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夫人上着落樱红如意纹锦缎上袄,下着天青色曲水纹大绔,头上簪着四五只布灵布灵珠钗,正坐与吊灯之下,映着烛光整个人熠熠生辉闪闪发亮。
陆夫人泥紫色的内搭曲裾,外套一身藤紫色的长裳,白玉簪了一个高髻,富贵不足,清雅有余。
林星微径直入内,她已经退去了大红喜袍,换了一身月季红如意纹漳缎曲裾常服,肩头穿了一件月白色绒氅。不知道的人看不出这是魏家今日的新娘子。
朝上首的魏陆两位夫人跪拜行了正礼,林星微抬起头来道:“南阳侯府有宁郡主向两位夫人见礼。”
陆夫人面色还算平稳,房夫人的脸色已经很尴尬了,颍川王妃和陈溪南抿嘴偷笑等着看热闹。其余几位夫人和姑娘听到林星微报名号才知来了新娘子,皆一脸惊讶的看着林星微。
房夫人脸上笑意全无,尴尬道:“快到夜半了,老妇以为郡主已经歇下了,既然来了,就请落座吧。”
“多谢夫人。”林星微起身,朝两旁几位夫人姑娘们行了个点头礼,找了个靠上首的空席位坐下,何妇和云珠跪坐在了身后,罗浮牵着毛毛和狮狮候在门口。
颍川王妃淡淡笑了笑,道:“有宁郡主已经成了魏将军的夫人,怎么还不叫家姑啊?叫什么夫人,真是好生分。房夫人也是,对儿媳也太客气了,还郡主郡主地叫着。”
陆夫人干咳了两下,神色不悦,道:“有宁郡主是陛下亲封,颍川王妃莫要失了礼数。”
林星微正对面就是男宾席位,她目色沉稳看了一眼幕帘那边魏明霁的一举一动,他与颍川王交谈甚欢,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女宾席间出现的异样。
男宾间最先发现林星微还是温林,他看见林星微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就没了,但也未作多余举动。
陈溪南举起羽觞走到林星微跟前,主动给林星微的羽觞上舀了酒,道:“之前我与郡主闹了不少误会,被魏将军训斥过,回家又挨了我父亲的数落,又大病半月之久,就请郡主莫要再记恨我了。”
林星微未饮她的酒,冷冷地道:“我这人记性不好,昨日发生的事今日就不记得了,何来记恨一说。”
陈溪南双手举着羽觞碰了一下林星微案头的羽觞,莞尔一笑:“那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可好?”
她在林星微对面一个跪坐,露出了半截鹅黄色薄纱裙来,林星微看了眼陈溪南笑意盈盈的脸,突然问道:“刚才,溪南县主与魏将军在书房畅谈得可欢?”
陈溪南脸色一僵,呆滞道:“有宁郡主乱说什么呢,我何时……”
“哼,”林星微轻松一笑,举起羽觞呷了一口,看向房陆两位夫人,道:“魏府家奴同我说魏将军在书房见了一个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我还不确定是谁呢,但看溪南县主的表情,那此女便是你了。”
颍川王妃还在狡辩:“这从何说起啊,我家溪南只出去过两回,都是去更衣的,很快就回来了。”
房夫人的脸已经黑成碳了,隔着幕帘狠狠剜了儿子一眼。
周围女眷皆是一副看戏地神色,真是好戏压台啊。新郎新娘成婚不拜堂就已经够稀奇了,新郎还在成婚当日私会其他女子,那就更新奇了。
陆夫人轻声细语地道:“有宁郡主莫要冤枉了溪南县主,此事定是有宁郡主误会了,明霁醉酒了,是我差人将他送回书房歇息了片刻,那黄衣女子是咱们府上的婢子我差去伺候的。”
陈溪南立马气鼓鼓地道:“是啊,有宁郡主莫要逮着就误会人!我还是离你远些吧,每回都是要诚心与你结交,都要被你误会。”
陈溪南拿着自己的羽觞扭着腰肢回坐到自己席位上了。
第42章 听说有人存心勾引我的新郎
颍川王妃看情形不对,忙笑道:“有宁郡主对我家溪南有成见也不为怪,谁让溪南之前得罪了有宁郡主呢,不过涉及自家夫婿的名声,今后这样的误会还请私下去问,就不要堂而皇之地就说出来了。”
个个都想替魏明霁遮掩,谁在意她林星微啊。她也不准备大闹,只是觉得这碗夹生饭令她吃得噎地慌,不吐不快。
林星微朗声问道:“既然是伺候魏将军的婢子,需要吕世修鬼鬼祟祟地亲自从花园后门送出去吗?亏我之前还觉得陆夫人说话文雅可信,想嫁过来后多多孝敬您,不想您却当我是傻子。”
陆夫人的谎言被戳穿,脸色霎时就暗了。
除了男客间还在欢闹,女客间雅雀无声,房夫人的脸已经成挖矿的了,就是再华贵地衣着和首饰也不能在吊灯下闪闪发光了。
半晌,颍川王妃道:“就算魏将军私会女子了,可那又如何?他是个男子,是个将军,难道婚后就守着你一个婆娘不成?”
