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希希早一步拦住带走尸体的人,说:“等等,让我再看一眼。”
傅长熙和应明远疑惑看出去。只见这人提起盖住尸体的长布,先盯着人家的头部看了一会,随即放下又掀起了身侧一角,矮下身盯着人家的手看了一小会。
“可以了。”
她吁了口气,回头重新走到傅长熙面前。傅长熙问:“又看出什么了?”
涂希希摇头:“什么都没看出来。”
应明远皱眉看他,说:“殊途,不是我说你。从前你见到尸体都要躲着,这回怎么回事,忽然喜欢上这东西了?”
涂希希说:“因为人会说谎,但是尸体不会啊。我只是回忆你在屋里说尸体很干净,想起来我之前觉得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所以稍微证实了一下。”
傅长熙问:“违和感?又是你的同伙之说?方才已经证实胡大人没有同伙带回。”
涂希希道:“你说的对,同伙之说太过主观,先丢开。说正事,之前不是说在京兆府现场杀害江大人的第三者受伤了吗?所以我稍微查看了下胡大人的尸首。”
应明远道:“尸身上没有明显伤痕。”
涂希希道:“不,有的。他的脸不是被熏烤变色了吗?面上有明显的蜡烛烛油覆盖,在烛油下,有一条很不明显的划痕。”
应明远闻言一顿,转身快步走到尸首边上,盯着那尸体检查了好一会。
傅长熙侧头看她,问:“那不对吧。如果第三者要杀人灭口,伤痕不应该越明显越好吗?”
涂希希却说:“确实是这样。但要是胡大人身上根本就没有伤口呢?”
傅长熙:“……你是说,脸上这个伤口是凶手做上去的。”
涂希希道:“第一眼看到尸体脸上的烛油,我和明远都觉得很奇怪。这油为什么要弄上去,弄上去有什么用。想半天都不明白。”
“刚刚看到尸体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伤口这个问题。”
傅长熙默声地听着她解释这道伤口之下隐藏起来的意图。
“因为屋里香气的缘故,不管什么样的仵作都会保留这层蜡。蜡有保存封口之效,伤口只要不暴露在外,便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时候伤到,即便后面蜡扣下来了,也无法正确判断伤口出现的时机,以及加上伤口细小,蜡封住之后血封止在里头,也很难判断是怎么出现。”
“所以现场非常干净,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另外,这伤口弄得有些急,太过小,在脸部应当不会出那么多血。”
涂希希说到这里琢磨了一下,再次开口说:“所以,出现在京兆府的那个第三者,不是胡大人。”
傅长熙原先对胡浩源的死感到很是失望。但现在,他没有这种想法了。
尸体已经带走,屋内通风也足够,涂希希带着管家进屋,这里已经没留下多少气味了。
“你确定茶点不见了是被你们老爷拿进去的吗?不是其他人拿走的?”涂希希问。
管家一脸困惑,絮絮叨叨道:“小的记得很清楚,晚膳是小的亲自拿过来放在院子门口的石桌上。我们老爷对家里小偷小摸非常忌讳。从前有一回家里一个下人实在太饿,偷摸从准备的膳食食盒里端走了一小盘点心。老爷发现后,直接说这个人一定偷了家里不少财物,要扭送官衙。是夫人拦住了,才没将事情闹大。”
涂希希看了一圈屋内的陈设。
没有任何吃食相关的东西。
而且连一点碎渣都没有,若是胡浩源拿进来了,食盒怎么不见的?她环顾四周,心底隐隐有个念头――若非有人精心收拾过,这里不会这么干净。
站在窗外的傅长熙说:“如果是窒息而死,死者生前一定挣扎过才对。但是现场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确实……
涂希希盯着干净整洁的地面――这也是她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之一。
如果是有人在这里,这个现场是事后摆出来的。但死人的模样是做不得假的。胡浩源死得很安详。说明他死前并没有感觉到痛苦。
可是一个人窒息而死,怎么会不觉得痛苦?明明他脸色都变了。
莫非真的是先毒杀?装茶点的食盒不见了,是不是因为是毒杀的关键。
可要真的是先毒杀,那因窒息而死的脸色又是怎么来的?
她抬头看向傅长熙问:“我问个问题,大人。您在大理寺中有没有见过那样的案例,就是人是被闷死的,但是死的时候却没有任何痛苦,一点都看不出是窒息……那样子。”
傅长熙当即道:“当然有。”
涂希希顿时心底一喜,问:“什么样的案子?”
