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微微侧目,冷着脸说道:“你家美人倒是勤快,日日差人来请。你且去回了你家美人,我身子不适,去不了。”
那小宫女说道:“公主,我家美人今日是有求于您,吩咐奴婢务必请公主前去。还请公主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我家美人。”
“你家美人发生了何事?”
小宫女道:“公主去了便知。”
云台殿中陈婉儿一袭红粉梅花暗纹罗裙,发间以宝绡白玉蝴蝶步摇为饰。只见她面若桃花,笑颜盈盈,倚坐在软榻上。
穆清进到殿中,浅笑盈盈,言语中却如同腊月的寒风一般,“婉美人日日派人去请我,当真是不厌其烦。”
莲芝站在陈婉儿身边冷喝一声,“大胆,见了婉美人还不行礼?”
穆清冷笑道:“我乃南陈的嫡公主,是大梁请来的贵客,你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我为何要跪。”
陈婉儿掩面而笑,从软榻上起身,拉住穆清的手说道:“不用,你我姐妹之间,用不着那么多礼数。今日姐姐能来,婉儿心里甚是开心。”
穆清一把甩开陈婉儿的手,“有什么话就快说吧,不必在这儿绕弯子了。”
陈婉儿见状,即刻红了眼眶,眼底满含泪水,“姐姐这么说话,岂不是同婉儿生分了。其实今日,婉儿确实有事相求。”她转过身去,看着桌上的一件衣服,哭泣着又道,“或许姐姐也有所耳闻,陛下封我为美人,还赐了云台殿给我,合宫上下,许多人对我不满。其实说到底,婉儿不过是凌霄阁的一个贱婢,竟能有此恩宠。姐姐不知道,那些人都是怎么对我的,明日便是我的册封礼了,内廷那帮狗奴才,竟送了一件坏的朝服过来。”
穆清板着脸,冷笑一声,“说完了?这便是你要的富贵,你有多大的恩宠,同样的,就要承受多大的灾祸。你若是说完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陈婉儿见穆清要走,一下子扑到穆清的脚下,抱住她的双腿,哭喊着说道:“姐姐,求求你救救婉儿啊。明日便是册封礼,这样破坏的朝服如何穿的出去啊。姐姐,婉儿知道你的绣工是一等一的,你救救婉儿吧。你就念在往日的情分,念在你我同为父皇女儿的份上,救救婉儿吧。”
那一刻,穆清的心好似被针扎了一下。她心中总有千百个不愿,却不知为何,就那样挪不开脚步了。她知道陈婉儿故意拿父皇压她,却无法不动容。她想起小时候依偎在父皇的怀中,和婉儿一同嬉戏的场景,不由得心中一软。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姐姐,多谢姐姐。”
穆清在椅子上坐下,拿过针线,为陈婉儿缝制朝服。陈婉儿笑颜盈盈的倚坐在软榻上,得意的摆弄着手中的茶碗,浅笑着看着穆清。
黄昏时分,穆清终于赶制完了一件朝服。她冷着脸,将朝服递给陈婉儿,“给,缝好了,你明日穿着风光去吧。”
陈婉儿言笑吟吟,抚摸着朝服上绣着的团花,说道:“姐姐的手艺果然精巧。婉儿真的没有想到,此生还能有幸穿上姐姐缝制的衣服。”陈婉儿放下手中的朝服,拉着穆清又道,“姐姐今日来得急,还没好好参观云台殿吧,婉儿这就带你瞧瞧。”
陈婉儿一边拉着穆清,一边说道:“姐姐你快看,这是陛下昨日才赏的鎏金蝴蝶珠花簪,还有还有这个青白瓷双月花瓶,那花瓶里插着的腊梅是今儿早上才摘得,拿来的时候还带着露水。对了,陛下还赏赐了许多好吃的糕点,一会儿我叫莲芝装起来,给你送到凌霄阁去。”
穆清浅浅而笑,一把甩开陈婉儿的手,“不必了。你别忘了,我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嫡公主,在南陈的时候,什么稀罕玩意儿没见过。就你的这些东西,根本入不了我的眼。”
“姐姐。”陈婉儿瞪着眼,似是换了一副面孔,“这是在大梁,你别自欺欺人了。实话告诉你,其实我的朝服根本就没坏,是我故意让你帮我绣的。你不是自诩清高吗?你不是玉手金贵吗?今日,竟亲手为我缝制衣服。”陈婉儿说着,冷笑起来。
穆清眼底的怒火油然而起,“陈婉儿,你为了捉弄我,不惜跪下来哭着求我,你还要不要脸?难道往日里的嘘寒问暖、患难与共都是假的吗?”
