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的具体内容和刘奇所述不出所料地有很大出入。
事情发生在两月前,礼部尚书尹贤卿在自家院子里亲手种了一棵梨树,栽下去不到两月,新叶才刚抽出一根芽儿,就被哪个缺德的刨了根。刨根就算了,这位缺德冒烟的主儿还埋了具尸体进去。
礼部是大盛掌管礼仪民俗祭祀的部门,掌管礼部的这位尚书平时最重仪态信奉。埋尸树下这种下作的手法当场将尹尚书气厥过去了。
这案子由京兆府接手,经各方审查之后,查出是胡家公子醉酒后不小心出了人命。事后担心事发,见尹尚书是个特别迷信之人,轻易不会动自家土,又对自己种的梨树精心呵护,时常让人施一些味道极重的肥,于是将尸体埋在了树下面,不想家中的看门狗闻着味就去把坑给刨开了。
涂希希在马车上囫囵看了个经过,忍不住在心底嘀咕说,真是一条好狗。
傅长熙看到这里,也忍不住笑出声。
“这么看,尹贤卿还真是可怜。”
涂希希问道:“哪儿可怜了?”
傅长熙将案卷上的内容全部看了一遍,又将案卷丢还给涂希希说:“你可不能被刘奇那番话给误导了。胡浩源会跟他说这番话,必定是捡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说的。”
涂希希知道。
胡浩源当时和刘奇说他儿子是被胁迫后向江行主动投案告罪的,且在话中明说了尹贤卿为了这个事情亲自找他,提过这件事。
但实际上了,面对江行的时候,他却完全没有提过这件事。
外人可能觉得胡浩源是因为尹贤卿的身份地位,为了自己而不敢声张。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找刘奇这个完全对他没用的人说这些?
涂希希觉得这种行为分明就是胡浩源故意的。
第14章 侧开之门
宋于新在旁边打断了他们,说:“这个案子刘大人问过我。我将案卷交给他,并且和他说了这个案子有确凿的人证和物证,胡家公子也亲口承认了。按照京兆府查验没有任何不对劲之处。”
但是,刘奇还是偏向胡浩源了。
按照刘奇在江行案子上的表现,会说这样的话,多半是见过胡家的那位公子。
不过案件当中,最为关键的往往并非一个人的表现,而是这个人深处在案件发生的那种环境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涂希希在脑子里将这个案子的经过过了一遍。
在梨树下刨出来的那具尸体,是礼部尚书家家养的戏子。平时尚书家招待客人的时候都会带上这些戏子。两个月尚书府上请来了内阁大学士杨明慧和内阁一干官员,商讨年后国祭以及即将开始的万国商会要事,商议之后闲暇间看了一出戏。当天,那戏子便不见了踪影。
一个戏子失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尚书府虽说押着人家的卖身契,但人是拘不住的。
谁能想到三天后人是找到了,却成了一具尸体。
尹尚书将案子交给京兆府不到两天,曾经上门要求过将案子撤回,说是这案子关系到了自己门下的官员,经过三思之后,觉得还是收回为好了。
一个戏子和自己手底下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得力助手,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尹尚书权衡之后的结果,江行必定不能接受,到他手里的案子查不出个水落石出,他不可能放掉这个案子。
之后两天,便有了胡浩源的独子上京兆府自首,坦言是自己跟随父亲前往尹府,饮酒过多,一时失手将那戏子杀死。
并且同时上交了一柄短刀凶器。
之后,江行收集了人证,随同物证很快便定下了案子。
但涂希希却很是怪异,她一直觉得画在案卷上的那柄短刀和这个案子有种很强烈的割裂感。
傅长熙问宋于新。
“既然这案子各方证据确凿,为何不送到大理寺审判?”
宋于新闻言茫然了一会,片刻后支吾说:“这点我就不清楚了。许是江大人想将这个案子连同其他案件一并交由大理寺。”
傅长熙对这个解释没做过多的质疑。
涂希希却道:“不,我觉得江大人可能是觉得这案子的证据还不够确凿。”
傅长熙淡漠地笑了声,说:“就知道你有不一样的想法。说说看?”
涂希希翻过案卷,将卷面呈现在两人面前,说:“且看这柄短刀。它身长两尺半,实际上已经不算是很短了。这种长度的刀身有些厚重。只有练过之人,才能轻松使用他。再看这里对胡公子的描述,他身长六尺五,体重不过百来斤。身形偏矮瘦。这个身量要拿这种刀具杀人,颇有些吃力。”
“按照他的供述是在府中道具库中将人杀害,那地方趁手的凶器许多,为何偏要选这个最不趁手的?”
宋于新很是意外,说:“你的意思是……这案子不是他做的?”
