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之念也忘了反抗:“你怎么来了?”
“下午的飞机, 傍晚到的川城。”
路程倒也没有靳于砷想象中那么艰难,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坐的头等舱,下飞机就有私人管家接送,一路上没受半点寒风。
同是南方,这边的山看起来更高一些,靠近秦岭一带, 道路崎岖。山区的路大差不差的山路十八弯,现在全国基础建设完善, 高速路通往各个乡镇, 省道没什么大问题, 乡镇道路难免有一些偷工减料的,就一小截路上有点坑洼, 问题也不大。
汤之念脑子里过了一遍靳于砷的来程, 还是觉得有些惊讶。
他怎么突然就来了?
也不提前打一个招呼。
“怎么?不欢迎啊?”靳于砷双手抱臂, 拽拽地垂眸看人。
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唯我独尊的大少爷。
汤之念咧咧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你该提早说的呀, 我好准备大炮欢迎!”
“大炮?”
“不, 是鞭炮,鞭炮!”
靳于砷嗤了一声, 说:“哪户是你家?”
汤之念指了指不远处那堆正在烤火的邻居:“就那边。”
靳于砷的手机上有汤之念暑假给过的定位。
那时候他带着爷爷在川城溜达了一圈,倒是真想过去见她。不到三个小时的车程不算太远, 见一面就走,赶在天亮就能回到爷爷身边。
不过最后没来,怕太冒失,也不放心留爷爷在酒店里。
汤之念的家在镇上不算太差,两间宅基地,盖两层楼,装修是二十几年前的风格。但是外婆盖房子的时候全程盯紧着,用料都很结实。之前经历过一场大地震,这边只是有所波及,房子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眼前的保姆车车灯已经熄灭,司机还坐在车上。
汤之念探头看了看,问靳于砷:“那我妈呢?有跟你一块儿来吗?”
靳于砷说没有:“你妈要留在恒誉陪我妈,不然我妈一个人在家得饿死。”
汤之念:“……”
他还挺周到。
这个年叶如之是不打算放汤元走了。
遥想去年叶如之和靳于砷大年夜苦兮兮地在厨房里做黑暗料理,再也不想承受这种痛苦。
汤之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问靳于砷:“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待到过年呗。”
今天已经腊月二十八了,离大年三十也就两天的时间。
汤之念觉得靳于砷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他一个大少爷跑到这穷乡僻壤的镇上过年?
可能他明天就待不下去要离开了。
“你吃过晚饭了吗?”这大晚上的,估计也没有吃。
靳于砷果然摇摇头:“我甜品呢?”
“你不打一声招呼就来,我哪有东西给你。”
“你就耍赖吧你。”
汤之念的口袋里倒还真有一颗糖,隔壁邻居年底有喜事,家里备着喜糖,给她们家也分了。
“有糖?你要吗?”
靳于砷说不稀罕。
蠢死了啊汤之念。
他哪是真的要她的甜品。
口口声声向汤之念讨要甜品的靳于砷,自己倒是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他礼数周到,第一次登门,总不能空手到来。
司机收到指示后下车提东西,一样样地往汤之念家里挪。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男方大半夜上门提亲来了。
邻居们纷纷好奇地探头探脑,关系好的直接跑到汤之念家里看个究竟。
外婆也很惊讶,走过来问这是怎么回事。
汤之念小声与外婆解释几句,老人家很快了然。
“原来是小靳先生啊!”外婆来到靳于砷面前主动攀谈,感谢靳家对汤元的照顾,感谢对汤之念的照顾。
她有一堆感谢的话。
自幼外婆就教育汤之念要懂得感恩,她言传身教,别人给一分,她要还三分。
外婆虽然是第一次见靳于砷,但好像很早之前就认识他似的,脸上带着乐呵呵的笑容。
邻居们听说男生是从恒誉市来的,又听说他是汤元在外地工作雇主家的儿子,纷纷热情招待。
街坊邻居间的关系好,平时间各家有些什么活,大伙儿都是帮着一起干。既是汤家的客人,也是他们的客人。