傅长熙呵了一声,说:“只要是尸体被破坏了,不管怎么窒息,都看不出来。”
涂希希:“……”
傅长熙道:“你钻什么牛角尖。怎么死的等明远那边结果出来了再说。现在我们需要找的谁才是最有可能的嫌疑人。”
“和胡浩源有关系的,目前只有礼部尹尚书。胡宅的下人,以及你猜测的那位第三者。其他的要等秦茂那边查探出来了,才知道结果。”
涂希希想想也对,在这个屋里思来想去也没什么用,她现在需要更多有实质意义的线索和证词。
第19章 熟人
秦茂的动作比想象中要快很多。涂希希还在盘问管家一些胡浩源日常习惯,人际关系以及那位现在被关在京兆府大牢里面的胡公子相关信息,他已经带了可靠的消息回来。
“大人,在附近的死胡同里找到了这个丢弃的食盒,和胡宅下人证实过,正是白日送到后院给胡浩源的茶点。”
“根据旁边路过的人说,是一辆黑色的马车上面扔出来的。里面的东西似乎完全没有动过,银针试过,没有毒性。”
傅长熙问:“谁家的马车?”
秦茂道:“已经派人去找了。不过黑色的马车在盛京不常见,我有些印象,但具体哪家还要再确定。没记错的话,京畿防卫营的军用马车都是黑色的。”
傅长熙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下。
傅长熙沉默了一会说:“你再去查一下,画像了吗?还有礼部尚书家,我记得他家马车也有黑色的。画好直接送我这里,我认得出来。”
秦茂又匆匆走了。
涂希希诧异地看向傅长熙,说:“大人连马车都记得住啊。”好厉害的样子。
傅长熙说:“不巧,我记性特别好。你可别想着在我面前耍花样,我可全记在脑子里。”
涂希希缩了下脑袋,又转回去找管家问话了。
时值夜半。
涂希希跑了一天,这会终于疲乏了。她看了一眼傅长熙,发现这人依旧精神得很,看不出一点疲惫的神色。
半个时辰前,秦茂将画像递给他,顺便将问来的相关信息一一汇报。涂希希清晰地看到傅长熙的脸色越发黑沉了。
她甚至看出了傅长熙想立刻上门质问的神态。
她试探地问道:“是认识之人?要去礼部尚书和京畿守备营那边问话吗?大半夜上门不大好吧。”
傅长熙闻言回神,冷声问,“想回去?”
涂希希听到这个话就发觉自己找错问话的时机了,但她确实很想回去。
对她来说,跟傅长熙相处的时间越长暴露自己是假殊途的可能性越大。而且,她现在掌握了殊途去找刘罡的可能性。
那些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只剩下找到刘罡。
涂希希硬着头皮说:“已经是凌晨时分了。人总要休息才能好好做事。大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傅长熙道:“我要是不懂不就显得我这个人很没人性。问话问差不多就下去歇息吧。”
涂希希扬眉,面露惊喜。
傅长熙不负她所望地跟了一句。
“这个宅子那么大,我想管家应该不会介意我的手下找个房间休息一会吧。”
涂希希:“……”我可去你的吧!
那管家闻言,立刻说:“宅子里有客房。东西都齐全,官爷们要是想休息,小的带您过去。”
涂希希:“……不,我想回家去。我家在东市,离这里不远。”
傅长熙道:“别人可以回去,你不行。”
涂希希:“……”
傅长熙一双眼睛上下打量她,说:“万一,你又来个失踪,我这案子破地上不上下不下的,谁来替你?”
涂希希:“不是,大理寺这么多人,不缺我一个人吧。”
傅长熙脸不红气不喘地义正词严说:“我缺。若是有你没你都行,我要留你在大理寺作甚?”
涂希希:“……”说的好有道理哦,她完全无法反驳。
傅长熙摆摆手,一副嫌弃得不行的模样,说:“想休憩就别磨蹭,离天亮没多少时辰了。天亮之后,你要和我一起一块去尚书府,……还得防卫营办事处一趟。”
涂希希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劳累过了,睡着之前她想着,殊途成天面对这样的上司也太辛苦了。等把他找回来,她一定要劝他别干了,这世上能活着的方法这么多,随便挑一个都比在大理寺强吧……
想着想着,她做梦了。
梦中她亲爹卫显英依旧是当年英挺的模样,他紧紧拽着她的手,凝重地看着她说:“卫希,你已经长大了,我和你娘都不在你们身边,你要懂事一点。卫殊一向比你稳重,要听他的话,不要老是照着自己的性子往前冲。”
她有些生气。
殊途要是稳重,他就不会这么平白无故,一声不吭地失踪,还得连累她假扮成他的模样到处找人。
不懂事的人是他,照自己性子往前冲的人也是他!
凭什么老是说她不懂事。
结果,涂希希被气醒了。床就在窗户边。临睡前她开了一条小缝,此时外面全是悦耳的鸟鸣声,还带着一点庭院中特有还带着潮气的花香。
外面有推门进来的声音,与此同时秦茂的吆喝声传来。
“殊途,快点起来!”