傅长熙当下说:“不,这并不能证明不是他做的。”
涂希希点头道:“确实不能证明,但案发的情景可能比案卷上所交代的情况要复杂很多。”
宋于新松了口气,没好气地说:“那既然这位胡公子无法摆脱罪名,想必这点疑惑之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
涂希希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许多不起眼的小细节,往往最后带出来的更加让人惊奇的结果。我想江大人一直犹豫的,就是担心这案子背后可能牵扯到的真相会更加可怕。他大约是想多查出点内容,所以一直没将案子转递到大理寺。”
“毕竟这案子里面,有提到了当时不少朝中重量级的官员都出现在了尹府。”
宋于新听到这,一时哑然。
傅长熙这时候说:“这案子暂时不提。殊途,我让你去找宋巡捕是为了什么,你没忘记吧。”
涂希希一顿,“啊!”
宋于新冷笑:“我也有些纳闷,叫我过来,应该不是为了胡大人这个案子才是。”
涂希希理亏,忽略了宋于新的冷嘲,当即切入正题道:“那个……主要是为了问宋巡捕,京兆府府衙除了正门之外,还有其他偏门,侧门或者后门之类,平时可以供人进出的地方吗?”
宋于新当即道:“有。离大堂不远的拐角,有一道偏门。不过这门平时都是锁着的,安全起见,钥匙都在江大人手中。”
涂希希问道:“有没有被他人复刻走的可能?”
宋于新摇头。
“没有这种可能。江大人对自己保管的东西十分谨慎。平时别说是我,大约连夫人可能都不曾见过那把钥匙。”
涂希希又问道:“那门什么时候会开?”
宋玉新略微回忆道:“依照我的印象,这门除了夫人给我们大人送饭之外,大人从不曾给别人开过。”
涂希希相当意外。
“夫人送饭从侧门走?”
宋于新当即解释道:“我们大人对公事和私事分得非常清楚。不管谁来找他,一律从前头走,私事从不带进京兆府衙。夫人是个例外。”
“毕竟夫人是关心大人的吃饭,老是让守卫带进来。一来不让夫人看一眼,夫人会担心。二来老让守卫见到这副光景,对大人的威信也不好。所以,这偏门便是给夫人专门准备的。”
“平时夫人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吗?身边不带护卫吗?”涂希希问。
傅长熙诧异看了她一眼。
宋于新摇头说:“平时夫人都是大人亲自安排的人送到偏门门口,夫人下马车后,大人开门。”
涂希希纳闷道:“那就奇怪了。”
傅长熙问:“哪里奇怪?”
涂希希侧头看他,说:“之前在大堂外面的院子里和应明远翻找线索的时候,确实有见过那扇上锁的门。但是那门外面种了特别高耸繁茂的常青树。枝叶几乎盖住了大半,像我和夫人这种矮个倒是没什么。但要是高个点的人,譬如宋巡捕和少卿这样的,就要弯腰。”
傅长熙寻思了下,说:“确实,因为那片树,我都没注意到那边还有门。”
涂希希忽然敛了脸上神色,认真道:“我当时在那边查看的时候,发现树枝上方有一枝细枝被折断了。”
说完,她转头又问宋于新。
“宋巡捕,案发前后,有人曾经从偏门走过吗?”
宋于新断定道:“没人。我刚说了,那扇门除了江大人和夫人之外,没有人会走的。”
涂希希这才定下了心中疑虑,说:“那说明案发的那天晚上,有一个身高差不多刚好够到那一根枝叶的人,从偏门走过了。”
宋于新思索了一会,说:“……但是寻常人是不可能从那边走的。”
涂希希问:“为何?”
“因为我们大人曾经身为武将,耳目要比常人要清晰许多,这点少卿大人应该知道。”
第15章 胡宅寻人
傅长熙确认道:“是。江大人习武出身,当年还在我爹手下之时,洞察力便十分突出。”
宋于新欣慰道:“平时夫人送饭,也不需人通报。只要夫人到侧门了,江大人便会亲自来开门。有一回我有事陪同夫人一起过来,江大人开门都不曾看到是我头一句话便训斥夫人,下次不能随意带人过来。”
涂希希心道,真是个好严格的人。
“所以,若案发当晚,当真有第三人,包括刘罡在内,两个凶手应都是江大人自己将人放进来的。”傅长熙出声总结道。
宋于新:“……这。”
涂希希见他一脸难以置信,便道:“除了这个之外,没有其他可能性了。”
“但,”涂希希又说道,“若是如此,那胡浩源胡大人的嫌疑就小了。”
傅长熙看她。
她便解释说:“因为之前刘大人不是说,胡大人近段时间来拜访江大人,江大人都拒绝见他。案发当晚,守卫也证实胡大人来过了,但江大人不见,最后还是走了不是吗?”
傅长熙扭头问宋于新:“守卫证实胡浩源直接回去了吗?”
