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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说得恨恨的。
但大概骨子里算不上什么顶坏的人，所以比起说多么阴狠的怨憎而言，杜萱从他声音里听出来更多的是委屈。
想想也的确会委屈吧。
而且就算态度不好，就算当时这伙计心里有着些不满，但某个角度的出发点，的确也是怕她从哪里弄来什么土方子吃出事。
既然待在药铺做事，想必没少见过这种事情。
杜萱自己就是医生，还别说在这种缺医少药医疗条件极其落后的时代了，就是在她前世那种医疗那么发达的时代。
也有不少人被偏方害得不轻，什么喝符灰水、香灰水，搞得过敏性休克。不知道什么膏药就往伤口上糊，搞得细菌感染要截肢。按照土办法发烧了把孩子捂着说出汗就能好、大热天给刚生完孩子的产妇捂月子，结果给捂得活生生的热射病而死。
比比皆是。
所以当时那伙计说的那话，杜萱着实没有生气。
听出他的委屈，杜萱耸了耸肩膀，“我当时也没在意啊，我知道你当时也是好意，怕我乱弄偏方嘛。要不要我去和你掌柜说说？看能不能把你调回去？”
杜萱这话让伙计愣住了。
大概也或多或少知道，自己先前的话的确是有些无理取闹。
但是在气头上的人就是这样，口不择言。
并且心里就是暗暗希望对方能因此生气而反驳，这样自己就能够和对方吵起来，自己心里的那些愤怒的情绪，就可以得到释放了。
杜萱完全不接招，反倒让他有些无措，“你、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找掌柜的告状？”
“没有，我就是觉得你可能挺委屈。如果需要我和掌柜说说，反正也不麻烦。”
杜萱这话让伙计更加无措了，“不、不用了！你这人真是奇怪，行了！你想来买什么？说吧！别再玩花样了！”
杜萱笑了一下，“放心，我这次不会再一一闻过去或是恨不得舔一口了，我上次已经都弄明白了。”
伙计瞥她一眼，“哼，真是会说大话，我在药铺做事几年了，都还没都弄明白了，你就闻那么一通就能弄明白了？要我说，你就是再统统舔一通，也弄不明白，只会让自己中个毒。”
杜萱也不辩解，依旧微笑着，说道，“就是……不知道你们这里除了卖药材之外，还收药材吗？”
“收啊，你有吗？”伙计皱眉道，“但我们要收新鲜的，晒干的或是制过的都不要。”
杜萱对此表示理解，“是怕弄错是吗？”
“是，有的植物晒干了和一些药材晒干了很像，要是药香明显的，还好认些，要是不明显的，有时候的确容易认错。”
对此，伙计倒是没有不好意思承认，点了点头。
“这是我们少东家定下的规矩，倒不是担心收错了我们亏本，毕竟就算是收错了的药材，来看病的人们也是认不出来的，我们总能卖出去，不至于亏本。但是那些来看病买药的人们，很可能会吃出不好，或者吃不出效果来。这就太罪过了。”
对于伙计口中这个‘少东家’定下的规矩，杜萱倒是完全能够表示认同。
从医者，的确得有一些自己的坚守才行。
这样就算客观条件如何变化，自己都能某种程度的守住自己的本心。
也难怪这个伙计，明明是因为这个‘少东家’的意思，才会被发配到这里，言语里却丝毫都听不出对‘少东家’的不满。
伙计狐疑地看着她，“你有吗？新鲜的药草？”
杜萱笑道，“我有啊，就是不知道你们这儿，怎么收呢？”
伙计也不小看她了，起码言语上没刁难她，大概是因为杜萱先前那些话，于他而言还是有些触动的吧。
伙计只说道，“行吧，我去叫师傅过来。”
他只负责按照方子从各个装着药材的箱子里抓药，真要看病或是收购药材这种，轮不到他来，还得找铺子里的老师傅。
伙计朝着旁边的医馆走去，两个铺面之间就有个通门，门上挂着个双开的布帘子。
还不等伙计掀开帘子，就有人掀开帘子从那边走了过来，看向她。
第112章
来人一袭烟青色的长衫，料子是极好的缎子，衣边都绣着细腻的竹纹，看起来颇为雅致。
身形颀长挺拔，高挑清瘦，容颜很是清俊，和戚延的那种冷峻的气质是截然不同的。
一头鸦青色的长发，用玉冠束了半头，倒是颇有几分那种君子世无双的温润如玉的感觉。
此人只一从隔壁医馆掀帘过来，伙计一瞧见，脸色就变了，顿时有些紧张和无措，不难看出，还有些带着恐惧的忐忑。
杜萱基本能够判断此人的身份了――少东家？
“您、您……怎么来了……？”伙计脸都白了，心说这真是太寸了，怎么什么事儿都让自己给赶上了呢！
掌柜的也从隔壁跟了过来，没好气儿地睨了伙计一眼，声音干巴巴硬邦邦地说道，“今天就由这位……年轻师傅来看药。”
男子已经走了上来，“恕在下冒昧，刚才在隔壁，依稀听到了些说话。这位娘子是想卖药？卖什么药呢？”
杜萱忖了忖，说道，“不知你们这里收什么药材，怎么个收法？”