“要脸面有何用?脸面能给我富贵吗?能给我想要的生活吗?”陈婉儿瞪着眼睛嘶吼着,声泪俱下,“同样是父皇的女儿,你一生下来就无比尊贵,而我呢?不过是贱婢所生,连个封号都没有。这么多年,你同情我可怜我,何时将我放在眼里过。在南陈的时候,薛胜寒整日围着你转,看都不肯看我一眼。他欣赏你喜欢你,不就是因为你是嫡公主。凭什么都是父皇的女儿,我就只配给你提鞋。”
穆清闻言,不由得鼻子酸楚,红了眼眶。她含着泪水,哽咽着说道:“凭什么?那我来告诉你,因为你母亲当年为了爬上龙床不择手段,所以父皇厌恶你母亲也厌恶你。”
“你闭嘴!嫡公主又如何?如今过得却连我的奴婢都不如。穆清,你认输吧。”陈婉儿一边笑着,眼中的泪水却不断涌出。
穆清微微而笑,“那就祝你,得偿所愿。”冬日的长风清冷,吹干了穆清脸上的泪痕。她只觉得那泪水很涩,落在了心尖上的裂缝处,隐隐的疼。
第三十九章 巧然
穆清红着眼,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云台殿。冬日的长风寒冷刺骨,吹起她翻飞的衣袍,吹干了她面上的泪痕。西边的天际,血红的夕阳在散乱无章的云朵霞片中徐徐下沉,它把蔷薇色的斜晖,闪烁不定地蒙在河面上。
“公主,婉美人的话您别太放在心上了。”锦瑟站在穆清身边安慰道。
穆清泪眼朦胧,抬眼望着天际,见一群枯鸦从屋檐上飞起,不由得羡慕的说道:“你瞧那群乌鸦,虽然长的黑漆漆的,可是却飞得那么高,那么远,能飞出这诺大的牢笼,而我,却不能。”
锦瑟道:“公主,您就别想了。有其母必有其女,婉美人自幼没受过很好的教导,才会乱了心智。您别太在意了。”
穆清垂泪,低着头说道:“其实当年,父皇可以把婉儿放在其他嫔妃处寄养的,只是父皇恨透了那些攀龙附凤之人,婉儿长成如今这副模样,是父皇对她们母女的惩戒。”
锦瑟道:“公主心善,之前一直帮助她们母女,是她们不知好歹。这陛下的嫔妃也不是好当的,有卓皇后和元妃虎视眈眈,日后有婉美人好受的。公主就别多想了。”
穆清用袖子抹去面上的泪水,“我不也是陛下的嫔妃吗?纵然没有名分,难不成还盼望着有一天能再回南陈去吗?”
