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鸢补充道:“今天皇后娘娘留我过夜,你赶我我也不会走的。”
楚凌沉依旧沉默。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他才低着头轻声道了一句:“我没有想赶你走。”
这还差不多。
颜鸢重新笑起来:“外面过会儿会有烟花,要不要出去逛一逛?”
楚凌沉低着头,轻声道:“不是给我的。”
颜鸢道:“那更要去蹭一蹭了!”
楚凌沉:“……”
不做声就是代表愿意。
颜鸢已经很了解楚凌沉了,这家伙其实骨子里非常温驯,于是她果断上前牵起了他的手。
楚凌沉果然没有反抗。
颜鸢就偷笑着拉他出了门。
外面满月高悬。
颜鸢和楚凌沉刚刚踏上御花园的小径,忽然就听见巨大的声响。
颜鸢没有见过烟花,这种帝都城里权贵赏玩的东西,在西北并不流行,她被声音吓了一跳,本能地抱头蹲倒,绚烂的烟花就在那一刻,在她的头顶绽放了开来。
呃……
颜鸢多多少少有些尴尬了。
她难得窘迫,蹲在地上不知所措。
楚凌沉低下头看着她,终于笑了出来。
……
盛大的烟花落幕没有多久,宴晋的边疆就起了战火。
皇帝御驾亲征,战况一度陷入焦灼,楚凌沉便在书房里铺开了地图,每日循着战况茶饭不思,颜鸢便在书房里陪着他,看他把小旗子插满地图上的山河。
再来后,皇帝终究还是回朝了。
颜鸢的父亲陪着他一同回到帝都城。
他回到了宫里,就与皇后发生了争吵,他见了许多人却唯独不肯见楚凌沉,任凭楚凌沉在寝宫门口跪了几日几夜都没有开门。
颜鸢不明白。
他是因为与皇后发生了争执,所以迁怒楚凌沉吗?
颜鸢跟随爹爹入宫,见到了皇帝。
颜鸢几乎认不出皇帝来,他瘦了很多,形如枯槁,整个人就像一盏快要燃尽的灯。
他坐在暗影里,眉眼带笑:“颜宙,你是来与孤告别么?”
颜宙已经黑了脸:“你说什么胡话。”
皇帝轻声道:“孤想要回边疆。”
颜宙沉道:“不行,你必须留在帝都城好好治病,否则……”
皇帝笑了出来:“颜宙,你知道的,孤活不了多久了。”
颜宙怒不可遏:“那也比你去送死强!太子还小,你疯了吗?!”
皇帝躺在寝宫的暗影里,久久沉默着。
颜鸢不敢出声。
她躲在爹爹的身后,偷眼看着皇帝,只觉得皇帝就像是一只重伤的野兽,他明明有獠牙,但是却已经站不起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才发出了一声叹息。
“可是颜宙。”
皇帝轻声叹息道。
“她也知道沉儿还小,但她不在乎。”
“颜宙,不是孤不想活,是她……着急了。”
颜宙也不说话了。
他坐到了床边,伸出手轻轻放在了皇帝的肩膀上。
这并不合规矩,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做这样的举止了,但是现在皇帝就像是在泥沼中沉没,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拽住他的地方。
皇帝自然也知道。
他抬起手拍了拍颜宙的手。
“孤还没死,你摆什么哭丧嘴脸。”
“……”
“颜宙。”
“……”
皇帝轻声叹了口气:“孤杀了她全族,可以赔她一命,可是颜宙……孤不想死在这里。”
这一次颜宙没有出声。
皇帝便知道,他是同意了。
他的目光越过颜宙,落到了他身后的颜鸢身上。
皇帝的眼里露出了温和的光亮,轻声道:“小鸢儿,你想要做皇后吗?”
颜鸢不理解,茫然睁着眼睛。
颜宙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你未免太大胆了,你就不怕……”
“孤不是胆子大。”
皇帝抬起头看着颜宙,轻声道:
“孤是不怕输。”
……
第178章 IF番外-如果相遇在少年时④
皇帝再次御驾亲征。
他离开帝都之前的最后一道旨意,便是册封了颜鸢为太子储妃,并且封了颜宙一位族弟做了帝都城城防军的统帅,几乎等同于把城防军并入了颜宙的麾下。
此举在朝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颜宙是什么人?
他是战功赫赫的开疆武将,仍然手握兵权雄踞一方的定北侯。
历朝历代,这样的人即便封了藩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即便离群远居,也要诓他交出质子扣在京城,防止他生出谋逆之心来。
而圣上居然把帝都城的城防军送到他手上?
这与开门迎狼有何区别?
