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府里,旁人给什么都得受着,若是自苦,日子才更加难熬。
青栀问道,“要不要明日带着银子过去?”
有银子开路,膳房的那起子人伺候的也周到些,花样多不说,还可口。
格格手头宽裕,这点子花费不算什么。
绿柳摇头,“府中最近不太平,还是莫要出头”。
青栀沉默,耿主子虽然悄无声息的去庄上养病了,但府里头顶的这片乌云一直在,前院的板子没停过,据说连李怀仁李总管都挨了板子。
内院的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前院,这下所有的人都老实了,下人们见面连话都不敢多说,眼神交错一下,便相当于打招呼。
说起来,也是她们格格运道不好,进府的时候耿主子怀孕生产,霸道的拢着主子爷不叫他去旁人那,好不容易等到兰院失宠,主子爷又心情不好,轻易不进内院。
二人相对无言,忍不住齐齐叹了一口气。
*
清音院内,年侧福晋也跟着叹了口气。
早在家中的时候,阿玛就教导过她,世事让三分,天空地阔。额娘和嬷嬷也反复告诫她,女人嫉妒时面目最为可憎。
既入了皇家,行走坐卧之间都应该讲规矩、论体统。性子嘛,一定要温柔敦厚,贤惠大方。王爷喜欢谁,她就应该喜欢谁,王爷对谁好,她就应当对谁好。
家里都打听好了,府中最受宠的是那位耿格格,嬷嬷也反复交代过,进府之后一定要对耿格格大度、大方、打心底对人家好,绝不能露出一丝嫉妒。
年侧福晋将泡好的清茶分在小盏中,用三根手指轻轻捏起茶盏,好看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可她就是忍不住,对亲王府里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耿耿于怀,特别是打听出府里都称呼她为耿主子,她就有一种自己东西被抢走的感觉。
明明她才是万岁爷亲自定下的侧福晋,耿氏一个小小的格格,怎么配呢?
好在她命好,进府的时候,耿氏已经去庄子上养病去了,她这口心气也就顺了,赏赐给的也心甘情愿。
可这两日,院子里的人在外头听说,四爷连夜去见了耿氏。
额娘说,嫁进皇家一定要多想所思,越谨慎越好。
她就昼思夜想,到底是谁特意将这信儿传来,挑拨她这个新人与耿氏斗。
想福晋无子,应当很眼馋耿氏的二子一女。想李侧福晋膝下的三阿哥虽然已经八岁,但是有下头的弟弟们,这未来的世子之位也不是很稳当。
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被人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一想到刚进府不到一月,四爷便因耿氏甩袖而去,如今,又情愿去看离府这么远的耿氏,也不来近在咫尺的清音院,她的心仿佛被蚂蚁不停的啃噬一般,虽不大痛,但十分不适。
不能放任下去,年侧福晋放下茶盏,盯着院子里的翠竹,绝不能任由耿氏在外头勾着爷们的魂。
她唤来踏雪、寻梅耳语几句,二人连连点头,各自做事不提。
第二天一早,两匹快马分头奔向庄上。
*
耿清宁还在捯饬那几盆栀子花,想给孩子们的院子里也分上几盆,对她而言,关于夏天的记忆就是河边成片的金银花和路边大朵大朵的栀子花。
如今,她也想把这样的有香味的夏天带给孩子们。
她随意拍拍手上沾染泥灰,起身问道,“咱们这一片有金银花吗?”她想了想,换了个说法,“也叫忍冬,藤蔓,开小黄花、小白花的那种”。
金银花在冬天也能有翠绿茂盛的枝叶,凌冬不凋,是以被称作忍冬。
第一次听得时候,耿清宁便肃然起敬,冬天是“忍着”过去的,之后再春暖花开。
葡萄自然是不知的,马重五被叫来,他回忆片刻,“山脚下围着的篱笆那里,好像爬着些忍冬”。
那还说什么,赶紧去啊。
耿清宁抱上弘昼,骑着马直奔山脚,马重五领着走了好几处地儿,终于找到了一片被绿叶装扮成绿色的篱笆墙,上面开着白色、黄色、紫色的小花,一阵风吹来,气味香甜而鲜,正是金银花。
她跳下马,叫弘昼去摘花玩,自己则是拿起花锄挖了一小块,金银花的生命力极为旺盛,根系非常发达,挖这一小块,来年可能就是整整一个院子。
弘昼在一旁辣手摧花,摘了花就笑呵呵的往嘴里塞,身边伺候的人心惊胆战,这种外头的东西不清不楚的,哪敢叫小主子入口。
偏偏弘昼十分有毅力,拿出来,他就再往嘴里塞,如此反复,倒像是玩游戏一般。
耿清宁看了只觉得好笑,她随手折下一根忍冬藤条,剥了皮塞进弘昼手里,顺便抢走他手里稀烂的金银花,“诺,甜甜的,吃吧”。
弘昼果然被‘甜’这个字吸引了,阿玛、额娘都不许他吃甜食,怕坏了牙齿,所以一天只有一块的量,此刻用他的小嫩牙细细的磨着,口水流了一下巴。
耿清宁也叼了一根在嘴里,吸吮里头丝丝甜味,她眯着眼抬头看天色,就这耽搁一会儿,太阳已经很高,再不回去,怕是晒的人跟马儿都受不。
她一把捞起弘昼,风一般往回赶,刚到庄子门口,便见另外一匹马停在门房处。
牵着马的人身穿太监服饰,脸面看着却十分陌生,不像是前院的那些人。
他打了个千,十分恭敬的模样,“奴才周安给耿格格请安,耿格格万福”。
耿清宁懒洋洋的抬起下巴,“起吧,你来做什么?”