“公主,我……”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锦瑟行了一礼,说道:“公主,天色渐晚了,夜黑风大,公主记得早些回去。”说罢便离开了。
穆清沉声叹了口气,朝御花园走去。天色昏暗,她刚过了云台殿的转角,便看见莫太医神色匆忙,身边还跟了一位男子。
“莫太医。”穆清开口唤道。
莫太医转身,见是穆清叫他,便上前行了一礼,“是穆清公主啊,不知有何吩咐。”
穆清见莫太医身边的男子有些眼熟,便思索了一番。她指着白子佩说道:“你,你不是跟在锦书身边的男子。你们,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白子佩见穆清认出了自己,不由得一阵紧张,无奈又不机灵,不知道该想什么说辞,一时间急的抓耳挠腮。“我,我们。”
莫太医微微一笑,淡然的说道:“锦书大人生病了,差白将军前来喊微臣过去瞧瞧。”
穆清微微一惊,“锦书病了?那我跟你们一起去。”
白子佩见状,立刻拦下了穆清,“不行,你不能去。”
“我为什么不能去?锦书现在在哪啊?莫太医,你说。”
莫太医道:“是这样的,陛下这几日留了齐宣王爷在武台殿住下,又派锦书大人负责武台殿的安全。大人今日有些发热,齐宣王爷心肠好,便让微臣前去瞧瞧,这会儿就在武台殿呢。”
“那好,我去武台殿看看他。”
莫太医眼中有几分慌乱,下意识给白子佩使了个眼色,“锦书大人身边需要人照顾,还请白将军先回去吧,微臣随后就到。”
白子佩有些榆木脑袋,愣了片刻似乎才反应过来,急忙跑回武台殿去通风报信。
武台殿中,绡罗宝幛,璎珞流苏,甚是华丽。萧辙双目紧闭,倚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晋王爷萧舜之立在桌案前。只见他冷眉横目,满面严肃之色。
“锦书,陛下看似将你留宿宫中,实则是命人在这武台殿看着你啊。”
萧辙睁开眼睛,轻叹一声,“皇叔既知,为何还要前来。您瞧瞧,这宫里的所有人,都是陛下的耳目啊。只怕陛下这会儿已经知道皇叔来看我了。”
萧舜之冷哼一声,“知道又如何,我远离朝堂,就是来看看皇侄,陛下能把我怎样?”
萧辙浅浅而笑,叹了口气,眼底却透着深深的无奈与悲痛,“皇叔还是这般真性情。我回京已有段时日了,却仍然不能将母后的死查清,不能为代家沉冤昭雪。母后身边的旧人竟然一个都找不到了,无人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萧舜之沉声道:“锦书啊,皇叔还是要劝你一句,真相就真的那么重要吗?越接近真相就会越危险,知道真相了又如何?你能把陛下从皇位上拉下来吗?你能让陛下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吗?想让代家沉冤昭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皇叔去查梁尚衣的下落,不也是想知道真相吗?”萧辙眼眶微红,眼底深邃,嘶哑的嗓音中带着几分隐忍:“难道要让我日日向那个杀父弑母的贼人叩拜吗?皇叔,要我如何心甘啊?我母后因为代家一事,死后不得入皇陵,连谥号都没有。你让我这个做儿子的,如何不痛心疾首啊?”
萧辙顿了顿,又道:“嘉康三十三年,北齐屡犯我大梁边境,父皇命二皇兄前去平乱,三十五年初,北齐退兵。皇兄带兵凯旋而归,归朝途中,卓战夏不慎丢失粮草,对当地百姓强取豪夺。父皇因此事怪罪皇兄,说皇兄有看管下属不利之责,不仅没有嘉赏他,反倒让他回府反省。就算如此,皇兄也不至于谋权篡位啊。”
萧舜之叹了口气,沉痛的说道:“其实这一切,都和卓旭仍那个老贼脱不了干系。二皇子向来心狠手辣,听信了卓旭仍那个老贼的谗言,回京之后,将手中的兵权扣押拒以上交。一时间朝中流言四起,人人都在传,说二皇子有起兵谋反之意。结果没过几日,先帝就遭遇了刺客,种种证据均指向二皇子。”
萧辙接着道:“是,因为此事,我还向父皇上书为皇兄求情。父皇命代泉彻查此事。”
萧舜之双眉紧蹙,哽咽着说道:“结果,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二皇子就以清君侧之名在城外起兵,一路杀到了长乐殿,并一箭射死了先帝。听闻当时二皇子还派人去了你的府邸,怕是想要你的性命。索性先帝有先见之明,派你去了南陈,还留下了一道圣旨。”
萧辙叹了口气,眼底带着恨意,“之后,皇兄便以代家谋反之罪,灭了代家满门。代家的冤案,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我舅父一家清白。”
这时白子佩进到殿中行了一礼,伏在萧辙身边耳语道:“殿下,穆清公主朝这边来了。”
萧辙闻言,面色一惊,吓得手忙脚乱起来。“皇叔,我今日还有事,就不送了。子佩,快快快,带我去东配房。”
东配房内,白子佩摸了摸耳朵,犹豫道:“殿下,不如直接告诉公主你的身份好了,何苦遮掩呢。”
萧辙躺在床榻上,说道:“你懂什么,若说明了身份还有什么意思。你快去外面守着,看公主来了没。”
“是。”
日落月升,天色渐渐昏暗。宫里的长街上宫灯亮起,那火光莹莹,照亮小小的一隅。
莫太医见穆清一路上少言,脸色也不大好看,便开口问道:“微臣瞧着公主的脸色不大好看,可是为了婉美人的事情忧心?”
