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马才过几道街坊,就听到哄闹的人群已经在热火朝天讨论这件事了,顾松寒勒马。
“大理寺判决西阳王削去王位,留在京城讨个虚职…”
虚职?要多走属于四王的世袭罔替吗?
镇北王只有个女儿,可按照律法仍然可以承袭爵位,嫡长为先,可这样子,西阳王将不复存在了。
可下一刻,那人话锋一转。
“但此判决结果被翰林院联合驳回,多位文臣联名上表,鸿蒙殿外跪求陛下修改判决,三千儒生为死去的冤魂愤懑不平……经大理寺多加商议,放过顾松寒,前西阳王顾孜交还兵权于其弟,承王爵,顾孜向北流放三千里!”
革爵、流放?!
堂堂异姓王,只因为一场败仗要被向北流放三千里,从此再无归期,顾孜守着边关三十余年,几次生死未卜,换不来半句体恤。
顾松寒紧紧的攥住了马的缰绳,有点难以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三十年搏命无人知,一朝败仗,满城笑话。
世袭罔替都能做主随意给叔叔,可谁不知道西阳王有嫡长子?谁不知道西阳王和其弟关系很差?
他刚骑马没走几步,大街上一阵呼和声传来,居然在这时候遇上了宫里出来的送旨太监。
顾松寒总觉得不对劲,当街拦下了这群人的马车,询问皇帝给谁下了什么旨意。
宫里的太监敬着皇帝终究保留了他的世子之位,也就实话实说了。
“镇北王暂时执掌西边兵马,加上北境兵力,手下兵权庞大,按照陛下的意思,这一道圣旨赐给沈忆郡主,让她终生留在京城。”
顾松寒心底猛然间沉了一下,顶着低垂的乌云,一时说不出话来。
前一刻,她还是镇北王郡主,无数人踏破了门槛要去求亲,太子都亲自登门。
顾松寒不难想象这一道圣旨到了之后,沈忆的人生将会发生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沈忆是独女,镇北王妻子早亡,也没有父母兄弟,沈忆就是唯一能够钳制他的。
送旨的太监拔高了声音开口道。
“烦请世子爷让个路,我们还要过去宣读圣旨。”
顾松寒勒马,让开了道。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消失在了街角,顾松寒终究是没忍住,扯着马的缰绳,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了过去。
等到车马停下的时候,俨然已经到了宋澜缇的宅子外。
顾松寒离得远远的下马,把它随手拴在一棵树上就悄悄摸了过去。
刚刚还没走两步,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顾松寒后背陡然一僵。
宋澜缇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身上穿着华服,连边缘点缀的刺绣都是金色的,手中轻轻摇着一把团扇,漫不经心的开口。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顾松寒,你父亲落了那样的下场,你现在可是连世子爷都算不上了,怎么,我好歹是当今皇后的妹妹,你就不应该下跪拜礼?”
顾松寒冷眸看她。
“郡主以前一口一个世子哥哥叫我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宋澜缇捂唇娇笑。
“你现在也配?”她不屑的扫了一眼顾松寒,“丧家之犬罢了,陛下留你一个世子爷的封号,不过是可怜你父亲半生功勋。”
顾松寒凉凉的笑了。
虽然早就知道皇帝这么做的用意,但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格外的讽刺。
宋澜缇说的不错,他现在仅存的荣华富贵,是父亲的功勋换来的。
她还欲再说什么怪调的话,顾松寒已经懒得理会她,眼看着太监已经进了宅子,迅速跟了上去。
宅子的大门敞开,顾松寒刚进来就听到了圣旨宣读的内容。
“今而镇北王重回边塞,朕体恤入微,念郡主年幼,特赐镇北王郡主封号晚吟,留归京城,入皇后宫中教导……”
顾松寒的目光穿过稀稀疏疏的几位太监,朦胧投下的日光之下,身着一身月白色的直裾长袍的少女安安静静的跪着,待到圣旨宣读完毕,才轻轻抬起头来。
墨黑的头发轻轻挽在脑后,这次竟然只别了一根毫无装饰的木簪,那张脸让人看着,让人觉得苍白的很。
可不知道为什么,顾松寒竟然没从她的眼睛里面读出什么伤心的意思。
宋澜缇也到了门口,看着这一幕,竟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她可没听皇后姐姐说过,沈忆会留在宫中,还是在皇后名下,虽然也是留京,可镇北王手中握着重权啊,谁敢对这位郡主不敬?
但,沈忆迟迟没有接旨。
第4章 世子爷,本郡主不嫁4
送旨的太监站着已经有些累,手臂发酸,已经维持了那个姿势很久了,终于忍不住缓了声音开口。
“郡主,这是陛下的圣旨,您要接。”
沈忆听到这话却笑了笑,从地上缓缓起身,轻轻抚了抚裙摆上的灰尘。
“我要是不接呢?”