林星微掩嘴痴痴笑了半晌,道:“颍川王妃真是高论,你见谁家新郎官新婚当日就急着纳妾的?能来魏府婚宴的女眷非富即贵,又不是烟花女子,怎可随意闯新郎官的书房,听说还穿着花哨单薄,存心勾引!”
陈溪南面色铁青,握着羽觞的手微微发抖,颍川王妃话梗在了喉头。
陈溪南忽然涕泪道:“要不陆夫人请将伺候魏将军的婢子找出来吧,否则我太冤枉了,屡次三番被有宁郡主误会,我今后还如何在都城呆得下去啊。”
林星微心中一笑,转头看向陆夫人,道:“此女身高五尺,二八芳龄,气质上佳,身着鹅黄色纱裙,外套红色头蓬,面目娇丽,性子舒婉,陆夫人去找吧。”
有人突然道:“魏将军的婢子个头可真高啊,都有五尺了。”
五尺身高也不过一米六六,放在十六七岁的年纪中也不过是正常身高,然勋贵家的婢子一般十岁左右,再大也超不过十四去。
到了及笄之年婢子要嫁人了,要不被娘家赎回,要不就由主家照顾着与府上的男仆成亲,而五尺的身高放在十三四的女子身上那便是“巨人”了。
陆夫人嘴角抽动,不敢开口说话了。刚刚说的那话已经被林星微戳穿,这身高体量、衣着样貌一看就知道林星微照着陈溪南说的,她还上哪里去找一位身高近五尺,气质上佳的芳龄女子来。
本想着替养子遮掩,圆他的脸面,现下变成了打自己的脸,陆夫人已经很后悔刚才撒谎了。面对众贵眷,她面子上有些抹不开了,却又不能生气离场。
房夫人咧着嘴半晌,想说话,又不敢在一群贵眷跟前表达情绪,忍耐之下才劝道:“有宁郡主莫要说了,等宴席散了让二郎亲自给你解释。”
席间有一贵妇人柔声道:“时间太晚了,大人们还在那边聊着,我们就先回去了。”
有人提议,与事无关的女眷们齐齐起身退场,她们都不敢再听下去了,掺和进魏明霁的是非里与自家也不好。
林星微冲这几位明事理的夫人姑娘们点点头表达谢意。
“不等你父了,我们也走吧。”颍川王妃黑着脸,起身拉着陈溪南要走。
“颍川王妃和溪南县主等等吧,今日这事不说清楚,怕是对颍川王府声誉有损。”林星微正色肃穆,让颍川王妃母女俩心头一跳。
林星微说着朝门口的罗浮使了个眼色,等其他女客走完,罗浮直接牵狗上场,拦了颍川王妃和陈溪南的去路,毛毛和狮狮很合时宜地朝陈溪南母女俩吠叫了两声。
“喂,她们怎么都走了?我们这边还没有散呢!怎么还有狗啊?”有一头戴貂冠的男宾朝女客席喊了一句。
温林轻笑道:“女宾席像是出了什么事吧。”
貂冠男道:“一群妇人,能出什么事?不管她们,我们继续喝我们的,难得在魏将军府上吃一回席,要尽兴!”
