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有点意思。
他侧目问了身旁一个村民一句,“那人,是谁啊?”
“你不认识那人?你不是我们村的吧。”
“是啊,我只是今天帮姑娘把新家具挑回来的挑夫而已。”
“原来如此,弄了半天萱娘是去买家具去了啊,我们还真信了丁赤脚说萱娘被抓的事儿了呢。唉……”
和这些村民聊天,就是这么无奈。明明你想问的是这个,但是对方说两句就能说到他自己想说的话题上去。
但凡是个意志不坚定的,可能自己都被绕得一时半会儿忘记自己刚才想说的是什么。
但‘挑夫’很显然并不是什么意志不坚定的。
他笑了笑,又问道,“是啊,所以,那人是谁?”
“那是萱娘的男人,是个猎户。那可是咱们村里最俊俏的男人喽,只可惜……”
“可惜?”
“是啊,只可惜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傻子。”
傻子?
‘挑夫’挑了挑眉毛,“那还真是可惜了。”
那头,杜萱已经走到了戚延跟前,“你怎么来了?”
他的伤明显还没好,脸色也还有些白。
戚延不说话,一语不发地站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气了。
只不过他面色素来就冷,所以也不好通过面色来判断。
杜萱自顾自说道,“我去我娘家里了,因为昨天还没弄完,所以今天才回,把新床也拉回来了。”
这话一出,戚延深邃的瞳眸瞥过来,看了她一眼。
杜萱说着,就伸手朝那个‘挑夫’招了招手,“这边的事儿差不多忙活清了,劳驾帮我把东西给搬回去吧。”
“哎,好嘞。”这‘挑夫’点了点头。
杜萱并不想知道他的真正身份究竟是什么,既然他是作为‘挑夫’来的,那么她也就把他作为‘挑夫’使。
杜萱的性格里有很多很是随和的部分。
比如,别人想让她知道的她知道。
别人不想让她知道的,她也知道。但她会视情况而言,装作不知道。
“啊是了,还有就是……”杜萱看着‘挑夫’,“我好歹是个女子,名声还是很重要的,被那丁中晖一通诬蔑我被衙门抓了,传出去也不好听。我孩子还小,往后在村里要怎么抬得起头来?所以,还得劳驾帮我正名一下了。但这事儿就是不知道该麻烦先前那些官差大哥好呢?还是麻烦你?”
‘挑夫’笑了笑,“姑娘放心,我家少爷说过了,此事既然是我们的麻烦,自然不能给你添麻烦。”
原本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落在杜萱这边,他们的对话内容,也基本都被他们听了去。
这会子,‘挑夫’的目光忽然朝众人扫了一圈,“我是县城祥和医馆的伙计,我家主子特意派我过来,就是这次因为杜姑娘被诬蔑的事情,我们医馆揪出了丁赤脚这个害人的家伙。而我家主子也体谅杜姑娘一心从医求药,就是为了方便乡亲们的热情。打算往后不仅让她用那些她背下来的方子,还让她能够去我们医馆学习医术。”
这话一出,众人几乎要沸腾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意思是……他们村里要有个大夫了?而且还是个女大夫?而且还不是那什么不靠谱的赤脚大夫?而是正儿八经医馆学出来的大夫?!
第178章
有人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真的?真的吗?”
“咱们……咱们村的萱娘真的能去县城里的医馆学习医术?真、真……真的吗?”
“那是不是……是不是就是说,就是说咱们村往后能有个正经大夫了?”
‘挑夫’表情有些无辜,“我只是个伙计,带的也是我们家少爷的意思,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看热闹的人们都震惊了。
还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意思在里头,他们兆安村,不仅有书读得好的童生,还即将有个大夫了!
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杜萱也没有功夫继续在这里耗着。
便领着‘挑夫’朝着自家而去。
谢秋娘陪她走了一段之后,便低声向她告辞,“我就不和你回去了,我先走了。”
“成。”杜萱点了点头,“今天谢谢了。”
“不用谢,我也只是在报答你上次的帮忙。”谢秋娘说道。
杜萱弯唇笑了笑,“不管怎么样。下次有需要看病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不要被你婆母那些吓唬人的话给骗了。”
谢秋娘眉头皱了皱,“我们身体好着呢,才不需要看病!”
