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鸢轻声道:“地笼。”
她盯了竹筐里头的小鱼小虾一会儿,随后把竹筐又扔回了原来的位置,把绳子归为原位,然后俯身在湖边,慢慢洗干净双手。
这绳子她上回就已经看见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接近,今天总算是验证了她心中的猜想:
绳索的尽头连着一个捕鱼的地笼。
地笼里的鱼虾还是活的,说明这个地笼陷阱是专门有人在收网的。
这梅园里,有人在捕猎觅食。
“走吧,再去别处看看。”
颜鸢最后看了一眼食盒,带着尘娘离开了池边。
她还想在梅园里再转一转,仔细看看有没有与隔壁魁羽营相通的地界,是否会留下什么痕迹,于是顺着荒草丛生的回廊,慢慢地向前探索。
忽然间,颜鸢的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似是有什么东西跟着她的脚步。
颜鸢的呼吸一顿,装作没有察觉继续往前走,走到回廊的拐角处,才装作不经意地回过头。
不远处果然有一个男子的身影在跟随着她。
那人似乎也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见她回头,男子远远行礼:“属下彭越,见过皇后娘娘金安。”
他站得不远也不近,是十分得体的距离。
连声音都不卑不亢。
颜鸢露出笑容,温和道:“原来是彭侍卫,还真是有缘。”
彭越面不改色:“回禀娘娘,此处是属下的辖区,属下只是当值,不敢妄称是与娘娘的缘分。”
颜鸢问他:“你找到哭声的源处了吗?”
彭越道:“属下无能,还没有。”
颜鸢看着彭越,想了想道:“本宫想在这梅园里头转一转,不知彭侍卫可有空暇,为本宫引路呢?”
上次可以说是意外闯入,这一次她显然没有再进入的理由,索性就让他作陪,说不定还能套出些话来。
彭越一愣,俯身行礼:“属下遵命。”
他终于走近了,谦恭道:“娘娘请。”
……
彭越显然对这里了如指掌,他带着颜鸢绕过荒草,深入梅园,在每一处别致的景色前停下脚步,等颜鸢过目。
那股腥臭味一直淡淡弥漫在院子里,但并不妨碍颜鸢看着眼前的景致,想象这一处庄园昔日的荣光。
颜鸢沉吟了片刻,不经意道:“听说这里闹鬼,前朝贵妃的亡魂不散,会在日落后游走。彭侍卫听说过么?”
彭越的脸上顿时浮现了为难的神色:“宫里不许谈论这些怪力乱神,但……属下不敢欺瞒娘娘。”
他轻道:“这梅园确实有一些鬼怪传说。”
颜鸢若有所思:“听说贵妃落水时怀有身孕,经百年风霜,终于诞下鬼子,所以夜里才有阵阵婴儿啼哭之声。”
她盯着彭越的脸,发现这位侍卫的从容若素的脸上,渐渐浮现了一丝苍白的颜色。
他的呼吸顿挫,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属下……只是听说此处闹鬼,但不曾听过这样详实的故事。”
颜鸢停顿了一会儿,才轻飘飘应了一声:“哦。”
她看着他的眼睛,审视他的表情。
果然,他慌了。
第71章 他好像,睡着了?
寂静的梅园里,落叶沙沙作响。
彭越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沉重,就好像是身上压着千斤重的巨石,挺拔的肩膀都微微地下垂。
他在害怕什么?
他是不是也在梅园里找什么东西?
次次进梅园都能碰见这个禁卫,他的值守范围真的是这一带么?
颜鸢看着彭越,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徘徊了几圈,很快她就看见彭越的鼻尖上出现了一点点汗水濡湿的痕迹。
彭越艰涩开口:“属下……”
“其实本宫不是无缘无故来梅园的。”
颜鸢打断彭越的话。
他若要开口就只能扯谎,现在的局面之下,她不想要把彭越逼到那样的境地,对她有害无益,说不定还会让他心生歹念。
到时候总不能和他交手吧?
那就真是自掘坟墓了。
颜鸢眯着眼睛,露出和煦的笑容:“本宫是想要去隔壁园子看看,隔壁院子门上有锁,所以本宫想着两座院子皆已废弃,说不定风雨侵蚀,围墙颓坯也不无可能,所以就……”
彭越愣了愣问:“娘娘想去魁羽营旧址?”