穆清浅浅而笑,说道:“莫太医多虑了,我不过是在担心锦书的身体。”
莫太医眼帘一沉,说道:“微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穆清道:“莫太医但说无妨。”
莫太医犹豫了片刻,说道:“前几日,婉美人身子不适便找微臣问药,婉美人走后,微臣就发现桌上的合欢散不见了。”
“合欢散?”
莫太医点点头,“合欢散便是媚药,可以迷乱人的心智。就在合欢散丢失的第二日,陛下便封了她为婉美人。微臣还听说,那日下午,陛下是喝了公主亲手做的莲子粥,这才会召公主侍寝。”
穆清眉眼沉沉,暗暗想道:不对呀,那日我根本不在宫里,何来莲子粥一说?
穆清站在月光下,淡淡的月光照在她的芙蓉面上,更添了一丝清冷。她冷笑一声,说道:“这话,你应该给皇后娘娘说。”
第四十章 此物最相思
武台殿的门口,穆清与莫太医并肩而行,正巧遇上了萧舜之从殿内走出来,三人擦肩而过。莫太医急忙俯身行礼。
“给殿下请安。”
穆清抬眼看去,只见那人的背影宽广伟岸,步履矫健,发间带着些许银丝,看背影,像是四十岁的样子。
穆清对着莫太医问道:“那就是齐宣王爷啊?没想到年纪这么大啊。”
莫太医知道那人不是齐宣王而是晋王爷,却又不敢多言解释什么,只低着头点头说“是”。
穆清面色沉静,心中暗想:那个人就是与我有婚约的齐宣王啊,幸好不用嫁了,他看着年纪那么大,和自己确实不相配。
“你说这天都黑了,齐宣王那是要去哪啊?”
莫太医道:“这殿下的事情,咱们可管不着。公主,咱们快走吧,别让锦书大人等急了。”
“啊,对对对。”
东配房中,萧辙面色苍白,躺在简陋的床榻上。他双眉紧蹙,额上挂着细细的汗珠,肩上的衣服已被鲜血染红。
“锦书,锦书你怎么了?”穆清站在床边,关切的问道。
萧辙看到穆清,满心欢喜。他轻轻地扯了扯干涩的嘴唇,说道:“我今日同手下操练,不小心牵动了伤口,旧伤复发了。我没事,你不用太担心了。”
莫太医坐在床前,仔细的检查着萧辙肩上的伤口,复开口说道:“伤口还没全好,便又动武,导致伤口发炎感染了。大人可不能掉以轻心了,微臣这就给大人开方子。口服加外用,卧床休息半月,也就好了。”
“有劳莫太医。”萧辙说道。
莫太医走后,穆清嘟着嘴坐在床边。她眼帘微垂,面色不悦。
“怎么了?怎么不高兴啊?是谁欺负我的冉冉了?”萧辙浅浅而笑,伸手在穆清的脸上轻轻掐了一把。
穆清嘟着嘴,可怜兮兮的说道:“还不是因为那个陈婉儿,我真心诚意待她,可她呢,做了陛下的婉美人,今日还当众捉弄我。如今陛下忙于国事没空理我,这要是哪日想起来了我的欺君之罪,可就小命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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