他们怕靳于砷冷,主动将装着火堆的铁盆挪过来放在他跟前,又给他端凳子,又给他倒热饮。
总之,不需要汤之念招待,自有人帮着招待。
十几样礼品堆了满满一个前厅,其中还有冷冻的海鲜。汤之念插不上话,就主动将带冰碴的海鲜拿到家里的冰柜冷冻起来,又拿了点腊肉和香肠出来。保鲜层有上午洗干净的折耳根,一并拿了出来。
汤之念在忙前忙后的这个时候,靳于砷倒是和外婆及邻居们有说有笑。他一向不是会怯场的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靳于砷一脸规矩谦卑,坐在一群老太太中间。别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也不是呆头呆脑地只知道回答,问一些好奇的问题,再抛砖引玉。
他是个说话有水准的人。
外婆操一口不算正宗的普通话,让靳于砷安心在这里过年。
小老太也真是不拿他当外人,像看到了自己的亲外孙,皱巴巴的手拉着靳于砷。
靳于砷低头看着汤之念外婆的手,想到了爷爷。
人老了,皮肤自然而然地会生出褶皱,触感不再紧实。
“那就叨扰婆婆了。”
“哪有的事啊!就怕你会不习惯。”
噼里啪啦的火堆里一颗火星子蹦出来,直直地往靳于砷那件高级的大衣上弹。邻居见状连忙帮着掸下来,衣服上到底还是留下来一个印子。
靳于砷不在意,衣服坏了再换一件就是。他坐了一会儿,借口去里面看看,其实是去找汤之念。
汤之念知道靳于砷没吃晚饭,正在厨房准备给他下一碗面条。
这里大晚上的没有买宵夜的地方,挨家挨户都是自己弄吃的。
靳于砷从前厅走到后厨,中间还要经过一个天井,是很长的一间房子。屋子的结构简单,一条道走到头,前厅,天井,厨房,后院。
农村的房子不值钱,这宅基地是汤之念的外公在兽医站工作的时候分配的房子。
外公去世得早,没留下什么东西,但这套房子算是给了外婆挡风遮雨的希望。有了家,一切都不怕了。
起初几年家里没钱装修,连白墙都没刷,就放一些必备的家具。
后来一年一年增添点,刷白墙,打燃气灶,贴瓷砖等,有一点钱就增点东西。
天井的正上方装着透明棚,白天起到照明的作用,能让整个屋子的光线明亮。也是一眼能看到头的装修风格,摆放物品看似陈旧,但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没有任何异味。
汤之念白天就坐在天井里看书写作业,这里摆着一张桌子和两个椅子,桌子上摊着看到一半的书和写到一半的习题。
靳于砷走到桌前拿起习题看了眼,是一本《5年高考3年模拟:英语词汇》,随手翻了翻,这本习题已经快写完。
他没急着进去找汤之念,倒是饶有兴致地看起了她放在桌上的各种书籍。
很显然,这些都不是IB的课程和练习册,反倒是各种高考的习题:化学物理语文数学。
靳于砷清楚汤之念这个人,她不是那种会做无用功的人。
她聪明,有清晰的规划和计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厨房的灯亮着,靳于砷不紧不慢走过去,到厨房门口停下脚步,双手抄在大衣的兜里,懒洋洋地斜靠在门框上。
厨房的光线照在靳于砷的身上,似将他一劈为二,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身上的气质似乎也在这黑白分明的光线里被割开,有阴暗的,有光明的。
这段时间靳家发生很多变故,尤其是在爷爷去世以后,几方势力还在互相争夺。而靳于砷的父母离婚案也接近尾声,春节后会进行最后一次开庭。
靳于砷淡淡看着汤之念,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脑子似乎冷静了许多,至少不像早上那会儿一股血液上涌,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但这会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热烈逐渐被寒冷取代,有结冰的姿态在蔓延。
乡下比城里冷很多。
汤之念打开了燃气灶,正在往锅里加水。就像之前在靳家给他做宵夜那样,有条不紊地忙活。她这人学习能力可能还不错,但做的东西其实真不算好吃,卖相也差。
“你家还挺大。”
汤之念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呆呆地转过来:“你怎么走路也不出声。”
靳于砷笑得意味不明:“那么,你走的时候会敲锣打鼓让我知道吗?”