颜鸢点点头:“正是。”
他身为禁军,果然是知道的。
彭越迟疑道:“那边早已经荒废多年,娘娘为何……”
颜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宫出身将门,虽长在闺阁之中,但对父亲与先帝的事迹十分仰慕。年幼时父亲时常和本宫讲关于魁羽营的事迹,故而入宫之后,心驰神往。”
颜鸢的语调向来从容,这会儿刻意放缓了语速,越发显得绵软。
彭越的眼里疑惑顿消,神情也放松了下来。
世人都知道当朝皇后是定北侯之女,定北侯当年与先帝乃是少年情谊,几乎参与了先帝几乎所有的生平大事。定北侯对魁羽营了如指掌,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闺阁中的女儿,自小听着故事长大,心生仰慕,也是人之常情。
若是今日能够赠予皇后这个人情……
彭越道:“娘娘,魁羽营早就封院,不过娘娘想看的话,属下愿为娘娘效力。”
颜鸢顿时喜笑颜开:“那就有劳彭侍卫了。”
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
颜鸢跟着彭越,绕过梅园的断壁残垣,拨开丛生的荒草,竟然一路畅通从一扇早就破旧的偏门进入了魁羽营。
彭越似乎对魁羽营颇为了解,一面走一面为颜鸢解释每一个房间的功用,只可惜房间里都是空荡荡的。如今的魁羽营,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从人到物,全部的痕迹都被抹除了。
太阳不知何时隐没了,院落中的一切看起来都有些暗沉。
颜鸢看着空落落的房间,问彭越:“彭侍卫,你知道为何魁羽营忽然被封院了吗?”
彭越摇头:“这属下就不知了,属下入宫魁羽营已经解散了,听说是所有的人都已经被遣散出宫。”
颜鸢问:“那这里的东西会在哪儿呢?”
彭越道:“销毁,或是在内务司。”
颜鸢道:“文书呢?也会在内务司么?”
彭越道:“魁羽营是先帝亲兵,他们的日常文书不归内务司管辖,如果没有被销毁的话……应是在御书房。”
御书房?
怪不得把内务司的档籍库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关于魁羽营的只言片语,没想到竟然是在楚凌沉自己的手上。
这可就麻烦了。
颜鸢在心底叹了口气。
“娘娘?”
彭越见颜鸢发呆,轻声询问。
颜鸢回过神来道:“变天了,本宫想回宫去休息。”
彭越顿时行礼:“属下愿送娘娘回寝宫。”
颜鸢看着他,忽然想到池边的食盒,如果她留彭越在梅园的话,可能难以保证他会不会发现那个食盒。
她想了想,点头道:“那就有劳彭侍卫了。”
颜鸢在彭越的护送之下走出梅园。
彼时天气发生了变化,太阳隐没,乌云遮天蔽日,寒风混杂着那股腥臭味席卷而来,隐隐约约还飘来零星的雨点。
颜鸢站在门口停顿了片刻,依稀之间又听见了一些幽咽的啼哭声。
那声音似有似无,比上次听见的要轻了许多,像是在层层棉花遮挡下透出来的一丝余韵,不仔细听就混杂在了荒草翻浪声中。
颜鸢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梅园。
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转头问:“彭侍卫可听见了什么声音?”
彭越的脸色一僵,嘴角冷硬地抿成了一条线:“回娘娘,属下耳拙,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听不到么?
还是装作听不到?
颜鸢的思绪翩飞,还没有想好应对之策,忽然看见远处的院墙边忽然闪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几个身影是从内务司方向过来的,他们贴着院墙根,缩头缩脑地前行着。
忽然间一道惊雷降落,他们仓惶抬起头来,与颜鸢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竟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颜鸢:“……”
……
颜鸢回到望舒宫时,大雨刚刚落下。
她走得有些气急,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就看见阮竹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
“陛下已经等娘娘许久了!”
“……”
楚凌沉?他来做什么?
颜鸢还来不及开口,就被阮竹拽住了手腕,急匆匆拖到了房间里面,然后摁在梳妆台前就是一阵手忙脚乱地补妆。
“娘娘不是去找陛下的吗?”
“妆都花了,下了雨应该差人去接的呀。”
“抬起头奴婢看看。”
“嗯,真好看。”
颜鸢就像是一个提线的木偶,在阮竹紧急补救下,褪去了狼狈,又变成了一个体体面面的皇后,然后被她引导着一路朝前走。
“陛下说前厅太冷,他想要去暖和些的地方,奴婢就带他去了书房。”
“去什么书房,去寝宫多好呀。”
“书房的椅子太小太硬了,不方便的呀!”
阮竹满脸的扼腕。
她一路拖着颜鸢到了书房门口,俯身到她的耳边小声叮嘱:“娘娘,书房里可玩的花样也不少的。”
“陛下如果需用笔墨娘娘就碰他指尖,陛下如果要看书娘娘就装够不着,陛下如果咳嗽,娘娘就说寝宫里有炭炉!”