“抗旨不尊,就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
“我今天还就是不接了,谁敢株了我的九族,就是把三分天下拱手让人,待我父亲出兵京城……”
宋澜缇看着庭院里面站着的白衣女子,忽然有点害怕,她紧紧的握住了旁边婢女的手。
这位毕竟是镇北王独女,听说从小也是跟父亲在战场上长大的,如果真的上战场杀起人来,恐怕并不逊色于她的父亲。
庭院之中万籁俱寂,沈忆静静的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我翻了你这王朝,又有何不可?功勋大将之女,也是一道圣旨就能随便锁在宫里的?”
太监一怒。
他好歹也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女子,仗着自己父亲稍微有些权势,就把自己当成公主一样的任人物。
蹬鼻子上脸,这种地方公开说造反的话。
他冷笑一声,挥了挥手,顾松寒只听见自己身后有兵甲声音传来,转头看过去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锦衣卫已经准备动手。
顾松寒当即一脚踹倒了最先冲上来的一人,顺势拔下了他腰间挂着的绣春刀,横在门前,把宅院的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宋澜缇吓得连续后退了几步,心惊胆跳的拉着婢女直接往旁边的巷子走去,“先走先走,咱们过去躲一躲再说。”
她可不想因为这群人,反而把自己的命丢在这里了。
太监看向门口,“世子这是何意?”
顾松寒没理他,看向沈忆。
他拧眉,手中紧紧的握着刀,让人不敢上前一步。
“沈忆,接旨。”
不久之前,沈忆还能从他身上看到少年人的骄傲,鲜衣怒马少年郎,敢在大街上公然拦下郡主的轿子,更是无数世家女眼中的如意郎君。
可现在,他身上竟然没留下一根傲骨。
这男主也不过如此。
沈忆多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准备离开。
她已经在京城置办了一处新的宅子,正准备去那边住着,过两天就直接启程回去了。
谁也别妄想留下她。
沈忆刚走两步,顾松寒直接扔了手里的刀刃,三两步追上了她,大掌捏住肩膀,迫使沈忆正面看她。
“家中可有母亲兄弟?”
“没有,母亲早死,我是独女。”沈忆很冷漠。
“家里可有近亲?叔叔婶婶,堂兄弟姐妹。”
沈忆犹豫了一下。
这倒确实有,镇北王又不是独生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妹妹,子女都有几个,但已经很多年不走动的亲戚了。
顾松寒凝眸看她,哑了声音。
“我有一幼弟,就是当年我抗旨不尊,他被迫入京来,在途中感染了瘟疫而死,当年不过一周岁多一些,母亲也死在路上。”
太监听到这些话,忍不住笑了笑。
当年这件事情闹得不算大,但宫里的老人还是知道的,顾松寒年少轻狂倔强的很,这就是他倔强的代价。
弟弟和母亲无辜死了不说,自己如今仍然留在这京城里面。
沈忆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她看向身边人。
黑袍裹着修长的身形,华服之下的人却拧着眉头锁着她,神色轻颤,他掌心留在肩膀上面的力道不算太大,却让沈忆非常不舒服。
她深呼吸一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淡淡开口,“把圣旨拿给我。”
顾松寒把圣旨从太监手中拿过,递了过来,门外锦衣卫退去,一切归于平静。
沈忆静静的看着顾松寒,“我顺了你的意思。”
顾松寒却无端的对这样的沈忆生出一些心疼,他微微叹息,“不用害怕,我现在也在京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我一定会护着你的。”
沈忆终究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门外,宋澜缇拦住了太监的去路。
“敢问公公,这把郡主留在我姐姐身边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皇上还准备给她一个更加尊贵的身份?”
她终究还是有一些担心,想要得到一个能让自己的睡得安稳的答案。
郡主之上就是公主,宋澜缇惦记着这个位置很久了,若不是宋家一直没有立什么太大的功勋,她也不至于眼巴巴的提着这么个尴尬的身份,在京城住了这么长时间。
太监却安然的笑了笑。
“小姐放心,沈忆已然是和顾松寒一样的质子了,这是陛下的意思,其他的不过是表面的功夫,让别人瞧着好看而已,她如果有什么地方惹到了小姐,别要了命就是了。”
太监说完之后就笑眯眯的离开,宋澜缇站在原地,心脏跳动的飞速的快。
她惊喜地拉住了婢女的手,“你快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沈忆现在落到了这个地步,顾松寒也是,我一定要狠狠的羞辱这两个人,抹了他们身上的傲气和锐意!”
