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到救命稻草一般,赶紧从随身腰囊里翻出来。
这是一块形状四四方方的普通碎片,泛着点玻璃质感,乍一看以为是从紫云榭屋顶上随便摘下来的一片瓦。
游景瑶试探地伸手点了点,回溯碎片上随之荡开一片涟漪——
——
“退后!”
不知谁的一声闷吼传来。
战云弥漫,巢焚原燎。
游景瑶魂惊胆颤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片战场,黑云压顶,飞箭如蝗,刀枪金鸣声几乎将耳腔震聋。
这是何处?
是回溯碎片制造出的幻境?
她小小一只立在那里,身边士兵旁若无人地砍杀,一道利箭竟是越过烽烟破空而来,直往她的胸膛插去!
游景瑶瞳孔猛然缩成一点——
嗖!
这柄箭穿过她的身体而毫发无伤,游景瑶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呈游魂般半透明的状态,于是稍稍安下心来,开始观察幻境中的一切。
烽火硝烟中,一袭身着银制轻甲的身影正拼杀在阵中,铂金颜色长发被烽火燎去些许,发尾焦黑。
她瞬间便认出那是谁,竟然是月长风!
月长风手中并无武器,纯靠双手凝出的翠色狐火伤人,在对面骤风急雨的攻势中显得格外渺弱。
这般手无寸铁,一眼便能看出他并不是主力,至少不是那种负责冲杀在前的将领。
可是现在却是他陷在敌军包围之中,一人硬抗数十人,时不时被抓住防守漏洞,若不是护体玄气足够坚硬,月长风早已陨落!
此刻,月长风手上用于结阵的神叶镯已经隐隐出现龟裂,唇角更是溢出一道凄美的血线。
大前方,一道道海啸般汹涌的银月波刃伏地而来,横扫千军,一道绛紫身影浴血而出,他手持一杆双刃长枪,周身笼罩着惊人的煞气。
是月尘卿!
游景瑶惊惶地踮脚去看,只见月尘卿半悬于空中,手中的银枪挥舞到看不清残影,他的尾巴竟是露在外面,八条被斩成断肢,汩汩地留着鲜血,只剩最后一条还坚强地挺立着。
狐族最珍惜的就是尾巴。
他竟然只剩一条了。
那可是她曾经趴伏在上面香甜睡去的狐尾,那么漂亮,那么迷人,如今在战火中变成这副不堪入目的模样,游景瑶骤然间心都抽起来,双目涣散地站在原地远远望着,就好像那一道道刀锋是划在自己身上,断的是自己的尾巴那样疼。
月尘卿正在与玄鸟族尊上激烈交手,每一招都撼天动地,神魂俱焚的力度。
玄鸟族尊上赫连彧是个佝偻老者,他身后一对炫目光翼,拂袖便唤出一片骇人的凤凰神火,与月尘卿所划出的冷色枪意激烈对抗,发出金石对冲的爆鸣之声,很是刺耳。
月尘卿仅剩一条狐尾,细看小指骨也断了一根,几乎是咬着牙一面吐血一面硬抗,唇边溢出的黑红污血一路滑到脚踝,滴滴答答往下渗。
游景瑶看得想哭。
不是说当年月尘卿轻轻松松就带领狐族大获全胜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么惨烈的模样?
世人将他的不败战绩传得神乎其神,就恍若他天生就是刀枪不入、凌驾战场的神祗,却从不知道月尘卿也会伤痕累累,也会这样狼狈地拼杀在刀光剑影之中,鲜血斑斑。
两军之首对峙,玄鸟族尊上也并未好到哪里去,身上多出几个深可见骨的血洞。
战局一时僵着,难分胜负。
月尘卿似乎找到了赫连彧防御的薄弱之处,长枪燃起精粹白刃,枪尖破风,激射而去,赫连彧防御不及,被枪尖贯穿肩胛骨,险些扎穿护心镜,连吐三口鲜血。
“不能再与此子正面对抗了,再这样下去就要败了!”赫连彧后槽牙几乎都要咬碎,目光忽然穿过月尘卿,望向他身后陷入鏖战的月长风,随即一对鹰眼中射出锐戾之光。
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位被逼下战场作战的灵阵师,并不擅长战斗。
既然如此,那就先取此将,好歹也能折青丘大翼!
赫连彧暗自狞笑两声,右手在身后凝聚炽毒,积蓄掌劲。
下一刻,一道火红掌印拖着漆黑炽煞,朝身后的月长风扑去!
月尘卿看着那狰狞掌印在即将击中自己的时候调转了方向,直直朝他身侧激射过去,一个激灵,霎时回头——
“阿兄!!!”