温林斜乜了一眼上位正与颍川王和太子太傅苏毅交杯换盏的魏明霁,浅笑道:“大人说得是,不醉不归。”
魏明霁再忙,也被狗叫声吸引,朝这边看了过来。
房夫人起身从席位上走下来,坐到林星微对面,好言劝道:“郡主,今日这事我定会让二郎给你个交代,你先回喜房等着吧,行吗?”
林星微浅浅笑笑,道:“等下宴席散了,我身边可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也没人给我撑腰说理了。”
林星微指了指对面的苏毅,“正好我舅父还在,就让魏将军当着我舅父的面同我解释吧。”
“有宁郡主!”陆夫人面带愠色,也从席位上下来,站到林星微眼前,“这可是你与明霁的婚宴,你当真要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吗?”
“你们才不愉快吗?我从昨日起就不愉快了!”林星微驳斥了陆夫人一句,微微侧身朝何妇道:“劳何大娘去将我舅父和颍川王请过来。”
何妇起身没有走正门绕道,而是直接掀开幕帘走到苏毅身旁,耳语几句,苏毅的笑颜霎时就收敛,扭头看了过来。
房夫人就差哭了,快要跪着求林星微了,“你这样闹置我们魏家的脸面往哪里放啊?”
鲍商走近幕帘,隔着缝隙仔细听了片刻后,回头在魏明霁耳边说了些什么,魏明霁当即放下手中的羽觞,起身朝宴饮正酣的男宾们笑着道:“已过夜半,时候都不早了,我还要洞房呢,今日就到此吧,魏某改日再请诸位喝酒。”
识时务的已经放下羽觞起身了,不识时务地还要再赖上一会儿,被魏家仆从直接逐客。
温林最先来到女宾席,白皙地面容透着一股红晕,文质彬彬地朗声问道:“是谁在欺负我义妹啊?”
温林的目光落在林星微身上,就是房夫人和陆夫人再蠢笨也知道他口中的义妹是谁了。
陆夫人没好气地道:“岁晚公子慎言,有宁郡主是新嫁妇,谁敢欺负她了?”
“那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围着我义妹啊?是在说什么事?哟,溪南县主也在。”温林很自然地在林星微旁边的席位上坐下,递给她一个“有我在,别担心”的表情。
待到客人们走完,魏明霁才和两位父亲,颍川王陈瑞,苏毅走了过来。
“冉冉,你不在喜房待着,为何要来席间啊?怎么还还把你家的狗也带来了?”苏毅上来就开始责问林星微。
林星微也不怯,看向陆夫人,道:“陆夫人刚才说我闹得大家不愉快,难道不是魏将军给我们林家不愉快了吗?”
魏明霁就算吃了一整天的酒,神思也清醒,知道林星微因为他没有去亲迎生气了,道:“今日是我的不是,吃了太多的酒,没有去侯府迎娶,也没有同郡主拜堂,拜堂的事我现在就可同郡主补上。”
林星微心头冷笑,道:“魏将军说得好像施舍我一样!我骑马追来难道就是为了硬要嫁你同你拜堂吗?”
苏毅直接道:“今日午间是我拉着魏将军吃酒的,你不要怪魏将军。”
颍川王摇晃着醉醺醺地身体,道:“嗯,还有我……也同魏将军吃酒,你是在怪我们吗?”
颍川王妃气呼呼地剜了颍川王一眼,“你少说两句!”
林星微火大,也不同这些人虚与委蛇了,起身略一沉默,道:“得亏是魏将军没来亲迎,也幸亏我们没有拜堂,不然让魏将军和溪南县主错失了一段好姻缘!”
颍川王妃脱口而出:“你信口雌黄!”