说完,她顿了顿,又小声说道,“知道了,真要有那时候,我肯定会来的。比起和我说这些,我觉得你还是和你自家男人去说两句吧,我看他脸快要比炭还黑了。”
“知道了,你回吧。”杜萱说道。
谢秋娘离开之后,杜萱这才看向了戚延。
的确,戚延会忽然出现帮她解围,让杜萱有些意想不到。
先前的情况,她并不觉得棘手。
而且在杜萱的意料中,那个‘挑夫’既然是姜淮派来的,想必不会对那样的情况坐视不理。
事实上在当时,杜萱的余光都已经瞟到那个‘挑夫’迈出的步子了。
只是在有戚延先出手之后,‘挑夫’的脚步就停住了。
总之,不管怎么说,既然戚延出手帮她解了围,杜萱觉得这应该是对方想要缓和关系的意思。
之前因为他忽然发难来打泼的那碗药,让杜萱心凉透了。
两人原本已经缓和了不少的关系,重新跌入谷底。
他是个脑子不灵光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而杜萱不打算再经营,于是只要杜萱保持冷淡,两人的关系可能就会这样一直冷淡下去。
杜萱没打算破这个冰,她也不是什么大圣人。
没有什么冷屁股,值得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自己热乎乎的脸去反复熨帖。
别人不觉得她贱,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贱。何必呢?
认清形势,放弃幻想。才是她最该做的事情。
自己原本就只是个过路人,接手了原主的人生。
从而不得不和这个脑子不灵光的俊俏猎户,还有他那个可爱却失明的儿子,同行一段。
仅此而已。
她已经认清形势,放弃幻想了。
而这个对什么好像都不是很在意的猎户,却忽然跑出来帮她拦了刀。
来破冰的是他,要不要缓和这段关系的主动权,现在在杜萱手里了。
回到了自家院子。
那个‘挑夫’正在和其他挑夫一起把床框床板往里头扛。
杜萱家的院子破成这样,这‘挑夫’的表情里倒是瞧不出任何端倪来,这让杜萱忍不住有些刮目相看。
约莫小半个时辰,挑夫们就吭哧吭哧忙活完了。
其中一个操着一口乡音的挑夫对杜萱说道,“姑娘,那床俺们已经都给装好了。原来的床板和砖脚,都给搬到了灶房外头,你看看能派点别的用场。那砖脚可以砌个灶什么的,那床板真要没用处了,还能当柴火呢。”
“多谢了,辛苦了!”杜萱说道,然后拿出了些铜钱递给他们,“拿去买茶喝吧。”
几个挑夫推辞了两下就收下了。
“阿萱,你那新床可真是好看呐。”陈金鲤进去看了一眼,赞叹道,“做得特别精细了,你那后爹是个手艺好的,而且肯定也挺重视你的,不然也不会做得这么仔细。”
杜萱瞧她一眼,“我给钱的。”
“你就是给钱,去别的木匠铺子里做床,人家也不见得会给你做得这么精细。”陈金鲤说道。
杜萱笑了,“那看来是对我挺好的哈。”
“你别在这儿哈来哈去的,你昨晚一夜没回,可担心死我们!整个家里彻夜不眠。”陈金鲤皱眉道。
杜萱一愣,“整个家……?”
“对,都一晚没睡,小宝哭到快天光,他要不是本来就看不见,我都担心他哭瞎眼。”陈金鲤叹了一口气。
杜萱惊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哭了一晚?!”
这个孩子!她好不容易才给他治出些效果来的眼睛!别再给哭出毛病了!
杜萱马上就想朝自己屋里冲,忽然想起来自己屋里刚装床这么大动静,孩子不可能在正屋里。
她转眸问陈金鲤,“在你屋里?”
“是啊,上午丁赤脚那杀千刀的,到处唱你被衙门抓了,一晚上没回。这消息就传到家里了,小宝听到了。”陈金鲤说道。
杜萱赶紧问道,“他没事吧?”
“说来神奇,听到这消息倒是没事了。也没那么难过了,很快就睡了。我怀疑……”陈金鲤叹了一口气,“……我怀疑他会哭得那么伤心难过,就是因为怕你不要他了。”
所以哪怕在丁赤脚那么抹黑她,说她偷药方子被衙门抓了。
这消息都没能让小宝那么伤心,甚至还能终于放下心,沉沉昏睡过去。
因为他害怕的事情,是杜萱不要他。
听到陈金鲤这么说,杜萱的心里软成一团,轻叹一口,柔声道,“我去看看他。”
走进偏屋,就瞧见了榻上睡着的孩子。
戚小宝睡得并不踏实,侧躺着,身子弓着,一个最是缺乏安全感的,自我保护的姿势。
看得让人有些心疼,杜萱走上去,伸出手想要将他抱过来。
就瞧见他在睡梦中,嘴唇轻轻翕动着,似是在非常轻地说着些什么。
杜萱将耳朵凑了上去,认真听着小宝嘴里轻轻说出的言语,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第179章
“呜呜呜――!爹,娘――!呜呜呜,我害怕!害怕!”