马儿踢踢踏踏的往里头走,周安在身后撵了几步,掏出腰牌递给跟在马后的于进忠。
于进忠脚步停下,笑呵呵的将人往里头引,口中则是亲热的说道,“我们主子刚从外头回来,周哥哥莫急,且先去喝杯茶,歇歇如何?”
周安笑的比于进忠笑得还要亲热,“于哥哥真是贴心人,我这正汗着呢,也不能污了主子的眼不是?”
二人勾肩搭背,好的跟亲兄弟似的,一路朝茶房走去。
马直接骑到二门,自然有马奴接过缰绳,耿清宁将弘昼交给徐嬷嬷,自己则是忙不迭的往屋子里去。
骑了马一身的马燥味儿,可真让人受不住。
等用了水,又换了衣裳,她方觉得清爽,正挽着头发,就见红枣从外头满头大汗的进来,“主子,是正院的腰牌,那周安应当是福晋派来的”。
葡萄面上有些不解,“正院来人做什么?”
兰院这回离府多亏福晋帮忙,难不成这是来要好处的?
耿清宁用簪子将头发松松的挽起,垂在脑后,“把人请进来不就知晓了”。
片刻后,周安被引了进来,他甚至还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像是于进忠的。
周安打了个千后直接道明来意,“三阿哥如今八岁,到了供豆娘娘的时候,福晋差奴才来问一声您与二格格,说是兄妹俩做个伴也是好的”。
第164章
种痘?
耿清宁愣住了。
清朝开国之后, 顺治帝死于天花,当今圣上也曾染过天花,虽侥幸逃过一劫, 但脸上也留下痘印, 以至于整个清朝的统治者都谈痘色变。
康熙二十年之后,京城设立官方检痘机构, 还设立‘查痘章京’一官专门检查痘疹, 并展开推广,并要求所有宗室子女皆要种痘。
此‘痘’非彼‘痘’, 此痘乃是取轻症患者的痘中的浓汁与痘痂,将其混合之后放在罐中埋在土里减低毒性, 被称为熟苗法。
这种法子把天花的死亡率从百分之五十降低至不到百分之五———这是康熙帝足以写入史册的功绩。
但,耿清宁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甯楚格到九月份才将将六周岁,这么娇嫩可爱的小生命, 能逃过那百分之几的概率吗?
还有, 真正提升幼儿种痘成功几率的《医宗金鉴·幼科种痘新法要旨》得到乾隆朝才能发行, 叫她怎么敢去赌那百分之几的概率。
毕竟,这里是一场风寒感冒就能收走无数生命的清朝。
周安跪下下方静静的等着,孩子在京中种痘, 但凡心疼孩子的额娘必定会陪在附近, 而不是这来回好几个时辰的庄子。
这是在逼着耿格格回府呐。
其实府内众人的做法很好理解, 妻不如妾, 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与其让男人天天想着、念着,到不如把人弄在眼皮子底下, 真天天看着,也就那么回事。
而且,这里山高皇帝远的,来一趟都难,便是有十分手段,也使不到庄子上,只能任由四爷被人勾走了魂。
总之一句话,就近好办事。
唯一让他不解的是,福晋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推上一把,之前不是她亲口应下耿格格出府事宜的吗?