汤之念笑嘻嘻:“我还给你放鞭炮呢!”
“哦,你最好说话算话。”
靳于砷跟着笑了笑,纯粹是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傻。
锅里的水烧开,白色面条在里面翻滚,汤之念拿着筷子在里面搅动。
“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弄完了。”
靳于砷走过来往锅里瞧了眼,一脸的嫌弃:“就清汤挂面啊?”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靳于砷啧一声,“汤之念,你什么态度?”
汤之念才不怕他,跟着哼哼一声:“你这可是在我地盘。”
“在你地盘你也要有点待客之道的样子,你怎么扔我一个人在外面?我社恐你不知道吗?”
“你社恐?”汤之念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我看你跟他们聊得挺起劲的。”
“没办法,哥们儿魅力太大。”
汤之念:“……”
厨房宽敞,还真不比靳家的小,一边是燃气灶,一边是土灶台,中间有洗水槽。
厨房门推开就是后院,有一个葡萄架,再来是猪圈鸡圈鸭圈。去年靳于砷心心念念的那几只兔子早就卖掉了,今年没养兔子。
土灶台旁边有一把竹编的小椅子,靳于砷坐上去吱呀吱呀地响。
一碗面条很快就出锅,面条是汤之念自家种的小麦制成。将小麦磨成粉,再做成面条,自然晾晒干。
不用加很多的佐料,自带一股麦香。
汤之念将面条舀出来放在碗里,加上调料拌上一拌。按照恒誉习惯的吃法,淋上葱油,滋啦滋啦的葱油浇灌在面条上,最后放一个荷包蛋和青色水煮菜,看起来倒是色香味俱全。
汤之念一直很满意自己的厨艺,主要是她吃东西也不挑。
她一副殷勤的模样,双手将面条端到靳于砷面前,乖巧地眨眨眼:“一碗面一百块。”
果然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靳于砷眯了眯眼,起身朝外大喊:“婆婆!汤之念打劫……”
汤之念去拽靳于砷的胳膊,急切切的:“你怎么还打小报告啊!”
“让婆婆看看你的待客之道吧。”
“我跟你开玩笑呐!”哪是真要他的钱。
靳于砷吊儿郎当的:“我也跟你开玩笑。”
汤之念没好气,用鼻子出气:“哼。”
他也跟着哼。
靳于砷是真的饿了,也不嫌弃什么,坐下吃面条。
汤之念坐在一旁陪着。
天已经很晚了,汤之念多嘴问一句:“你晚上住在这里吗?”
靳于砷斜她一眼:“不,我不住这儿,我去露宿街头。”
开车来的司机已经走了,靳于砷让走的。车没有留下,主要是靳于砷也不会开车。
汤之念噗嗤一笑:“好啊,我去街上给你打个地铺。”
靳于砷又喊:“婆婆……”
汤之念掐他胳膊:“你拿我婆婆当令箭啊!”
“好使。”靳于砷算是发现了,这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汤之念还算有个人能够降得住。
其实汤之念是怕养尊处优的靳于砷在她家里住不习惯。
镇上有宾馆,环境多少要比家里好一些。
不过让他这个大少爷住在宾馆里也不方便。
“你真要在这儿过年吗?”
靳于砷听这话刺耳,脸色沉了一分:“你不欢迎我等会儿就走。”
汤之念按着他手腕,一脸认真:“你别误会,我不是赶你走的意思。我只是怕你心血来潮,说一出是一出。你要真留下来过年的话,我也要有个准备不是吗?这里的食物你大多吃不习惯,年夜饭也得考虑你的口味。”
靳于砷听着汤之念头头是道,又垂眸看了眼她搭在自己腕上的手,倒也没有忘记重点:“我什么时候心血来潮说一出是一出了?”
“今天不就是吗?你突然过来也没提前打个招呼。你要提前说一声,我也有个准备,不至于让你吃一碗面条。”
这点待客之道汤之念还是知道的。
人千里迢迢的过来,又是关照过她们的主家,好吃好喝的招待都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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