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骤然一沉。
……不开心?
怎么会呢?
方才她不是很开心吗?这头紫煞巨蝠不是更厉害吗?
“少主,你们好好打猎,不要这般捉弄瑶瑶了好吗?”少女抬头朝他说,说完便攥着小弓转身离开。
月尘卿眼中落寞与戾气一同席卷而来,看着娇小的身影穿过低矮丛林,离自己愈来愈远,远处的三弟还迅速追了上去。
他也想去追,却挪不动步子。
宫雪映远观这一切,瑶瑶的反应完全在她意料之外,一时间也是云里雾里。
——
“你怎么了?”月停萧追在游景瑶身边,看着她闷闷不乐的脸色,问个不停。
游景瑶将小弓背在身后,低眸走路。
月尘卿和宫姐姐是可以联手对敌的盟友。
他们势均力敌,谁也不逊色谁,在战场上是彼此的左膀右臂,可以将最脆弱的背后留给彼此。
可她呢?
连箭都射不准,方才那两箭命中不过是偶然——因为那两只妖物都十分硕大,不存在射偏一说。
月尘卿前脚还和宫姐姐联手战斗,后脚就一只四星巨蝠打到险些咽气才送到她面前,对于弱小的她来说,像是一种羞辱。
“不是,你又哭什么呀?”月停萧惊诧地在游景瑶眼睫下面发现了一星水光,他第一次见着姑娘在他面前掉眼泪,瞬间慌了手脚。
“游景瑶?游景瑶?”
月停萧连连唤了好几声,她依旧不理不睬地自顾自赶路,他终于猛地绕到游景瑶跟前直接蹲了下来:
“你到底怎么了?”
翠绿身影蹲下,就这么抬眸看着自己,游景瑶第一次在月停萧眼中窥见了着急之色。
她抹了抹眼,偏头说:“干什么呀。”
月停萧又凑近了一些:“你哭什么?”
游景瑶受不了他仰视的直勾勾的目光,身子都转向一边:“谁哭啦?没瞧见这一路上都是沙砾吗,沙子进了眼睛而已。”
“咯眼睛吗?我给你吹出来?”月停萧半信半疑道。
“谁要你吹。”游景瑶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睛,又甩甩手,“揉出来了。”
月停萧这才徐徐起身,并肩走在她身边。
一路无话。
许久,游景瑶忽然开口:“月停萧,你刚才为什么要让我杀那头噬心狼?”
月停萧第一次听游景瑶唤自己全名,竟是浑身窜过一缕电流似的酥了两秒,以至于回答得有些磕磕巴巴:
“谁让你杀了,只是那头狼恰好朝这边跑过来而已。”他眼神瞟着远处。
游景瑶抬眸看他,“你明明可以直接杀了它,可是你还是叫我搭弓。”
月停萧喉头一哽,彻彻底底百口莫辩,沉吟许久之后才肯承认:
“你说不想空手回去,就想给你猎只大的。”
游景瑶骤然仰起脸看他,目光几乎要将他整个轮廓收入眼中:“你……”
果然是故意留给她的?
游景瑶万分惊异。
原著里,月停萧可是恨极了墨瑶瑶,他恨得非常纯粹,绝对不存在恨里掺了什么淬毒的爱意一说,就是单纯的厌恶。
她完全想象不出原著中的月停萧会故意猎一只妖兽送给墨瑶瑶,那个世界的月停萧只会故意将魔狼带来一口吞了墨瑶瑶才对。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月停萧不敢看她,只留余光观察着游景瑶的表情。
半晌,游景瑶轻轻开口:
“瑶瑶谢三殿下好意,只是……”
“三殿下有没有考虑过,我需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
月停萧浑身一颤。
“我喜欢做力所能及的事,如果我的能力只够猎一只硕鼠,一只野兔,我就不愿去觊觎什么噬心狼。”
“瑶瑶别无所图,就图个安定平顺,去够自己够不到的东西,就算拿到了也要摔个遍体鳞伤。”
游景瑶说完这番话,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她又抱臂走在了前面,步伐迈得飞快,垂髻上的香芋色丝带随风飞舞,像飘飞的蝴蝶。
月停萧失神,双眸涣散地注视着她的背影,隐隐约约觉得那对晶亮的葡萄眼之下,有什么他一辈子也解不开的迷障。
“那我……便陪你去猎硕鼠,猎野兔就是了。”他自言自语地喃喃完这一句,又仰头大声喊:
“你能不能跑慢点?”