他甚至要封颜宙之女做太子妃,这简直就是癫狂之举。
他是要拱手让江山吗?
朝中上下无不震惊,耄耋之年的老丞相带着群臣,在宫门口跪了三日三夜,终究未能改变圣心。
他主意既下,圣旨便传到了颜鸢的住处。
彼时颜宙还在帝都城,与颜鸢的外公在对酌。
颜鸢的外公本是太傅,如今已经告老还乡好几年,听到了风声特地入了京来。
颜宙温声对老太傅解释:“陛下是别无选择。”
老太傅急得满头大汗:“什么叫别无选择,这是拿你在火上烤啊!”
颜宙道:“陛下他……时日无多。”
老太傅脸色惨白:“那他为何……”
颜宙轻道:“太子还太小,他若不封摄政王,皇后是势必垂帘,若非用这样的方式,恐怕将来朝堂难免沦为外戚的后院。”
毕竟皇帝斩杀只有太后的直系族人。
这本就是一个两难的决定。
皇帝选择了剑走偏锋,破釜沉舟,干脆留下一局死棋。
老太傅久久没有言语,到最后只是喃喃:“总有代价,总有代价……”
颜宙的目光悠悠落在了颜鸢身上。
颜鸢还无知无觉,她自从接了圣旨,脑海中就一片空白。
是以爹爹叫她名字时,她还呆呆站在原地。
她怎么就成太子妃了呢?
颜宙轻声问她:“鸢儿愿意当这太子妃么?”
……
颜鸢不知道自己愿意不愿意。
她只是觉得有些荒谬。
陛下甚至连见楚凌沉一面都不愿意,怎么就活生生地塞给他一门亲事呢?
颜鸢慌慌张张入了宫。
听往来的宫女小声议论着:“听说太子不愿意接受指婚,一心求着圣上更改心意呢。”
颜鸢躲在暗处看着楚凌沉,忽然间觉得说不出的委屈。
她其实……也没有那么愿意的。
她的家在西北。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娘亲。
她从来没想过要长长久久地留在帝都城里,可是因为赐婚的对象是他,她才多了几分犹豫,不然她在得知婚事的那一刻就提包滚了!
早知道……
早知道就不多此一举了。
楚凌沉还在皇帝寝宫门口跪着。
颜鸢也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干脆冲到了他面前去,告诉他:“我也不想嫁给你的。”
楚凌沉的神情有些狼狈:“颜鸢……”
颜鸢抬起头颅,高傲地告诉他:“你放心,我有的是办法让这桩婚事泡汤,你不必感到烦恼。”
……
婚事就此搁置。
颜鸢跟随着爹爹回了西北。
她本来年纪也尚小,婚事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几日之后皇帝就再次御驾亲征,这一次颜宙没有陪同,皇帝在边境涉险,最终因为驰援不及薨在了边疆,再也没有回帝都城。
皇帝薨逝的噩耗传来时,颜宙再次带着颜鸢入京。
颜鸢远远看着楚凌沉。
看着他苍白着一张脸,像是一棵枯树一样,坐在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上,说不出的孤单。
昔日的皇后娘娘如今已经成了太后,就坐在他的身旁,雍容而华贵,她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悲伤的痕迹,熟练地操控着一切。
待到一切事了,她带着楚凌沉,来到了颜宙的身前。
颜鸢站在父亲身后望着楚凌沉。
楚凌沉眼圈漆黑,静静回望她。
已久有多久没见了呢?
颜鸢记不清了。
但好像一切已经今非昔比。
太后温和望着颜宙,轻声道:“哀家知道颜侯一直对沉儿与鸢儿的婚事有所芥蒂,侯爷为国为民操劳已久,这门婚事如若颜侯不愿……”
颜宙笑道:“臣不敢。”
太后道:“颜侯当真不再考虑?”
