了她和许知意,并再三叮嘱,沈清风深耕3D打印,而她又是这个研究方向,以沈清风的性子,早晚会找到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沈清风在前段时间联系上自己。
她见过沈清风的照片,但照片上的美貌不及本人的十分之一,难怪年轻时能让路剑波动了情,四十多岁时还能把路家搅得鸡犬不宁。
关键是,沈清风不是空有美貌。
蒋司寻:“还算聪明,知道她暗中挑唆你跟知意的关系。”
许凝微:“…你真以为我蠢。”
“好好搞你的科研,其他不用理。”
“知道。”她望着窗外出神一瞬,“我男朋友跟我分手了。特别突然,我都没做好准备,我以为我们能结婚。”
蒋司寻宽慰道:“挺好,总比拖你几年强。”
“……”许凝微忽而苦笑,“也对。”
蒋司寻看她,“怎么,要放弃你的科研?”
“怎么会。虽然是他给我的动力,但我真要放弃,我怎么对得起我爸,也对不起你。”许凝微迫使自己不想去以前,“今晚和明晚我陪护。”这话是让他转达给许知意。
从医院出来,蒋司寻回了自己住处,许知意与父母回别墅。
最近太累,她在车上靠在何宜安肩头睡了一觉,快到家时才醒。谁都没提许凝微,确切说是她不想提。
何宜安摸摸女儿的脸颊:“怎么瘦了。”
许知意趴在妈妈怀里:“相亲相瘦的。”
许向邑气笑,对妻子道:“怎么样,我就说这小孩会拐着弯抹着角往我身上赖,这回你可看见了吧。”
许知意矢口否认:“就是相亲才瘦的,吃不好睡不好的,能不瘦?”
言归正传,许向邑问女儿:“跟爸爸说说,商韫怎么样?”
何宜安给女儿一个范围:“满分十分的话,你打几分?”
许知意认真想了想,客观道:“八分吧。”
出乎何宜安的意料:“那么高。”
欣喜不已,她不再多问,让两个孩子自己处。
回到家,何宜安还有个视频会,去了楼上书房。
许知意还是感觉困,靠在沙发里打盹。
许向邑示意女儿:“靠着爸爸眯一会儿。”
许知意习惯性拒绝:“不用。爸爸你忙。”她抱个抱枕在怀里,侧陷在宽大的沙发里。
许向邑失落稍许,沙发上有妻子的披肩,他展开来搭在女儿身上。
回家六年,女儿对他始终不像对妻子那样依赖。
他总以为时间能让他们父女关系更亲密,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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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司寻从医院直接回了公寓,家里有不速之客。
齐正琛中午被对方从车里放下来,在路边打车直接来这里,家里有阿姨,给他开了门。
一个下午,他喝了数不清几杯咖啡,后来阿姨直接送白水来。
没地可去,没人可说,每次蒋司寻从国外回来,他就来待上几个钟头。
人回来,他冲着门口道:“你回曼哈顿有十天吗?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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