这样反复,莫说是旁人,便是他们正院之人也看不懂福晋的做法。
也许,这正是做主子的高明之处罢。
耿清宁像个棵枯木一般,一动不动的坐在上首,端着的茶碗水面上映出她紧绷的下眼睑。
屋外的青杏悄悄的送了盘点心进来,自从上回四爷来之后,她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耿清宁周围服侍,葡萄她们不能、也不敢说什么。
盘子放在案几上的声音虽小,但在呼吸都清晰可闻的屋子里,再小的声音听起来也十分清楚。
耿清宁木然的抬眼,看见青杏———这是四爷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露出个笑来,“福晋好意,本不该辞,只是王爷前儿刚说要带二格格去塞外给万岁爷请安,真真是不凑巧”。
周安掀起眼皮偷偷的瞄了一眼,提到主子爷上首之人已全然放松下来,整个人斜靠在大迎枕上,茶盏也已沾唇,似乎心中有了万全之策。
端茶送客,这是所有人都懂的道理,他恭敬的应下,“既然是主子爷有命,奴才这就回去禀明福晋”。
正午时分,正是饭点,于进忠百般挽留,周安也未曾留下用膳,说是得立刻回去复命,最后于进忠只能硬给他塞了两个油纸包着的肉夹馍。
总不能太过失礼,叫人笑话。
他外头刚忙完,就被红枣叫进院子里,进去一看,膳桌上的菜原封不动的摆着,一筷未动,可见耿清宁半分胃口也无。
耿清宁喝了一口凉茶,将心中盘算细细说来,“于进忠,将你手里的事儿全都交给小贵子,明日一早你便去府中一趟,将这信件交给四爷”。
她拿四爷做幌子,自然要说清楚的,再者,还得求一份痘汁和痘痂回来。
她看向马重五,“还有你,虽然刚成亲,不该将你外派出门,只是事急从权,需得你带人去寻一样东西”。
熟苗法虽然有效,但现代天花绝迹的原因是牛痘,若是能寻到牛痘,甯楚格、弘昼还有五阿哥自然无虞。
她又看向红枣,“你需得将庄子全然握在手里,并且立刻从各地购买牛群,辟出一块地出来,专门用以养牛”。
寻牛痘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但牛痘的起因便是因为感染人的天花,若是设下养牛场,说不定可以人为造出牛痘。
耿清宁面色郑重,“各位,此事关系重大,需通力合作才能达成,但同时,这也是我送于各位的一场造化”。
她看向于进忠,“你忠心耿耿,为人又胆大心细,我所求之事虽难,但一旦办成,你便是下一个‘三宝太监’”。
于进忠面色微动,男人建功立业乃是写进骨子里的东西,前朝的‘三宝太监’郑和,那可以名留史册的人物,多少太监做梦也不敢与之比拟。
主子素来说话算话,若当真有这个福气……于进忠涨红了脸,恨不得立刻出门做事。
“至于你们夫妻俩,是终身为奴,还是为官做宰为后代创下一片基业,全赖此事”。
马重五与红枣对视一眼,二人皆是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勃勃野心,也是,本就是从地底烂泥里爬出来的人,怎能不向往高处。
见众人肃然点头应下,耿清宁提着的心仍不能放下,她画的饼都无人可吃,此刻方察觉到手中无人的坏处,若是能像福晋、侧福晋那般有背后的助力,这些事儿应当更容易达成,而不像现在,只能靠身边这几个人在大海里头捞针。
只是为人父母,这些事便是再难也得去做,即便不能成功,拖延两年也是好的,到时候甯楚格年岁大些,体质肯定要比现在强壮,熬过去的可能性自然会更大。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失去任何一个孩子。
众人分头行动,转眼间兰院便空了小半,耿清宁略坐了一会儿,实在心中难安,她便想着去隔壁看看五阿哥,正好弘昼也在。
兄弟俩都在榻上,弘昼将装有铃铛的金球滚来滚去,玩得不易乐乎,而小的那个则是趴在那里,眼睛一刻不错的盯着球看。
见耿清宁去了,奶娘拘着手奉承道,“两个小主子感情好的很,耿主子真是有福气”。
耿清宁一手一个捞在怀里抱着,两边都重腾腾的压手,五阿哥甚至比哥哥还要重,小胳膊小腿跟藕节似的,若是不小心被他蹬一脚,能疼大半晌。
她松了一口气,在两个光溜溜的脑瓜子上印下几个亲亲,换来几个湿漉漉的吻,只觉得怀里重腾腾的让人安心。
甯楚格晚间归来的时候,也收到亲亲额娘的几枚香吻,她脸蛋红红的回亲几口,唉,额娘总是这般,想起来就把人抱在怀里一顿揉搓。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自从她去前院读书,额娘便收敛许多,今儿突然这样还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耿清宁见自家乖女儿可爱的模样,更是控制不住自己,连亲好几口,才放开她坐在椅子。
二人平视,耿清宁问道,“乖女儿,再过半个月,你阿玛要去特别大特别美的草原上玩儿,你想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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