颜宙拉着颜鸢的手,朝着太后恭谦行礼:“先帝遗旨,颜宙誓死遵从。”
太后沉默了片刻,终究笑了起来:“颜侯果真如先帝所说般赤胆忠心,倒是哀家小人之心了。”
那是颜鸢第一次,在太后的脸上看到那样阴戾的神情。这个往日里温声细语的女人,不知何时褪去了温柔的外衣,露出了锐气的锋芒。
可惜她还实在太小。
她不明白何以先帝薨逝,所有人就都变了。
赐婚并非是先帝留下的最后一道圣旨,他真正的遗旨是卸了爹爹的边防军的兵权,只留了爵位,把他调回了帝都。
……
那年颜鸢十二岁。
颜鸢跟随着爹爹,举家迁入帝都城。
楚凌沉已经登基做了皇帝。
太后不再召颜鸢入宫,她也再没有机会见到楚凌沉。
时间慢慢流转。
那份赐婚的圣旨就像是存在于很久远的梦里。
这些年太后势力渐盛,朝中已经很少有人提起那道旨意。
颜鸢隐约也会听到楚凌沉的消息。
听说他登基之后便借了爹爹的力,阻挠了太后垂帘听政的打算,听说他小小年纪便能权衡朝中各方势力,渐渐已有了君临天下的气焰,听说……各方朝臣已经暗自角力,在中秋宴上带上了自家的女儿。
彼时颜鸢十四岁。
她已经有将近三年没有见过楚凌沉。
她随着爹爹入御花园赴宴,远远地看着高座之上的楚凌沉。
三年不见,他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
那年他在秋猎场上遇见的楚凌沉,是个柔韧端方的少年,眼前的楚凌沉眉宇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青涩,只有化不开的冷漠,举手投足一派帝王威仪。
他大约已经不会脸红了吧?
颜鸢在觥筹交错间,盯着他迷迷糊糊想。
她也不是当年的颜鸢了。
她收敛了许多脾气,也知当初的不欢而散的局面其实有些可笑,更知道她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她早早退了席,信步游走到了花园的湖畔,席地坐着看月亮。
彼时满月如霜,她躺在草地上,嗅着泥土与湖水的气息昏昏欲睡。
不知何时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颜鸢抬起头来,看见楚凌沉踏月而来,他停在距离她五六步的地方,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比月光还安静。
颜鸢看着他,脑海中有一些恍惚。
眼前的画面与当年秋猎时的景象重叠,可眼前人却俨然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了。
到底有多久没有见了呢?
颜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凌沉也没有开口。
两人就这样寂静僵持。
过了许久,楚凌沉有些冷淡的声音响起:“你冷么?”
颜鸢没有听懂,本能回了一声:“啊?”
楚凌沉看着她呆愣的反应,脸上的冰霜化开了一些,淡道:“秋夜寒凉,孤冷了。”
颜鸢还是呆呆的。
她想说你冷了就去添衣服啊,关我什么事?
但眼前的楚凌沉身穿朝服,一派帝王威仪,她终究是收敛了,把话咽回了喉咙底。
楚凌沉道:“上船吧。”
颜鸢这才发现,湖边停着一艘大船。
她跟着楚凌沉进到船舱。
船舱里早已经摆好了美酒佳肴,还点着一盏小小的暖炉,暖炉里面小小的火苗闪动着橙黄色的光芒,照得楚凌沉的脸染上了一点点温暖的颜色。
颜鸢的额上沁出了一层汗水。
楚凌沉抬起头来,低声道:“你是在怕孤么?”
颜鸢摇摇头。
她虽也觉得别扭,倒也不至于害怕。
楚凌沉道:“那你为何大汗淋漓?”
颜鸢老实道:“……热。”
时候才中秋,她还穿着单衣。
这个天气谁抽了疯点暖炉啊???
楚凌沉一怔,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举起茶壶,把茶水浇到暖炉上。
顷刻间炭火熄灭,船舱里浓烟四起。
楚凌沉僵在当场。
颜鸢:“……”
颜鸢只能边翻着白眼,便抓住了楚凌沉的手腕,拖着他走出船舱。
楚凌沉比她记忆中要瘦不少,他的手腕冰凉,腕骨抵在她的掌心上,这是与记忆中全然不同的手感,让她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颜鸢以为半道就会被楚凌沉甩开手,结果却没有。
他一路温驯跟着她,就这样一路走到甲板。
楚凌沉的目光落到她的发顶,轻声道:“我们多久没见了?”
颜鸢有些局促:“三年。”
楚凌沉低头沉默,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这些年既已入京,为何没有入宫?”
颜鸢愣了愣:“没有旨意,我怎么入宫?”
他当皇宫是她家开的吗?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自从先帝赐婚,太后便不再喜欢她了,自然也不会让她入宫玩耍,再者每年的中秋新年宴会,爹爹也有意让她避开锋芒,不现人前,哪里是能说入宫就入宫的呢?
楚凌沉皱起眉头道:“你也可以请旨入宫。”
颜鸢茫茫然问:“请谁的旨?”
楚凌沉道:“我。”
颜鸢愣愣看着他,想了想又低下头道:“你不是在生气么?”
因为一道赐婚的旨意,在先帝的寝宫前长跪不起,整个皇宫乃至于整个帝都城都知道,他有多么抵触这门亲事。
她并非期期艾艾的闺阁千金。
他既然抵触,难道她还上赶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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