那一刻,緅紫轻甲化作流光,月尘卿几乎如同一柄离弦之箭往身后冲去——
扑哧!
包裹玄黑炽毒的一掌,重重地砸在月尘卿胸膛上。
月尘卿瞳孔收缩一秒。
转瞬,殷红血雾在他口中喷出,妖艳诡异,如同定格在半空的鲜血之花。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月长风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挡在身前为他受了这致命一掌,双眼霎灰,一恸几绝,紧接着眸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杀意。
前方青丘八将眼见这一幕,浑身沸血逆流,野兽般嘶吼了一声,使出全身力气奋力拼杀。
月长风涕泪横流,拿出身上所有的灵药灌进月尘卿的伤口,随即开启了一个瞬移阵法将他送到大军腹地,自己却调转方向,飞身向前,加入战局援助己军。
游景瑶吓得眼泪一颗颗滚落,本能地挪动灌了铅似的双腿,要奔向腹地深处卧在地上吐血不止的月尘卿。
他就那么安静地躺在焦土之上,漂亮的五官染着不知谁的鲜血,八条断尾奄奄一息地压在身侧。
看上去真的快要死了。
她透明的身子跌跌撞撞奔向月尘卿,涕泗交颐,蹲下来要摸他的脸,指尖却穿透了月尘卿的脸颊,如同触摸空气。
“月尘卿,你不能睡,不能闭眼,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知道吗!”游景瑶泣不成声,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只是幻境,哭成了泪人,“你醒醒!”
月尘卿脸色已经完全苍白,没了半点血色,胸膛也毫无起伏。
可是就在游景瑶抽噎着声声呼唤他名字之时,月尘卿似乎能够听到似的,竟是微微地,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他染血的长睫颤抖开合,双眸轻飘飘地望向她。
那样熟悉的眼神,戏谑的,凉薄的,晦暗不明的,恍若真的能看到游景瑶透明的身子。
对视的那一刻,万籁俱寂,恍若万千战火熄了光芒,刀枪金鸣之声逐渐远去。
月尘卿已经处于失血过多的半混沌状态,濒死之际,天边乌云聚散处落下一束光,他恍然间朝虚空中抬起手,鬼使神差地要去摸那一缕光线。
游景瑶木偶人一样望着他朝自己伸出五指,本能地要去握住,只是光幕渐白,所有场景在眼前淡出。
——
再一睁眼,游景瑶回过神来,泪水已经打湿衣襟。
【系统提示,道具“回溯碎片”已使用,提示完毕。】
系统送来的信息接连涌入脑海,她也终于想起这是什么剧情。
这是青丘打得最惨的一场战役,史称“百莽山之战”。
青丘在玄界大战之中确实从无败绩,但是这场百莽山之战,却是实打实的险胜——
当年玄界大战之时,青丘一路过关斩将,乘胜追击至百莽山地带,谁知一时忘形,不慎陷入了玄鸟族的包围圈,被打得节节败退。
月长风是灵阵师,本就不是领兵之将,自身并不擅长战斗,他的职责是为己方贡献增益灵阵。可是玄鸟族的突袭队伍竟然生生将青丘大军撕开一道裂口,直捣将心,竟是把灵阵师月长风都给逼了下来,亲身对敌。
他向来不修武道,一介灵阵师怎么可能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打过敌军,真正陷入鏖战中只能硬拼。
于是玄鸟族尊上赫连彧在与月尘卿对峙之中,看见了陷落包围之中的月长风,欲先行偷袭,这一掌轰出,却阴差阳错地受在了月尘卿身上。
月尘卿替兄长挡下了这一击,虽侥幸留得一条命,却也因此生生忍受了一百多年的炽毒灼烧。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月尘卿一直瞒着自己身怀炽毒之事了。月尘卿这样隐忍不发的性格,怎么可能让兄长知道这一切,宁愿自己咬着牙生生忍下百年之痛,也舍不得让兄长因此感到愧疚。
游景瑶呆滞地抹去脸上泪花,吸了吸鼻子,想要平静下来。
她打算先去找些甜食吃。
哭泣是损耗心神的,需要吃点蜜饯糕点补一补。
小狗打定主意,从高椅上跳下,只是一回头,却见门帘处倚着一袭紫竹似的修长人影。
月尘卿抱臂立在那里,神情疏淡,不知看了她多久。
第25章 压制
月尘卿看她一转脸过来, 包子脸上竟挂着两道水亮亮的泪痕,一时愕然。
……哭了?