——
那头。
月长风一路上见着魔物就躲,就算妖物朝他嘶吼,他也充耳不闻。
活像来散步的。
宫雪映远远跟在身后,瞧着若有魔物对他出手,她定要闪出来“美救英雄”,奈何月长风根本没有要和妖物过招的意思,宫雪映只好袖手旁观,一边叹气一边凝望着他的背影。
他不善打斗,只爱花草诗词、琴棋书画,不过这却是宫雪映最欣赏的一点。
捉妖人见惯了打杀,活在刀光剑影中,沉静儒雅的月长风便入了她的眼。
思绪堪堪回到那年。
彼时,她武技生涩,又心比天高,眷恋外头的风光,将族内公务都留给了妹妹宫雪璇处理,自己瞒着长老频繁出去夜猎。
与人族捉妖者不同,宫雪映捉的“妖”,其实叫做“孽”,也就是虽然修得妖力却灵智不开的坏妖。
他们性情残暴,在玄界为非作歹,宫雪映自小被灌输匡扶天下的思想,自然而然地走上了捉妖道路。
仗着天生修炼速度奇快,宫雪映不把任何妖孽都放在眼里,第七次夜猎就瞄准了十分强大的三星妖兽,哪知却高估了自己的战力,在交手中迅速落了下风,拼尽全力才从这妖物手下逃了出来。
被打出原型的宫雪映化为青蛇,奄奄一息地伏在水边,望着天光愈来愈淡,做好了与世界告别的准备。
濒死之际,却有人将她温柔揽起,抱到了怀里。
“何处来的小蛇,落得这么一身伤?”月长风怜惜地轻抚她的鳞片,指尖灵力倾泻,小蛇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开始愈合。
“嘶嘶!”宫雪映感激地朝他吐信,月长风却不懂得小蛇用意,即便她冰凉的蛇身都紧紧缠着他的小臂,月长风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嘶嘶。”宫雪映失望垂首,不舍地蹭蹭他。
月长风见小蛇身上的伤都已好全,将怀中小蛇放在了青草地上,小蛇却不愿离开似的,身子紧紧缠着他的腕骨愣是不下来。
月长风以为这是条还没修得人身的小蛇妖,唇边绽出温柔又无奈的微笑:
“等你修出人形再来见我,可好?”
他意在激励小妖努力修炼,哪知宫雪映全都听了进去,湿漉漉的蛇眸望着他,半晌,乖巧地点了点头。
望着远去的天水碧衣影,宫雪映坚定地“嘶”了一声,似乎在许下什么誓言。
我会来见你,以最风光的样子。
第41章 夜色
紫云榭。
用过晚膳, 两个为情所困的人在书房抓耳挠腮。
“瑶瑶为什么会不领你的情呢?”宫雪映百思不得其解,来回踱步,指尖勾着一只香囊来回旋转。
月尘卿自斟自饮, 一只手搭在膝头, 一手攥着琉璃樽, 指骨微微泛白。
游景瑶领三弟的情,不领他的。
还叫他好好打猎,不要为难她。
他没有为难她, 他是想要她开心, 偏偏每次都弄巧成拙。从小也没有人教他如何讨巧,月尘卿心想,若他这浑身的战斗天赋能匀出三成来学学怎么哄人就好了, 哄得她服服帖帖, 两颗小犬牙天天晒太阳。
“宫少主有何见解?”月尘卿活像个诚恳的学徒。
宫雪映为难地耸耸肩。她从小只沉醉于武道,连话本子都没看过,在感情上自己都是半碗水, 又怎么教人?