林星微笑眯眯道:“我是不是信口雌黄,要不将魏将军跟前的吕世修叫来问问,是他亲自送陈溪南出的书房,啊,吕世修为了维护魏将军脸面定不会承认的,可我家罗浮没有眼瞎,我家的狗鼻子也灵,罗浮认得那女子身上的衣裳,我家的狗也能辨得出那女子身上的气味。”
林星微挪步走到陈溪南跟前,冷不防将她的外裙提了一下,正露出了里面鹅黄色的纱裙,嘲讽道:“大冷天的,这么漂亮的衣裳穿给谁瞧啊!”
陈溪南憋着怒气,哑口无言。
陆屹将军闭上眼睛,哀叹出声。
他怎会不知颍川王的心思,早就明里暗里觊觎着魏明霁了,今日一来就拉着魏明霁喝酒,话里话外全是奉承阿谀之言,拉拢之意非常明显。
日中过后,魏明霁没有去侯府亲迎,陆屹虽觉不妥,他信任养子心头有数没有计较,不成想晚上会闹出这么不体面的事情来。
陆屹将军冷声道:“明霁,事关皇家脸面,自身清誉,你自己想清楚了。”
魏明霁伸手去拉林星微:“你听我解释。”
陈溪南一脸委屈地看着魏明霁,默默站到了他的身后。
苏毅这才觉得事儿大了,不是外甥女故意胡闹,目色一沉,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魏将军,你可是在陛下跟前向我外甥女求的亲!”
他怕的不是林星微委屈,而是担忧皇后和太子拉拢不到魏明霁,太子将来的登基之路会艰险无比。
魏明霁目光灼灼看着林星微,语气软弱:“我们单独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可以吗?”
不知怎的,林星微鼻头一阵酸楚,“你没来亲迎,我自己骑马来嫁你,我等你同我拜堂,他们都说你醉了,我等你酒醒,我等了你一个下午,不见魏将军人影,我托人去找,你与诸位大人在此把酒畅谈,我又等了你一个晚上,却听说魏将军在书房与一艳服女子私会……”
魏明霁神色极力隐忍,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明明朝堂奏对,他很能辩的,不管是御史台那些善辩的言官还是与边疆敌寇和谈,没人能从他的嘴里占到便宜。
到了林星微这里,他却无从辩驳了。
魏老爷过去打了一下儿子壮实的肩膀,怒声道:“你又做了什么!”
魏明霁这才嘴硬道:“事情并非有宁郡主想的那样,我与溪南县主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说你承认与其他女子私会?”魏老爷推了一把魏明霁,气得跺脚,“没关系?你好好地见她作甚?你知不知道你今日是和谁成婚?”
颍川王踉踉跄跄地坐在一个空席上,喷着酒气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将我们叫过来呢,若是这事魏将军不必担心,若是有宁郡主不嫁你,本王将自己的女儿嫁你,你们才是正儿八经的郎才女貌!不就是两个人在书房见了一下面聊了几句心里话,也值得大惊小怪!”
颍川王妃走过去拿起食案上的一个甜枣塞到了颍川王的嘴巴里,低声骂道:“你胡说什么呀,闭嘴吧!”
一颗枣哪里能堵上颍川王的嘴,颍川王依旧道:“有宁郡主……切,其父南阳侯无功无禄,陛下看在皇后和太尉的面上,才赏了他一个南阳侯的爵位,魏将军看上她什么啊?若是只图她美貌,那将军也太肤浅了……”
温林痴痴笑了声,突然道:“颍川王一家觊觎有妇之夫就不肤浅了吗?啊,不是肤浅,是不要脸皮了,不早不晚地,趁人家新婚当日还让女儿穿着单薄去新郎官书房,颍川王一家脸皮堪比城墙啊。”
“你这个老泼皮,胡说什么!”苏毅忍无可忍,上去就是一脚踢在颍川王的腰间,“你这老泼皮纵女使坏,破坏了我外甥女的婚姻,明日告到陛下跟前,看你这老泼皮有没有好果子吃。”
温林又道:“今日这事我算是亲历,等明日到了朝堂,我会亲自弹劾颍川王。”
林星微长叹一口气,道:“舅父不必告了,岁晚公子也不必弹劾了,颍川王府的脸皮再厚,传出去,魏将军的脸也不知道往哪里搁了,舅父就当是为了魏将军,也不要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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