这么久以来游景瑶还从未在他面前哭过,甚至连伤心难过都鲜见, 平日里一点小事就笑得没心没肺, 两颗虎牙明晃晃地晒太阳。
今日一登门竟见到她是这副泪水涟涟的模样, 眼睛周围哭得红扑扑的,像两瓣桃子屁股。
真不明白什么事才能叫她哭成这样。
几分钟前,游景瑶刚看着月尘卿差点死在自己面前, 短短不过一弹指, 那个满身血污、奄奄一息的月尘卿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小狗一时间大脑短路,胸腔颤抖,竟是“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这一声大哭瞬间充盈了整座宫殿, 余音绕梁, 月尘卿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少女雏鸟投林般不管不顾往他怀里就是一扑——
就在游景瑶即将扑进月尘卿胸膛之时,少女忽然触电似的一僵, 随即意识到什么似的,飞快后退了几步。
她退得又猛又快,脚腕差点扭着,一个趔趄过后才站稳。游景瑶木偶人一样僵硬地放下了张开的双臂,脑袋嗡嗡响。
她在干嘛?
刚刚肯定是太激动了, 竟然差点要去抱男主!
僭越,太僭越了, 一定是见到“死而复生”的月尘卿太激动了才会这样,下次一定要注意!
游景瑶在心里用小鞭子狠狠抽了一下自己脑袋, 站在离他半米远的位置,眼含泪花地悄悄打量月尘卿。
眼下这个节骨眼有些敏感, 她用白嫩手背蹭去眼角泪花,低头糯糯叫了声:“少主。”
月尘卿眼皮微微颤动,不解地低眸看她。
“你哭什么?”
他问得没波没澜的,好像没有半点关心,只是纯粹好奇而已。
游景瑶无端晃了晃神,莫名有一丝惊疑,平常她也不是没耍过嘴皮子,只要不想回答的事情都靠撒娇蒙混过关,月尘卿本就懒得掰扯,基本都是点破不说破,今日竟然顺着往下问。
游景瑶吸吸鼻子,佯装无事地挤出两个梨涡,嘟嘟囔囔地说:“没什么,就是打哈欠流的,昨夜没睡好眼睛干干的,哭一下舒服多啦……”
月尘卿望她衣领都湿了一小块,被泪水沁润的地方晕开一片,像猫爪蘸水印过似的,这么多眼泪要打多少个哈欠才能攒起这么一大滩水渍。
“打个哈欠能哭成这样?”他鄙夷道。
游景瑶难堪地挠挠脑袋,念起幻境中的片段,忍不住看看月尘卿当时被那一掌击中的位置。
那是靠近心脏的位置,左胸的衣料熨得平平整整,看上去好好的,不像留下什么坑洼的样子。
她脑海中不禁忧心,幻想那衣服下面也许有个大洞。
于是游景瑶鬼使神差地缓缓伸出手指,粉嫩指尖如同小鸡啄米一样,在上头轻轻戳了一下。
他的胸膛随之陷下一个浅浅的涡。
月尘卿愕然低头,见她像个小孩一样好奇地在自己左胸上戳点,浅粉的指甲盖儿透着贝壳似的微光。
虽然满腹狐疑,他却没有将她的小手打开,就这么诡谲地定在原地任她触摸。
游景瑶戳戳又摸摸,直到确定没有留下特别严重的伤痕,终于仰首,露出一个阳光明媚万物安好的笑容来。
她微笑的那一刻,窗外阳光斜射进来,映着脸上细细密密的绒毛,让人无端联想到雪媚娘上那一层细腻的椰蓉。
“你又笑什么?”
月尘卿此刻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刚才被她戳点的地方漾起一圈酥麻,那酥麻之感好像透过皮肉渗入骨髓似的,他心底无端燎起丝丝躁意。
“你还未回答本尊刚才为何落泪。”他艴然不悦。
游景瑶现在心情舒畅,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和稀泥一样摆摆手:“现在没事了嘛,你就别问啦。”
她生得矮些,月尘卿每次这么低头望下去,显得少女脸颊更圆润,黑白分明的杏眼圆溜溜的,带着天生的娇态。
今日穿着这么件暖色袄子,活像个小南瓜似的。
月尘卿连问两次也得不到答复耐心耗尽,厌倦斜眼,将目光投向一边。
“绫香说宫雪映在醉渺峰做了些吃食,叫你去品。”他甩下一句话掉头就走,半点不流连。
游景瑶欢欢喜喜地应了声“好”,刚想拔腿奔出去,脑袋一转。
不对啊,她上赶着吃人家女主做的小点心干啥?
应该让月尘卿去吃呀!
她抬头望望他,却见那道身影都快看不见了,叹了口气,心想待会用油纸包几块带回来给月尘卿就是。
游景瑶转身去拿油纸,又在心里低低怨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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