“我和瑶瑶虽然同为女子,我却总摸不准瑶瑶的心思……”宫雪映似乎有些头疼,两指揉着太阳穴,“雪映总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关窍未曾想通。”
月尘卿认真凝神, 身子都微微挺直了些。
“比如,瑶瑶为何有意撮合我们。”
“还有, 瑶瑶为何拒绝与你成亲,却又留在紫云榭不愿离开, ”宫雪映捏着香囊来回走动,在手心一颠一颠, “若这些疑云不解,恐怕难以摸清瑶瑶真正的心思。”
“有理。”月尘卿敛眸,指节在檀木桌案上轻叩,仿佛每扣一下,他都想得更清楚些。
游景瑶瞒着他的事实在太多了。
她千里迢迢从百岁山来,心甘情愿在紫云榭住下,给名分不要,反倒撮合自己和素昧相识的宫雪映……
无论从什么目的,也根本无法顺出一条顺畅的逻辑来。
月尘卿忽然起身:“我去找她。”
他左脚方才迈出朱红门槛,忽然福至心灵,抬手狠狠给了自己胸膛一掌。
宫雪映惊呼出声,只见淡淡毒气从月尘卿丹田溢出,瞬间裹住了他的身形。
他满意地看了看周身弥漫的炽毒气机,唇角含着抹舒畅的弧度,抬步径直朝偏殿奔去。
——
少女倚着长枕正靠坐在榻上,栗色头发软软垂在肩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捏着银针做女工。
上次月停萧强买强卖,将自己的香囊塞给她还没完,要游景瑶再绣只香囊给他,于是为了应付这傻叉,她睡前还在忙活。
游景瑶自然是不太情愿的,不过这种细细的针线活最适合睡前静心助眠,也就默默绣着了,但并没有按照月停萧的要求绣桂花纹样,而是一板一眼地依旧给他绣雀翠花。
这种花蓝不蓝、紫不紫的,最适合这人的拧巴性子。
游景瑶正绣得认真,门外忽然急匆匆奔进来一袭人影,酒寻飞速行了个礼:“娘娘,尊上说要见您,人已经在外头啦。”
游景瑶手中穿针引线的动作随即滞住,看了看窗外浓郁夜色,颇为不解:“都这么晚了……”
“吱呀——”门被推开,墨紫锦靴优雅踏入。
游景瑶和酒寻惊疑抬眸,月尘卿竟是连通报都等不及自己就先行进来了。
他第一次这么不守青丘规矩,游景瑶脑海中闪出八个字,带头乱纪,真是昏君。
月尘卿轻飕飕侧目斜了一眼,酒寻立即知趣退下,还飞速带上了门。
他第一眼便看见榻上少女穿了件芋色抹胸,肩上松松披着条褥子,她盘腿坐着,荷叶裙边下雪白粉嫩的小腿交叠在一块,一对圆溜溜的鹿眸正不解地盯着自己。
少女临睡前的模样有一番独特韵味,平日里挽得规整的头发尽数散落,平添慵懒娇俏。
……一瞬感觉更燥热了。月尘卿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衣襟,耳后涨起热意。
游景瑶反应过来,迅速扯过被子遮住了抹胸以上裸露的肌肤,又急又快道:“少主,你这么晚了还来找我有什么事呀?”
月尘卿闻言长睫轻颤,似乎在组织语言,随后低眸指了指自己,竟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一样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炽毒,烧得厉害。”他潋滟的眸子小心地望一眼她,又迅速低下眼,恍然间竟能瞧见几分心虚的味道。
游景瑶目光立即在他身形上转了一圈。
熟悉的殷红气机将月尘卿的轮廓镀上一轮赤色光晕,映得满头银发都泛着红光,像站在大红灯笼底下似的。
好嘛,这么一圈红红的毒焰,大半夜的炽毒又烧起来了。
游景瑶却没有动,只是指了指门外,眸子晶亮地提醒他:“你去找宫少主呀。”她又晃晃手里的香囊,“我在忙着呢。”
月尘卿一滞,眼神瞥见她手中的香囊,素白底子上绣着一丛蓝到刺眼的雀翠花。
他心底立即涌起一股子诡异的郁躁。
雀翠花几乎成了三弟月停萧的名片,以至于月尘卿一看就懂了个全部。
深更半夜,她竟然在给三弟绣香囊?
为何从不见她给自己也绣一只?
月尘卿紧咬牙关,翕然上前两步,直逼到她的床沿边。
银发垂泻,靡丽面容近在咫尺,他似乎才饮过酒,往日白皙清俊的双颊泛着微醺似的薄红,映得双眼愈发迷离,只是这迷蒙双眸中却射出一丝精光,要将她洞穿似的那样狠。
游景瑶吓得拽紧被褥,将自己生生包成一只蚕宝宝:“……少主?”
如此凛然逼近,居高临下,下一刻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楚楚可怜地俯下身,食指在自己的左侧锁骨上打了个圈。
“想咬这里。”月尘卿盯着她的脖颈委屈道。
游景瑶脑袋“轰”地一声:“咬我?”
“嗯。”他看上去更委屈了,眼神还在打量她白皙的脖颈,似乎在观察上一次的咬痕还在不在,如果已经消失,他就要立刻再烙上去一个似的。
谁知游景瑶坚定拒绝:“不行!”
月尘卿愕然地眨眨眼。他已经是半膝跪在床边的姿势,都到这个分上了,他没想过游景瑶会拒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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