“一般都是收稀缺一点的药材，太常见的，有的我们有固定的供货商，有的我们自己有药田种植。”年轻男子答道。
他声音很清朗，语气很随和，语速不疾不徐，是那种让人会觉得很舒服的状态。
从他的答案里，杜萱觉得和自己的判断几乎是相差无几的。
太常见的，成本不高，而且用途又广泛，肯定得大量收购，要是等着周围村民来卖散货的，那药铺早就开不下去了。
只有稀缺的，没那么好种植的，倒是可以等着周围这些村子的村民们，上山去碰运气采到了拿来卖。
杜萱吐出了几个药材的名字，问道，“这几种，都收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的意思。
男人轻轻挑了挑眉梢，略有几分诧异，“这几味，倒是都收的，只不过，在下还真是有些好奇，这位娘子究竟是怎么知道我们什么收什么不收的？”
以前也有不少村民想来卖药的，有一个算一个的，最初来的时候，基本都会碰上几味他们不收的，很多第一次来的时候都是带了一大堆，能被收的有三分之一都不错了。
而眼前这个气质从容的农女……竟是一个都没踩错。
杜萱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的逻辑，只笑笑道，“不过就是……运气好罢了。”
她从背后把那带盖儿的背篓取下来，就打算借着翻盖的掩饰，从背篓里往外拿东西。
“我想要卖的还挺多的，还请年轻师傅帮忙估个价吧，卖了之后，我还得再买些药，也还望年轻师傅能给抓些品相好的。”
被她一口一个年轻师父地叫着，这个年轻清俊的男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他淡笑道，“鄙姓陆，陆季忱。”
杜萱也笑了笑，“劳烦陆公子看看我这块肉玄兰的品相如何，还请给个合算的价钱。”
陆季忱就看她说着就从那背篓里，掏出了一坨硕大的肉玄兰！
纵然是他素日里再能稳得住的性子和表情，这会子也有些差点要端不住表情了。
“你是怎么……”陆季忱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拿出这么大个家伙来的？”
他怎么看也不觉得她这个背篓的口子，能塞得进这么大一坨肉玄兰啊！
就非常不合理。
要不是不合适，不礼貌，他简直恨不得伸手把她那背篓打开看看了。
杜萱笑而不答，只说道，“陆公子看看我这块肉玄兰的品相如何？”
“这么大的肉玄兰自是不用多说，我收了。”
陆季忱皱着眉，觉得有些疑惑，“只不过，肉玄兰是大补的一味药，能长到这个头，说是天材地宝也不为过了。虽然不像话本子里那样，旁边没什么精怪守着。但其实很多野兽也都聪明得很，知道什么是好东西。”
“通常很多天材地宝附近，都会有猛兽盘踞的。你没碰上吗？你是怎么弄下来的？”
这位年轻的少东家，很显然对杜萱的这些难以解释的神秘点，非常好奇。
杜萱轻轻叹了一口气，“少东家，我只是个普通的农女，没有什么奇异的本事，就是运气好了一点儿而已，你的很多问题，我是答不上来的。所以你不如不要问这么多了，咱们就一个卖一个买，合作愉快，如何？”
陆季忱是个谦谦君子，平素也不会这样对人刨根问底，着实是眼前这个农女身上奇异的点，和她这农女的身份太不搭了。
所以才让他这么好奇追问不舍。
但尽管再好奇，杜萱都已经点明了说了，陆季忱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自然不好再追问。
轻咳一声，颇有几分局促道，“你……知道我是谁？”
“略知。”她朝着一旁帘子方向抬了抬下巴，“先前那伙计一看到你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表情，掌柜的对你恭敬的态度，还有门匾上刻的印是你的名字……”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季忱惊诧地打断，“你还识字？！”
妈的，大意了。
杜萱眉头一皱，这人究竟什么情况，药铺少东家？狗仔队还差不多吧？
杜萱背起自己的背篓，扛起肉玄兰，“算了我不卖了，打扰了，告辞了。”
“等等，抱歉，是在下唐突了。”陆季忱当然没有赶人走的意思，他只是觉得好奇。
不止是这次而已，上次还在怀宁县的祥和医馆时，杜萱的表现就已经让他很好奇了。
他见过学医学药很有天赋的天才，但像她这样的，那是真没见过，就靠闻一鼻子，闻过去，然后就把所有药材全都摸透了，别说性状了，就是药性都摸透了。
竟是还能现场就开出药方来。
那方子陆季忱现在都还记得，非常完美的清毒方子，甚至里头的几味药材还做到了互相调和的互补。