宋于新道:“京兆府大门前除了偏门那条小道,没有适合走马车的街道。而且守卫也说过当时并非看到胡大人有下过马车。”
傅长熙沉吟道:“去胡宅确认下胡浩源回去的时辰,就能确定他嫌疑大还是小了。”
胡浩源的宅邸在东市左侧,算是比较繁华的地段,宅子并不小。涂希希先前看过胡浩源牵扯进去的那案子,上面有提起胡家除了胡浩源这一脉走了仕途之外,其余都是从商。家中全都巴结他这一家,因此家境还不算不错。
马车在胡宅门口停下,三人下车之后,宋于新吩咐车夫先停在一边,自己紧跟在了大理寺一行人之后。
应明远带着一个比涂希希高不了多少,装似少年模样的男人。
“大人。”他上来,小声在傅长熙耳侧嘀咕了几句。
傅长熙凝神听了片刻,期间往大门口看过去一眼。涂希希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胡家的宅子和盛京其他官员家不一样,他家日常进出并不是从大门,而是右侧小巷内的小门,此时比人略高一些的小门门外,零星站在几个身穿粗布长衣的下人和一个身穿长衣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缩着脖子,正在和将门口团团围住的大理寺吏们费劲地解释着什么。
看样子应该是胡家的管家。
涂希希略微怪异,大理寺这么多人来了,甚至连傅长熙这种身份之人都到了门前,出来迎接的竟然是管家。
胡浩源以及胡家能说得上话之人都不在吗?
傅长熙低声说了句:“先进去再说。”
说完他大步过去,应明远落在他身后,和另一个小哥一左一右跟在了她身侧。
右侧的小哥挨近她说:“殊途,好几天没见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涂希希本能往应明远那边躲。应明远伸手扶了她一把,仰头和小哥说:“秦茂,殊途这几天受惊了,你别忽然靠近吓唬他。”
秦茂挠了挠头,往边上站了点,狐疑地打量涂希希说:“是吗?”
之前离得远还没发现,这位叫秦茂的小哥长了一对十分机灵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就像看透了自己,让她心底忍不住发慌。
她放慢了脚步,往秦茂身后跨了一步,伸出一只手,推着他往前走说:“看我做什么。跟牢大人。”
应明远帮腔说:“就是说啊,我和殊途劳累了一天了,也该是你出力的时候了。”
秦茂忽然大喝一声。
“说的对!也该轮到我大显身手了!”
走在前面的傅长熙给他突如其来的大喊惊了下,迈上台阶的同时回头扫了他们一眼,说:“急什么。有一晚上的时间来给你们发威。”
秦茂:“……一,一晚上?大人,这时间有些久,我怕是撑不住……”
傅长熙冷笑着走上台阶。
应明远在后面幸灾乐祸说:“说你多少次了,不要在大人面前热血。你怎么学不乖。”
秦茂:“……”
傅长熙走到门前,招呼负责盘问的大理寺吏过来,问:“胡大人不在家中?”
跟过来的管家佝偻着腰,迟疑道:“……说实在的,小的也不知道我们老爷去哪儿了。今日午后送夫人走之后,我们都见着老爷回了。之后未见老爷出门,可就是找不到人。”
傅长熙略微顿了下,侧头和秦茂说:“你带人进去找。”
秦茂当即带着人进去了。管家看也拦不住,只得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
傅长熙背着双手,看着宅子里面又问道:“你们老爷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管家反应略慢地回道:“回官老爷,我们老爷昨晚出去之后,一晚不曾回来。今早凌晨回来之后,便忙着让夫人收拾东西,午后便送夫人和家眷们回老家去了。”
傅长熙听到一晚不曾回来,轻吁了口气,看向涂希希。
涂希希了然点头。
“你们家赶车车夫呢?”
管家连忙招呼了站在门边,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几个人里面一位,拽着人胳膊站到他身旁,陪笑道:“在呢,就他。我们家就一个车夫,老爷夫人平时出门,都是他赶的车。”
涂希希问道:“你们夫人不是走了吗?不坐马车?”
管家道:“直接租的车,一路上送回老家那边不停的那种。老爷没走呢,京中办事,没个车夫跟着不好。所以便让他留下来了。”
涂希希点头,心说这胡浩源既然做了这样的准备,那绝对不会平白无故自己离开。她往里看了一眼,心底有了不好的念头。
秦茂进去没多久,便小跑出来。
傅长熙看他模样,往前快走了几步,到了跟前沉声问:“如何?”
秦茂拧着眉头,往应明远那边看了一眼。
涂希希心底咯噔一声,心想,看来她的不好念头应验了。
秦茂低声道:“找到了。只是……”
傅长熙深吸了口气,回头和站在门口的大理寺吏吩咐说:“把这个宅子包了,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离开。明远带上东西,准备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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