“奴婢就不给书房的暖炉加炭了,娘娘忍着点。”
“要努力啊娘娘!”
颜鸢听得云里雾里,还来不及反应,手里头就被塞了一个暖炉。
下一刻她就被推进了书房里。
就像是怕她后悔似的。
房门“砰”的一声,在她的身后关上了。
颜鸢:“……”
这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
颜鸢呆呆站在书房门口,只觉得脑袋还在嗡嗡作响,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有机会,还是去买一本老皇历。
书房里一室祥和静谧。
楚凌沉依旧穿着一身宽松的黑锦,懒洋洋地倚靠在书案上。
他手里头拿着她寻常看的闲书,长长的眼睫在脸颊上投射下一片暗影,安静得让人觉得房间里的灰尘都不曾落到他的肩头。
不知道怎么的,躁乱的情绪竟然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颜鸢低着头向前:“臣妾见过陛下。”
她今日诸事不顺,心情比上坟还要沉重。
楚凌沉似乎就在等着一声,他迟迟抬起头来道:“听说皇后带着点心去外游赏,真是好兴致。”
颜鸢沉默道:“臣妾胸闷气急,想出去走走。”
楚凌沉的目光落在颜鸢的身上,勾了勾嘴角:“皇后今日不冷了么?”
她今日的装扮与往常不同,没有了裘皮袄,只穿着一件轻薄的金黄色的衣裙,整个人看上去轻盈了不少,让人无端想起秋日梧桐树叶。
颜鸢道:“臣妾近来有些上火,所以穿得比平日少一些。”
楚凌沉的目光落在颜鸢手里的暖炉上,似笑非笑:“上火?”
颜鸢平静道:“虚火,泡温泉吓出来的。”
楚凌沉:“……”
颜鸢深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抬起了头。
她已经不想再猜了。
昨夜一场乱局,打破了她所有的权衡与争取,不论她与狗皇帝有过什么样的协议,不论她所求是不是只是一些药材,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知道了皇族秘辛。从此以后,她的脑袋就是寄存在脖子上的,即便楚凌沉愿意留下她的性命,太后也不会让她长长久久地活着。
她知道,这就是楚凌沉的目的。
太后用“月下”设计他。
他用丑闻反杀。
从来就没有顺理成章的合作,他也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她,昨夜他刻意捅破太后的丑闻,为的是一举击碎她与太后暗通款曲的可能性。
这是他强行向她索取了投名状。
从此以后,她若想活着,就再也离不开他的庇护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安心呢?
还真是算无遗策。
颜鸢平静地看着楚凌沉,淡道:“陛下其实不必如此的,颜鸢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人。”
不过是小小一枚棋子。
不过是想入宫查一点点的旧事。
哪里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
楚凌沉无动于衷。
他看着颜鸢面无表情的脸,只觉得眼前的这颗蘑菇似乎有些蔫了,虽然少了往日的油滑,但,却有了一丝破罐子破摔的肆无忌惮。
大概是昨天晚上被吓破了胆。
她今日似乎是摆烂了。
楚凌沉盯着她,忽然觉得她即便没有穿那件厚重的裘袄,但是眼下沮丧的模样,依然有几分毛茸茸的。
现在看来倒也没有那么蠢。
比她坑蒙拐骗的时候要讨喜一些。
楚凌沉的嘴角上扬,低眉从书案上取了一叠文书,嶙峋的指尖把它轻轻推到了书案的边缘。
“过来。”
他像是招呼小猫小狗般。
颜鸢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走上前。
楚凌沉忽然道:“皇后平日里都看什么书?”
颜鸢对答如流答:“《女则》《女律》《女训》。”
楚凌沉道:“说实话。”
颜鸢死气沉沉道:“《孙子兵法》《秦安诡道》《十大酷刑》。”
楚凌沉满意地点点头,修长的指尖轻推书案边缘的文书,淡道:“这些是你的职责范围,解得好,孤就不问你身上疤痕来源。”
颜鸢:“……”
颜鸢认命接过了那些文书。
她低头看了一眼。
那些文书看起来是朝堂上的奏折,但又不完全像。奏折的中央有着暗红色的印记,这应该是后宫的内折。
既是内折,便是交到皇后手里治理六宫的,确实算是她的职责范围。只不过因为她一直以来是个花瓶,所以迄今没有见过这样的文书。
颜鸢看着那些文书,愣了愣。
所以楚凌沉不打算杀她,现在是打算让她涉理后宫吗?
书房里只有一张书案。
楚凌沉便把桌椅让了出来,自己轻步到了书房的椅子边,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喝起了茶,看起来一时半会儿都不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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