婢女有些惊恐。
小姐来了京城之后,真的变得太多了,晚吟郡主和世子和她无怨无仇,最终还是逃不过。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
沈忆回自己屋子里面简单的收拾了两件衣服,就准备离开,宅子那边安排的已经差不多了,她过去再看看,今天住进去是没问题的。
宋澜缇这地方,她懒得待。
顾松寒跟在后面帮忙提着衣服,整个宅子里没有一个下人过来帮忙,全都是站在外面看热闹的,八卦的声音大的就差抵在沈忆耳边喊了。
顾松寒有些歉意。
“是我让你接下圣旨的,难免会被别人当做笑话,听说那太监临走之前还说了什么,传的有点难听。”
沈忆对别人口中如何评价自己向来是没有兴趣的,她抬眸看了一眼顾松寒,继续收拾首饰盒。
这原主本来就不是一个张扬的性格,首饰盒里面只放着两根木簪,最底下那一层放置的云纹簪子,算是最为贵重的了。
第5章 世子爷,本郡主不嫁5
几样东西收拾好,沈忆就准备离开。
有顾松寒在,终归还是有些威压,不论身份的话,他穿着一身玄袍,气势压人的很,路上婢女讨论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走到庭院,刚好正面迎上了宋澜缇。
她手里提着一份刚买来的糕点,正在低头挑拣花色,措不及防一抬头就看到了沈忆。
宋澜缇挺住了脚步,忽然开口。
“真是晦气,郡主以后也是要养在我姐姐宫里的,但不知道一年能见到我姐姐几次呢。看你现在还收拾了东西,是准备出去沿着大街要饭去?”
沈忆冷笑,丝毫不留情。
“你姐姐可真是倒霉,自己的妹妹有这么张臭嘴,把皇家的脸都给丢尽了。”
宋澜缇气的一阵颤抖。
她直接把手里的糕点对着沈忆丢了过去,顾松寒眼疾手快的就准备伸手去挡,却被沈忆轻轻侧了个身子就躲开,四色的糕点散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顾松寒动作停在空中,倒是有点诧异沈忆反应竟然如此敏捷。
宋澜缇提着裙子就走过来,步伐很大,头上的步摇都险些掉下,“我撕了你这张臭嘴,竟然敢对我大不敬?”
刚一靠近,沈忆一巴掌直接甩了过来。
宋澜缇当即懵在了原地,顾松寒想出手阻止也来不及了,这为质子第一天,被别人当做笑话不说,一巴掌直接打在了皇后妹妹的脸上。
皇帝可以算了,但皇后不可能啊。
顾松寒有点头疼。
宋澜缇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的捂着脸盯着沈忆,似乎是不敢相信她居然会打自己,就连宅子里的仆人都被这一幕吓到了,顾松寒又站在沈忆身后,上去三五个人都能被他轻松撂倒。
沈忆反而不紧不慢的整理了一下衣袖,垂眸扫了一眼被糕点弄脏了些许的鞋尖,“没有圣旨封的尊位,家族也没有大功,就凭你姐姐是皇后,你一介平民就能对我动手?”
她余光扫了一眼泪水直掉的宋澜缇,冷笑一声。
“不自量力。”
她沈忆再不济,也是圣旨封的郡主,赐了封号,全靠自己姐姐沾了点光的皇后妹妹,哪来的脸在这狂吠?
沈忆径直走出门外,虽然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但她半点也没有在意的意思,一身长袍自人群中走过,片叶不沾身。
顾松寒乖乖的跟在后面帮她提东西。
这一路肯定不顺畅,顾松寒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一点,可没想到刚出宅子走了几步,里面碰到了轿撵,为首的人直接拦住了沈忆。
“可是晚吟郡主?”
“是。”
“我们是太子殿下的仆从,前日里曾经给过你一封拜帖,如今殿下想着也没有来往的必要了,特地让我们过来收回。”
沈忆斜眸看他,“你们家太子殿下呢?他送的东西,让他亲自过来拿。”
仆从当即冷了脸色。
“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是折了你的面子,让你交出来你就交出来,我们又没要你的性命,不用拿你父亲来压我们。”
顾松寒额头青筋暴起,但仍然握住了沈忆的肩膀,把她快要挥出去的拳头拦了下来。
“给他。”
能忍则忍,如今的皇帝想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如果不忍气吞声,她一个小姑娘在这偌大的京城,都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沈忆没反驳他,从随身的包袱里面拿出个东西,往眼前人脸上一甩,直接借道走了。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有朝一日纵马踏平京城,她全尸都不给这些人留。
仆从接了东西,不屑的扫了一眼沈忆离开的背影,啐了两口唾沫。
“什么玩意啊,顾松寒这下场就是以后她沈忆的下场,也敢在我们面前撒泼?”
“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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