戚小宝在睡梦中,小声呜咽着,像是受伤了的小兽一般。
杜萱耳朵凑在他嘴边,听到了他呓语着呜咽,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梦到什么了,她心中不忍,想要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呜呜呜,爹――!娘已经死了,你别死,别丢下小宝!我不要和戚叔叔走!我不要!”
杜萱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她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渐渐平复了情绪,也将小宝呓语里这些内容,捋了捋。
所以……
什么意思?
什么情况?
她也不是什么傻子,相反,她机灵得很,别说举一反三了,反个四五六七一点问题没有。
就孩子睡梦中这只言片语,她能反推出一个逻辑自洽的故事来。
所以,如果戚小宝这梦话,并不是梦到了什么异世界,而是陷入了以往可怕回忆的梦魇里的话。
那么戚小宝这梦话里的内容是不是说明着,他的爹和娘……其实都已经死了?而这个戚叔叔?
所以戚小宝究竟是不是姓戚还不知道呢。
杜萱坐在床边,一边轻轻抚摸着小宝的头,一边安静地思考着。
如果说戚小宝的爹娘都已经死了,而这个戚叔叔就是戚延的话。
但是小宝却丝毫不像是把戚延当成假爹,而是真情实感地把他当成亲爹。
是不是说明,小宝或许并没有以前的记忆?只不过,小孩子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就算不太记得更小时候的事情,别人也不会起疑。
甚至,别人根本就不会好奇一个几岁的小孩子,会不会记得更小时候的事情。
而戚延,也不记得前尘往事。
虽然杜萱从来没有细问过戚延,也没有细问过小宝,但也多少清楚,戚延并没有之前的记忆。
好像唯一记得的就是小宝是自己的儿子,这一点而已。
而且或许这一点,都是假的。
那么……
“那么由此可推,这父子俩不是亲父子,而且他们自己都并不知晓这件事情,不管两人因为怎样的事情才失去了记忆,但很有可能是因为一样的原因。”
杜萱嘴唇轻轻翕合着,几乎无声地喃喃着,梳理自己的思绪。
“但他们在失去记忆之后,却开始将对方当成自己的亲父亲和亲儿子,肯定是有什么人将这个信息灌输给了他们。”
杜萱梳理得愈发顺畅了。
“他们都不是兆安村人士,甚至不是怀宁县人,而是……”
杜萱想到了原主的记忆里,戚延是被一个亲戚带到这里来的,托付给了杜大家。
那么,一切真相的源头,就是那个‘亲戚’。
杜萱觉得好像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雾气,不甚明晰。
但是却让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应该算不上是什么不祥的预感,最多只是一种未知……
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雾气一样的,未知的感觉。
本能告诉她,不管是祥还是不祥,这种事情,一看就很麻烦。
应该离开这些麻烦事情,离得越远越好才对。
但是杜萱却无法说服自己不管。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但凡这要是对正常点的父子,她也就不管了,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不喜欢太麻烦的处境,肯定会跑得远远的。
可是,这一对父子,这一对假父子。
一个脑子不灵光,一个眼睛看不见。两个都不记得以前的事情!
她要是撤了。
岂不是很不够人道?
“……娘?”一个稚嫩的,迷迷糊糊的声音唤了一声。
杜萱很确定,这不是戚小宝在睡梦中呼喊的那位已经不在了的。
这确确实实是在叫她。
杜萱垂眸,就对上孩子已经睁开的眼睛,眼睛还有些红肿,一看就是因为哭了很久所导致的。
杜萱盯着这双哭红了的眼睛看了片刻。
低低说了句,“我一天不在,你就哭成这个样子,我看你眼睛是不想好了。”
虽说这话多少有点批评的意思在里头,但是声音很柔和。
戚小宝一听,就忍不住瘪了瘪嘴,“娘……”
他抖着嗓子喊了一声,“我害怕,我害怕你不要我了。”
“我至于么?我要是不想要你了,我还等到今天吗?我早就溜了。”杜萱说道。
戚小宝一下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只以为她是不想要他,当即就想哭。
但又很快捋过来了这话的意思好像不是那意思,又将将忍住了那些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非常艰难地吸了吸鼻子,“我不哭,我不哭了的。”
杜萱笑了一声,“那就好,男孩子坚强点儿。当然也不是说哭不可以,但你哭到快天光了,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戚小宝抬起小手揉了揉鼻子,乖乖点头道,“是不合适。”
“往后还这么干吗?”
“不这么干了。”戚小宝咧嘴对她露出个笑脸来,只是眼眶里还噙着泪花呢,这么笑着,就显得特别的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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