别说他了，陆季忱觉得就算是自己的老师，那个口口相传神出鬼没的神医，恐怕都走不到这个程度吧？
所以陆季忱真是太好奇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而且，还只是个农女而已？
第113章
陆季忱眼睛转了转，语气更加和善了，“你这颗肉玄兰的品相非常不错，个头也够大，我就按照市价收了。”
杜萱听到这话，倒是没继续往出走，问道，“市价是什么价？”
陆季忱看到她一直从容且沉稳的眼睛里，有了亮光，觉得多少有些摸准了她的喜好。
陆季忱笑道，“就是，我这里卖给来看病的是什么价钱，我就给你什么价钱。”
杜萱一听这话，哦？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意思？
价格她当然是满意，但是有些警惕，“你想要什么。”
陆季忱挑了挑眉毛，“这位娘子不用这般警惕，在下也只是想与你交个朋友而已。”
杜萱看着他，“然后呢。”
陆季忱叹了一口气，大概觉得是糊弄不了她，“像娘子上次那样的清毒方子……如果有的话，在下也愿意出高价收。”
杜萱挑了挑眉毛，也不出奇，他上次都能听到她和伙计的对话，然后把伙计给发配到这里来了，那个她随口拟的方子，他肯定也听到了的。
杜萱弯了弯唇角，“多高的价？”
陆季忱觉得好像真的摸到了杜萱的点了，她好像……只要钱给得够就行？
“那就得看娘子给的是什么方子，给多少方子了。”陆季忱与她商量。
杜萱忖了忖，说道，“现在我家里有个需要吃药的母亲，还有个需要吃药的孩子，都不是什么要续命的昂贵药材，你要是能提供给我，我倒是可以给你些方子。”
“多少方子？”陆季忱马上问道。
杜萱想了想，“两个。”
陆季忱有些迟疑。
然后就听到杜萱把话说全了，“每个月两个。”
“一言为定！”陆季忱马上点头应了，“娘子请跟我来。”
陆季忱领她上二楼去。
“叫我杜萱就行。”杜萱跟着他上了二楼，这才发现二楼其实也是个诊堂。
很是宽敞，环境也更加雅致，看这样子，普通百姓治病是不会上来这里的，恐怕得有点钱权的人才来得起。
和VIP病房一个意思。
靠墙的博古架上摆放着很多做工精致的药瓶子，而另一面墙那边，则是立着好几排书架，上面摆放着的医术，倒是引起了杜萱的强烈兴趣。
以至于陆季忱同她说话时，她都没将目光收回来。
“咱们需不需要立个字据？”陆季忱问道。
杜萱没看他，依旧盯着那些医术，摆了摆手随意道，“不需要，我要是给不出你药方，你就别给我药材就行。”
“那咱们，是从今天开始吗？”
杜萱这才收回目光来，“就从今天开始。”
她走到桌案边，反正刚才陆季忱也已经知道她识字了，再遮掩也已经没了意义。
杜萱一手铺开纸，一手执笔蘸墨，写字的动作从容淡然，行云流水。
让陆季忱啧啧称奇。
而这一笔字，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些贵女常练的簪花小楷。
竟是一笔流畅大气的行楷。
杜萱写完一张，又到一张。她自幼练习书法，所以就连简繁转换都毫无障碍，丝毫不觉得困难。
很快，就写完了四张药方。
拿起来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将其中两张递给了陆季忱，“陆公子，这两张是你要的药方。”
又拿出另外两张，“这两张则是我需要的药，当然，这两张你也可以拿去用，我不介意。”
陆季忱拿起药房仔细阅看，越看越觉得惊异，“真不知道你究竟何许人也，怎的会这般厉害。”
“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女，自学成才的那种。”杜萱笑了笑，随口道。
陆季忱对她这话自是不信，朝她投去一抹不信的眼神。
杜萱点头道，“我说真的，陆公子别不信。你看我还要向你借医书呢，”
她指了指那边书架，“那边的书，能方便借我看看吗？”
陆季忱想了想，“那咱们就得另外再谈条件了。”
杜萱心里暗骂一嘴，真是无奸不商啊无奸不商！
但还是尽量平心静气地说道，“陆公子不妨说说是什么条件。”
“咱们现在只说了药上的事儿，还没谈医上的事儿。”陆季忱笑着看着她。
杜萱啧了一声，“你总不会还指望我来帮人看病吧？”
“有何不可？”
“姑且不论我住得离镇上和县城有多远了，就是我愿意跑来，人愿意让我看吗？我一个女子，还是个农女？”杜萱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几分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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