涂希希赶紧在秦茂要进来之前爬起来。好在她昨晚上全身上下都没动,直接躺下了。她睡相够好,不怕睡醒蓬头垢面。
秦茂一脚踢门进来,手上还端了水,看她起来了,嘲笑说:“看你这模样就是刚醒,幸亏来喊你的是我。”
涂希希摸了把脸,说:“睡乱了吗?”
秦茂把水盆放在桌上,仔细打量她,说:“没有。眼睛有点肿,晚上没睡好吧。”
涂希希后知后觉想起来秦茂这个人观察力很是厉害,第一眼见到她就说瘦了好多。她和殊途虽然是双胞胎姐弟,长相非常相似。
但总归是男女,随着两人各自长大,殊途的身量要比她高一点。
涂希希见他转身出去了,才就着盆子里的清水洗脸。秦茂在外面喊她:“盆子放那就好,大人早在外面等我们了。”
一想到傅长熙,涂希希就忍不住紧张起来,她赶紧收拾好自己,小跑出去了。
傅长熙一夜没睡,人却相当精神。涂希希跟着秦茂出去,他站在大门口和守在这里的人低声说着什么。
见他们来了,挥退手边人,朝他们喊。
“走了。”
上了马车后,秦茂小声和涂希希说:“清早明远那边送来消息了,说已经确定胡浩源是窒息而死,但身体中含有少量毒。这种毒有些少见,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查。”
涂希希下意识道:“是填入鼻腔中的烛油凝固后堵塞而死吗?”
秦茂点头。
“你也觉得很奇怪是吧,寻常人鼻塞了,可以用口呼吸。但胡浩源就像是忘记了这项本能,活生生将自己憋死了。”
涂希希想了下,又问道。
“尸体的胃中可有食物?”
秦茂转头看向傅长熙。
傅长熙盯着涂希希说:“有,满满当当。明远说里面都是未化的点心,应该是管家提到的,下午送过去的茶点。”
第20章 尹贤卿
秦茂怪异道:“可我们找到的食盒也是满的。”
傅长熙沉默,没有吱声。
涂希希扒着窗户往外面看。马车没有走,管家还恭敬站在门口和盘问的大理寺吏说话。
她赶紧朝那边喊:“管家先生!”
刚要起步的马车倏然往前滑了一段距离,涂希希没有坐稳,身体本能往右倾倒。眼看脑袋要磕上马车了,坐在内侧的傅长熙忽然伸手一把护住她的脑门。
秦茂吓了一跳,大喊。
“停!”
涂希希歪着头看傅长熙。
傅长熙冷着脸,将她脑门推了回去,说:“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涂希希立刻扭头,瞪大了眼睛看向前方。
大门口所有人都看向她。
大理寺马车当街急刹车,闹出动静惊得整条街都安静了。涂希希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
傅长熙没好气地说:“要问话赶紧,都在等你呢。”
涂希希跪在窗前,双手抓稳窗沿,确保自己不会再磕到脑袋,盯着管家,大声问道:“管家先生、劳烦过来一下。”
“昨日除了下午送过茶点之外,还有什么时候送过?”她问。
管家仰头和她对视,恭敬道:“回官爷,昨日早晨有客,夫人曾吩咐小的,送一份点心过去。”
涂希希问道:“哪家的客人?是跟着你们老爷一起回来的吗?”
管家回忆道:“不是和老爷一起回来的。小的不知是哪位大人,不过夫人吩咐过小的,说是军部之人,不可怠慢,茶点一定要最好的。”
傅长熙忽然坐直身,朝涂希希说:“问他,那位客人长什么样。”
涂希希依言传话。
管家回道:“是个身穿儒服的男子,乍一看像个文人。夫人提说这是军部之人,小的还不信。不过后来送出门的时候,门口多了好几个兵卒模样的人候着。我便信了。”
涂希希侧头看傅长熙,问:“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傅长熙沉默了片刻,摇头说:“走了。先去礼部尚书府。”
尚书府大门口比胡浩源的宅子气派了不少,但是尚书位高,傅长熙过去的时候,门口迎客的乃是尚书府那位有争议在身的大公子。
这位尹大公子对傅长熙有些悚,陪笑着上来,说:“小侯爷,家父已在堂中候着,请随我来。”
傅长熙应声道:“大公子气色不好,有烦心事在身?”
尹大公子脸色顿时给吓白了两分,当即说:“小侯爷又逗我,前阵子的案子,您肯定知道。哎……怪我交友不慎。”
傅长熙迈步进去,说:“当真不是大公子做的吗?昨日我在京兆府的时候,刘大人同我说了,胡大人说那案子是他家独子受尚书老爷的托付,替您顶罪的呢。”
尹大公子当即一顿,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胡说!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我爹什么性子小侯爷又不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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